朴必先一听,丢下手里的笔,拔腿就往外跑。
王甲、李乙等商人稍一停滞,也跟着跑了出来。
南浦市舶司房屋修在一处小山丘上,站在门口,南浦港口一览无遗。
顶着寒冷的西北风,朴必先、王甲、李乙等人裹着衣服,缩着脖子,眺望着远处。在灰蒙蒙的海面上,一艘艘的海船,悄无声息地飘近。
它们像散开的鲸鱼群,正向南浦港涌来。
看上去那些海船不大,但是近距离见过宋国海船的朴必先和诸位商人知道,这都是距离太远的缘故。等近了你才会发现,那些海船比城楼还要高,挂着的帆就像天空上飘着的云。
“这多少船啊,一眼看不到边。”一位商人吸着鼻涕,跺着脚问道。
“起码得五六十艘。我的妈,还在源源不断地现身出来,这得有上百艘吧。难道...”李乙揣着袖子,双臂紧紧地抱在胸前。
“宋国开战了,对高丽开战了!”王甲惊恐地叫道。
“干嘛开战我们高丽没得罪大宋啊。”
大家被他的话吓住了,一个商人壮着胆子颤抖地问道。
“官府颂布的大王教令你没听吗”惊恐过后,王甲面带土色,死气沉沉,有气无力地答道。
“教令里有说,官府在北边伏击了宋国官兵,打了个大胜仗。不管这里面吹的牛有多大,总归是杀了宋国的官军。”
“可是,可是教令里说是袭杀了来犯的宋军。在我们国土上杀敌,合理合法,怎么就惹着宋人了”一个商人不服气地说道。
“你没看宋国的报纸吗”李乙说道,“那片地以前是辽国的。宋国灭了辽国,自然也就归了他们。官府前两年趁着宋辽两国交战,乱中占了那块地。宋国骑兵一直在那里袭扰,逼我们归还土地。”
众商人脸色一变,借钱还债,宋人时不时派兵去袭扰一番,逼我们退还土地,说得过去。自己这边不仅不还,还派兵伏击,这似乎有点不地道。
就好像把上门来讨债的人打了一顿,这样子在商界的名声就臭了,以后谁还敢跟你做生意
几位商人想到了开战的后果。
首先是商路不通——宋国跟辽国一开战,立即切断了所有的商路。商路不通,自己还做个屁的生意。没有生意,自己怎么养活一家老小
其次宋国武力强大,那么强大的辽国都不是对手,高丽能是战火一开,那就是天崩地裂,涂炭生灵,谁也不要苟且幸免。
“这可怎么办啊!”
“宋人多横,灭西夏平北辽,武德充沛。官府还他们地就是了,怎么还去惹他们这下祸事了,祸事了!”
几人乱成了一团。
十几艘海船驶进了南浦港深处,放下了数十艘小艇。不一会这些小艇上坐满了人,然后小艇像一群蚂蚁一样,靠上了码头。有十几人迎了上去,然后数以百计的宋军上了岸,迅速向各处跑去,很快散满了整个码头。
过了一会,几艘海船缓缓靠上码头,更多的宋军下了船,还有人开始搬运东西下船,很快在码头上堆积成一堆小山。
“那里,快看那里!”
顺着王甲的手指看过去,大家看到十几艘海船,拖着一艘艘修长的单桅杆的船只,进到了浿水面上。过了一会,牵拉的缆绳被解开,修长船的两边伸出两排船桨,然后整齐有节奏地划动着,这十几艘修长的船,沿着江面飞速地向北而去。
这是要干什么谁也不知道。但是大家心里都清楚,宋国出动了这么多船只,肯定是大动作,只是不知道高丽国接不接得住。
“朴大使,宋军来了,你不带着人上去迎敌”一个商人缩着头问道。
“迎敌,你疯了我连个官都不是,只是个子孙都没资格考科试的贱职胥吏。谁给我们饭吃,我们就给谁当差办事。再说了,迎敌,你也得给我们家伙啊。就拿着这几根柴火跟送死有什么区别”
正说着,一位库丁跑来,“大哥,朴大哥,宋国一位军官在找南浦港官面上管事的,我们说当官的都跑光了。他又问,那总得有管事的吧,大家就把你推出来了。现在那位军官请你过去。”
一口闷气堵在朴必先的胸口,半晌都说不出话来。
“我感谢你们八辈祖宗!”
骂归骂,宋国军官的召唤却不敢耽误,谁知道去晚了会不会被“行军法”朴必先一边嚷嚷着,一边跑得飞快,两条腿都差点打到自个的屁股蛋子上了。
“诸位,我们该怎么办”王甲问道。
“我们只是在这里等货的高丽商人,既不是官人,又不是军人,宋军想必不会为难我们吧。”
“听说宋军军纪严明,无论灭夏之战还是平辽之战,无论打到那里,都是秋毫未犯,绝不扰民...”
“真的假的,你哪里听来的”
“报纸上有说啊。宋国的报纸上有写啊,还是他们官府的官报。”
“报纸上有写啊。”众位商人都松了口气。
这个时候,大家对报纸上的话比较可行,白纸黑字,应该不会撒谎。尤其是宋国官府的官报,信誉度在宋国商界上非常高,高丽国的商人们也信。
“我觉得还是留在这里比较靠得住。要是乱跑,两军交战,混乱中抓住你,说不清楚,杀了你跟阎王老爷喊冤去尤其要是遇上我们的官军,说不定论我们个私通外敌,那真是九死一生了。”
“可我们家人还在原籍,那可怎么办”
“能怎么办听天由命!先保住我们自己的性命,静待变化,再随机行事。要是莽撞,把自己的命弄掉了,可就没办法去护住家人了。”
“王大哥说得没错。先在这里等等,静观其变。”
...
李乘寿是西京守军—精勇军的郎将,手里管着五百多人,负责西京平壤城南门靠浿水一带的防务。
他原本是龙虎军的队正,跟着尹瓘在北边打了两三年仗,立了些军功。只是他检举了上司,把军功腾挪给了某位来镀金的权贵子弟——你人在安州待着,却能在北界长城以北斩获四枚女真人首级,你会分身术啊。
李乘寿对这种吃相太难看的行为义愤填膺,反手一个检举,然后他就被擢升为郎将,移到西京平壤城来了。
则来之即安之,远离前线,还能保住性命回家去跟家人团聚,何乐而不为。
他正在屋里喝着闷酒,一个士兵跌跌撞撞地跑进来,惊恐地叫道:“郎将,有船,有好多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