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戎和徐繁云已经一左一右分别向火荒神和御峨追去,两人皆出身天剑道,御剑之姿近乎一样,对照来看,宛若镜像,让地面上基本不离开东林山的土包子玉鹤峰弟子们口瞪目呆。
季莳还站在地上没动,他瞥一眼那群眼睛瞪圆嘴巴张大的小崽子们,对按住伤口爬起来的青衣道:“趁这个机会没什么人,快带着你师弟师妹们跑。”
青衣低下头拱手,道了一声谢。
“药翁前辈,”季莳又对药翁道,“这里没有要你帮忙的,跟这群小崽子一起滚吧。”
药翁心道东陵春山君说话真不客气,不过他也没有什么可客气的,将丹炉一抛,玲珑只堪一握的小丹炉顿时化作方圆几丈的大丹炉,药翁先一步飞到丹炉盖子上,然后招呼玉鹤峰弟子们,顺便还洒下大把丹药。
季莳只打量几眼,并不担心他们。
如今围在天水宫周围,捡取掉落法器法宝的,都是南海附近的妖修和少少的几个人族修士,这些人不归那些大势力管,药翁以丹师的面子走出去,少有人会为难,因此季莳只是指了指杜如风和洋吴所在的方向,然后看着这一行人或站或蹲或躺或坐,乘着丹炉远去。
等那一行人化作再渺小不过的黑点,季莳才收回目光。
八宝长叶的八只金剑齐聚,悬浮在他前后左右,流淌着冷光的剑锋一致向外,而季莳右手握着八宝长叶的主枝,一下一下极有节奏地拍打左手手心,发出清脆的响声,应和着暗涌的杀气,在倾盆大雨的哗哗声中极为鲜明。
对着那些从断壁残垣中冒出来的,浑身缠绕着魔气的天水宫宫人们,山神大人笑了起来。
嗯,一群杂鱼,最好应付。
***
晏北归面对的就不是一群杂鱼了。
白发道人御剑而立,身周浩然紫气自然汇聚成莲,一朵朵延绵,排开迎面扑过来的浑浊而不详的气息。
不时有细碎的木头碎片从裂缝中落出来,细细一看会发现那些木头碎片颜色漆黑,好似在黑墨染缸里走过了一遭。
晏北归不由学着季莳思虑事情时那般摸下巴。
这道裂缝,并非天地胎膜的裂缝,而是这假天洋以莫大神力强行将某一片福地炼制成的秘境破碎后,原本和凡世相连接的门破损,形成这样的裂缝。
沧澜界大多数秘境都依附于凡世,就算破碎,也最多是秘境之门周围电闪雷鸣几个时辰,不会出什么大事。
秘境和洞天不同,并不直接和世界本源相连。
所以这道裂缝,和裂缝显露出的异状,到底是为何呢?那只天魔,又在打的什么主意?
晏北归想归想,手上动作可不慢,举起浩然剑,以长剑代笔,在半空中挥出第一划。
氤氲紫气随着剑锋划出,那是端正稳直的一横,仿佛是个“一”字,与裂开的狭长裂缝近乎垂直,将其拦腰而斩。
裂缝两端,还在不断蔓延裂开的裂缝继续的趋势猛地停滞,仿佛时间在这一刻静止。
机不可失,失不再来,晏北归以剑锋划出第二划。
这一划斜向下,一时间围绕天水宫的众人只见裂缝前铁划银钩铮铮闪亮,从第一个字开始的符箓连绵不断闪现,竟然是以浩然之气搅动天地灵气,呼应着南海浅浅呻.吟的天地法则,硬生生将裂缝修补好一半。
晏北归有信心,在他停笔之时,将整个裂缝修补。
如果没被人打扰的话。
不过面对黑暗的裂缝中浮现出来的那个天魔,晏北归知道此举绝对不可能顺利了。
只露出□□的上半身,下半身仿佛融化在黑暗,被无数树枝禁锢在原地的黑伽罗丢掉手中裂开成两半的凝心仙镜,向晏北归伸出手。
他苍白的手指指向季莳,高声喝到。
“杀了他!”
火荒神首先赶到,这位一身赤红的神女看也不看,就顺着黑伽罗指向的方向一枪劈下,枪尖来如闪电,熊熊火焰与热浪逼向晏北归,强迫他从原本的位置让开。
晏北归让开的十分迅速,但他以剑锋书写符箓的动作并没有如火荒神所料那般被打断,剑锋在半空中划出长长一捺,停顿片刻后往上一挑。
裂缝再一次轰轰愈合半寸,一朵浩然紫莲从他挑起的剑锋上蹦出,被晏北归挥袖一甩,正好甩在火荒神的脸上。
浩然之气驱魔退邪,火荒神忙不迭的避让开,长.枪绕过一个大圈,再一次向前突进。
这一回晏北归站在原地没动,持剑的那一只手没有停下书写,另一只手却往背后一挡,指尖在半空中划出几个符箓,瞬间化作一道气障挡下枪尖。
这一次才是真正的真元和神力相击,回馈的真元带给晏北归少许异样之感,白发道人猛地回过头,惊疑不定打量火荒神。
火荒神已遭天魔的魔染,浑身魔气缭绕,一道漆黑神纹出现在她眉心之处,神纹若火山一般,格外显眼。
那一点惊疑已经被晏北归压下,他瞅了瞅火荒神,嘴角抽搐:“你——”
你字未完,美神御峨已至,摇晃金铃惑人心神。
咽下剩下的半句话,晏北归一眼看到这位当初潜伏在徐繁云身边,暗中对他下手的曾经魔修,只看到千娇百媚的姿态,不由暗暗警惕。
一边警惕他一边想,赤姘道追求的阴阳之道竟然变成如今这模样,不知道他们的开山老祖会如何想。
御峨同样已遭魔染,眉心处鲜红的并蒂莲变为黑色,见到晏北归对她眉心处的神纹看,这魔女竟然露出一个格外蛊惑的笑容。
“浩然灵人,”她长袖掩嘴轻笑道,“妾身与春山君孰美?”
