“学政部尚书刘公路(刘逵)身体欠佳,已经上疏乞辞养病。范谦叔这几月,在淮西郡搞得有声有色,政绩斐然,所以某向尚书省和内阁提议,请调范谦叔出任学政部尚书。”
刘正夫虽然只是礼部尚书,但是加衔垂拱殿学士,实权比一般右仆射还要大。而且礼部负责文教、宣讲——类似后世的意识形态部门,同时还负责组织国考以及大学招录考试的监督。
所以在学政部尚书人选上,是有话语权的。
搞得有声有色,政绩斐然?
苏迈心里一惊,他猛然想到淮西几位故友的来信,说范致虚这两月在淮西积极响应尚书省,大搞“努力学习、切实进步”运动,组织各州县官员,轮番学习,力求做到“统一思想、端正作风、改掉陋习”。
同时还公开讲话,提到“统一思想”的准星是什么——是官家提出的“忠君亲民,建设民富国强、欣欣向荣新大宋”...
这些讲话不仅被整理成文章发表在淮西郡官报——《淮河报》头版上,其中两篇还被《东华朝报》略加修改,加了编者按,刊登在第二版上。
影响巨大。
这一切表露无遗,范致虚完全投向了新派,甚至成为鼓吹新思潮的得力干将。调任学政部尚书,意味着他即将高升——三四年后,接任礼部或者擢升右仆射,都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自己还在为他担心什么,操什么心?
苏迈一下子气馁了,不再言语。
蔡卞看了他一眼,继续会议的议程。
与诸位阁老商议人事安排,蔡卞都是有分寸的。首先是一一私下沟通,不会让第三者知道两人商议的结果,也不会让对方知道自己与其他阁老商议的结果。
有时候他判断出对方反对的态度非常坚决,也不多劝——只要有足够的支持票数支持就行了。
所以只有在内阁议事会上,各方各派藏在底下的意见和矛盾,才会浮出水面来。
“吏部推荐的淮西郡布政使备选人,有张绎、向化迪...”
听到张绎的名字,苏迈又纠结了。
这一位可是伊川先生(程颐)的亲传弟子。天启七年,伊川先生病重。此时的他被官家和朝廷冷落,昔日的亲朋故友不敢接近,旧派又跟新派斗得如火如荼,一时没有顾及到,使得这位旧派的精神领袖居然晚景凄凉。
当时张绎听闻后,连忙告假,跑去伺候恩师于病榻上。死后又亲自为其发丧,甚至跑回开封城,向官家苦苦哀求,求得陛下一纸祭文,以及一份追授中顺大夫勋位的敕命。
丧事完结,还因为操劳过度和悲痛欲绝,一病不起,差点没命。
做弟子做到这个份上,哪怕他现在是新派骨干大将,旧派们也无法指责——也没脸指责。
唉,算了吧。苏迈保持着缄默。
“张思叔似乎年轻了些,贸然托付一郡,恐怕有些冒失。”
范纯粹说了一句。
资历、政绩人家都无可指摘——人家参加过漠北之战,立有军功,被敕授光禄大夫勋位。又在岭北苦寒之地施政抚民,待了足足两年。
这份履历,沉甸甸的。
“范季公,张思叔已经四十一岁,相比我等,确实年轻。但是实际上,不年轻了。”蔡卞笑呵呵地答道。
范纯粹不出声了。确实,张绎四十岁了,跟自己和蔡卞这样的六十翁比,当然年轻,可是跟新派骨干们一比,一点都不年轻。
张叔夜,崇政殿大学士兼左仆射,下一任太宰的不二人选,才四十七岁。怎么比?还有李纲、赵鼎、长孙墨离、曾葆华、曹铎,都才二三十岁,一个个都身居高位,又怎么比?
不比了!