下面用千万大山之山魂压死无数被魔染的天水宫宫人的季莳浑身一个寒颤,想也不想距离多远,一个眼刀向晏北归飞去。
刚追上御峨的徐繁云则是差点手没握紧,被自己的灵剑给甩下去。
她的狼狈惹得御峨笑声更大,而发现自己不过是御峨用来招惹徐繁云的一个道具,晏北归直接懒得说话,随手劈过去一道剑气作为回答。
赶到的荆戎出剑更快,一时之间四人就在这裂缝前混斗起来。
堪堪置身事外的晏北归看了两眼火荒神,正要继续书写符箓,就看到裂缝中的天魔向他一笑。
……这只天魔似乎暂时不能动弹,要不现在用剑砍一砍,看看会不会死?
晏北归觉得这个主意十分有诱惑力,然而浩然剑猛地自他手中挣出,惊醒陷入思绪中的他。
白发道人这才发现自己已经不知不觉往前迈出一步。
他和那微笑的天魔对视一眼,只觉得分外不喜,默默移开视线继续书写符箓,但一笔落下,不知为何心中突然又冒出一个主意。
……下一笔改成弯钩会不会更好一些?
晏北归没有依照这个想法行事,反而更加提高警惕,果不其然,接下来他心中冒出各种关于符箓的灵感,源源不断,喷涌而出,以晏北归作为能让玉衡道心动的符师的眼光,只觉得这些灵感都是大师才会有的想法。
但晏北归完全没有按照灵感中说给的方法做,而是默默勾画符箓,直到那破碎却还没有完全毁灭的小秘境全力排斥他书写的符箓,几次提剑无法落笔,他才抬起头。
只见裂缝已经缩小成不过三丈,宽度不过几寸而已。
晏北归这才开口对天魔道:“这些灵感千真万确可行,想来是其他世界的符师历经多代才积攒下的经典吧,您欲魔染与贫道这么一个小人物,竟然给了我这么大一份礼物,简直让人惭愧得不知道怎么样好啊。”
“以小友的资质,蹉跎在这沧澜界,实在是太可惜了,”黑伽罗笑道,“我不过起了爱才之心,哪里值得你惭愧。”
半句话不提晏北归刚才若真如灵感所为后会落得什么下场,黑伽罗继续道:“沧澜界虽然贫瘠,却是人才辈出,若这一千年沧澜界法则不曾破损,或许虚空中会多出很多名赫赫有名的仙人也说不定。”
说话间,黑伽罗已经能看到那些三仙宗的修士出现在天边。
他的笑容顿时多出一抹恶意。
“比如说……虚空万界,修灭世剑意之人绝不过三个,倒是没想到你们沧澜,竟然也有一个呢。”
如一道剑光赶到的天剑道大剑主正好在此刻高喝:“荆戎,退下!”
荆戎挥剑的手一顿,而火荒神因为预测到那一击,也已经避开在远处。
远远从中原赶到的玉衡道逍遥道的门人如狼似虎扑向裂缝,手上封印的法诀早就准备好,由一个个元神真人的指挥,各色光华次序亮起,整齐有序放向裂缝。
本来就只剩下两丈来长的裂缝瞬间合拢到只剩下几寸,松了一口气的晏北归回头去看那莫名不解的荆戎,却正好看到已经来到裂缝之前的玉衡道孙淼长老突然转身,一掌拍向站在原地的荆戎。
玉衡道的绝学半点破绽不露,转眼就要将荆戎拍成肉酱!
大剑主近乎眼眶崩裂,啸声化为千万道剑影蜂拥而至:“孙淼死贼!”
远远在海边石崖上和药翁说话的杜如风吓掉了手里的水晶肘子,想也不想来不来得及,飞遁向上。
这几人的动作几乎在同一时刻。
下一刻,面临生死之劫的荆戎心神被灭世剑意趁虚而入,淡紫色的剑锋从上到下劈下一道直线,在世界毁灭的破碎幻影中,应和着毁灭的法则,在哀鸣中将刚刚补好的裂缝重新劈开。
天魔化作一道黑烟,从裂缝中飞蹿而上,唯有反应过来的晏北归紧跟其后,但他没劈下一道剑光,就停下了脚步。
乌云散去,一条广缈不知何处是岸的大河在天穹上滚滚而过,河水是浅浅的黑色,在浅浅的黑色中,有一个半身腐朽的巨人弯下腰,伸出手,捞起天魔。
一剑砍死了孙淼的大剑主站在晏北归身后,惊疑道:“竟然真的……”
没有赶去南海,而是孤身一人进入长武仙城,肃清被魔染的玉衡道门人的玉衡老祖低头看天穹天河倒映在他玉尺上的倒影,摇了摇头。
“门派之劫赶上这天地之劫……”
南海石崖上,被周围玉鹤峰弟子和药翁以诡异视线注视的洋吴跳起来。
他的脸看上去和那半边身躯腐朽的人有点相似。
“我的……死去天洋的神躯……他竟然敢染指死去天洋的神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