范纯粹越想越气馁——新派为什么人才辈出呢?从五十到二十多岁,完全没有断层。反观旧派这边,苏迈都算年轻——可他也五十三岁了。
后继无人啊。
范纯粹再想到官家一即位就大搞国考和诸大学——当时大家都以为官家在搞一朝天子一朝臣。可是现在反思一下,才发现玄机所在——先派心腹亲信控制住各大学,在招录考试时,通过出题等各种方式,把志同道合或者有潜力可培养的人才全部收拢进各大学。
再在大学两年学习过程中,不断淘汰,不断影响,最后通过国考,把这些培养出来的学子送到大宋官场的各个角落——现在每年的国考,考中甲科者,成均、璧雍大学的学子占六成,乙科占五成。剩下的那四五成,还被江东大学、江宁大学、东海大学等新派据主流的大学占去大头。
十年沉淀下来,难怪新派的人才层出不穷,一茬接着一茬。旧派却像是被刨了根似的。
也难怪,你新派学问学得不好,就算成为海内大儒,通不过国考,照样连九品小吏都当不了。如此之下,谁还愿意去费心学旧学?
官家即位之初,就已经定下谋略,才有今日之结果。或许,诸公大儒们当初没有识破这些,就已经注定失败了。
很快,张绎成为淮西郡布政使备选人中票数最多的一位,十票。
议定完这几位府尹和郡布政使人选后,又合议了两位按察使,三位布政副使和三位直隶知州的人选。
“地方缺职已经议定,现在议一议翰林院等机构主官人选。小苏公(苏辙)因为身体原因,坚决辞去翰林院大祭酒一职。出缺了总要补上。吏部推荐了潘意、刘昺...五人。在发表意见前,老夫提一句。”
蔡卞捋着胡须,泰然自如地说道:“翰林院自天启年后,职责大变,现在下辖庶常馆、禹谟馆和彝伦馆。坊间有言,‘郡守出翰林,将军源万胜’,什么意思,大家都知道。”
大家当然都知道,翰林院是培养文官的重要机构。
每年国考后,甲乙两科前二十名,入庶常馆,为庶吉士,观政门下省和尚书省。散馆后起步比其他同科要高一阶。
其余国考中试者,也会入翰林院的国政和司法研修班,学习培训半年,再分配至各部各郡。
彝伦馆和禹谟馆,前者研修国政,后者研修司法。能入馆学习,意味着你即将成为四品知州。再往上,学习和培训已经不再是最重要,关键是自身的能力以及时、运、命。
所以才有蔡卞刚才所言的“郡守出翰林,将军源万胜”——万胜武备学院,现在是军队校级以上军官进修的地方,是将军的摇篮。
在大家的静寂中,蔡卞继续说道:“潘意向老夫提议,翰林院大祭酒一职,当由官家遥领。只有这样,天子门生才算得上名副其实。我跟枢密院的李院使通过气,那边也一致同意,万胜院大祭酒一职,恭请官家遥领。所以我们现在要议的,是翰林院左司业一职的人选——翰林院副职,掌教学训导之实务。”
曹铎一听乐了,潘老七去秘书省,想必就是跟蔡太宰一起,向官家转达这个意见,应该是得到了官家的同意。
现在师门分派的风气已经很盛行了。谁出任翰林院祭酒,培训出来的学生,就算是做到了太宰,见了他还不得叫一声老师?
“郡守出翰林,将军源万胜”,大宋文武重臣的出处之地,谁敢自居恩师?以前章惇、苏辙、章楶、姚麟等公,都是数朝元老,德高望重,任祭酒勉强还行。
后续这一辈的人,谁敢如此?
于是就玩了这么一出。潘老七,你行啊。既拍了官家的马屁,又杜绝了旁人的指摘-我虽然年轻,资历又浅,可我只是左司业,干杂活的浊官!
曹铎一边想着,一边毫不犹豫地给潘意举了手。
十四票,众望所归啊。
“嗯,人事安排已经议定,接下来是一些国政要事。尚书省难以独断,拿到内阁,大家议一议吧。”
曹铎一听,居然有些紧张。他知道,事关自己的那件大事,终于轮到议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