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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刚蒙蒙亮的时候,佐婉婉就醒了,她一直趴在病床边,手臂被压得酸麻。她有些吃力的挪动身体,转了转发酸的脖子。
身后,病房的门被人轻轻敲响,唐佳媛从门外走进来,一身随意的装扮,手中拎着一只适合。她的举手投足间仍是那股抹不去的优雅端庄,却越来越有当家主『妇』的样子了。
“大嫂,你怎么过来了?”佐婉婉站起身询问。
“老爷子让我过来的,你难道忘了今天是什么日子?”唐佳媛随手把食盒放在一旁的茶几上,淡声说道。
佐婉婉微愣了片刻后,才想起今天是她产检的日子。
唐佳媛开车,载着佐婉婉,行驶在仍有些积雪的路面上。曾经的她,怎么也想不到会有今天,她居然会陪着林佐婉婉这个情敌去『妇』儿医院做产前检查。
因为提前预约过,产检的过程非常的顺利,只是结果不太理想,无论是胎儿还是孕『妇』,情况都不稳定,但好在尚未达到不可保的地步。
离开医院之前,医生给佐婉婉开了很多『乱』七八糟的『药』,补什么的都有,佐婉婉捧着『药』坐在医院的长廊里,一样样看过,看的有些眼花缭『乱』。
她响起医生千叮万嘱让她注意休息的话,不由得摇头失笑。她也想好好的休息,可韩氏集团刚刚走出阴影,那么大的集团,都要靠她一个人撑着,她不是不想休息,而是真的没有时间。
佐婉婉再次回到病房的时候,韩珏是清醒的,他睁着眼帘,睫『毛』眨动着,墨眸中一片清明。
医生说他今天一直都是清醒的,也是平静的,不再似昨天那样的歇斯底里,只是,不曾开口说过话。无论是谁对他说什么,他都没有任何的回应,一双墨眸敛的极深,他好像完全陷入了自己的世界里。
“根据病人的检查结果看,除了下半身神经受损意外,没有任何的问题,他是完全具有说话的能力,应该是病人不愿意说而已。我建议,你们家属还是要多开解病人。以免病人造成心理上的疾病,以前我们也遇见过这样的情况,很多病人无法接受现实,选择了极端的方式。”
医生办公室内,主治医生向韩拓与佐婉婉讲解着韩珏目前的病情与状况。
可是,除了找人二十四小时不间断的看着韩珏,他们似乎什么都做不了。任何劝导,亦或是安慰的话,此刻都是苍白空乏的。
至刚易折,韩珏的『性』子就是太刚硬了,这样的人,才更接受不来自己的不完美。
韩拓提议把小冀带到医院来,或许韩珏看到儿子,就会好过一点。
可是,孩子带来之后,韩珏依然没有什么反应。小冀趴在床边哭喊着,“爸爸,爸爸。”嗓子都哭哑了,韩珏还是没有反应。
这样糟糕的状况整整的持续了大半个月,半个月之后,韩珏身体的各项指标趋于稳定,他已经可以坐在轮椅上了。
大雪连续下了一天一夜后,终于停歇。
午后的阳光微暖,韩珏让护工推着自己到楼下的小花园里面晒太阳。他的身上穿着蓝白条纹的病人服,俊脸略微消瘦,五官看起来更加的深邃立体了。他的腿上盖着一条白『色』柔软的鸭绒被子,完全的遮挡住他那双再也无法站起来的腿。
亦或者,不久之后,这双腿会因为肌肉无法运动而逐渐扭曲变形,变得万般恐怖。
“韩先生,您冷吗?要不要我回去给您拿件外套来?”年轻的护工细心的询问道。她是在韩珏醒来之后被请来照顾他的。韩珏常常能从她的眼神中看到怜悯之『色』。这样英俊的一个男人,却是一个瘫子,也许真的非常值得同情吧。
虽然午后的阳光很好,但雪后的天气却冷的刺骨。韩珏安静的坐在位置上,默默的点了下头。
护士小姐调整好轮椅的角度后,才放心的离开。
而她的身影刚刚消失,韩拓就出现了。他的手中还拎着公文包,刚在市局开会,途径医院,忍不住就进来看看韩珏。
“怎么出来也不多穿一点,感冒了怎么办。”韩拓蹲在他的轮椅旁,细心的给他拉高了身上的被子。
韩珏有些迟缓的低头看着韩拓,黑眸逐渐深黯,如同照不进光亮的深海。
“哥。”他突然开口轻唤了一声,声音低哑而平淡,没有任何一丝波澜。
韩拓拉着被子的动作突然僵住,震惊的抬头看着他,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出现了幻觉。
“大哥。”韩珏薄唇轻动,又说了一声。
“阿珏,你终于肯说话了。”韩拓激动的抓住了他的双手,忍不住红了眼眶。
韩珏平静看着他,再次沉默。其实,他并不是故意不想说话,只是不知道究竟该说些什么。难道告诉他们:我已经成为了一个废人,以后只能拖累你们了,以后请多关照吗?!
韩珏不说话,倒是韩拓成了话唠,开始喋喋不休的讲着他昏『迷』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
“都说患难见真情,在你昏『迷』不醒的时候,爸曾经提出让林佐婉婉离开你,可她并没有。韩氏集团危难之际,也是她挺身而出,卖了自己的公司,才抱住了韩家。连爸都一改往日的看法,对她赞不绝口的,还有……”
韩拓刚要告诉他佐婉婉怀孕的事情,却被韩珏在此时出声打断。“大哥,美国那边的事故调查的怎么样了?”
“自从你昏『迷』以来,韩家自顾不暇,那边的调查进度一直很缓慢。”韩拓如实的回答道。
韩珏很淡漠的点头,叮嘱道,“美国的法律很健全,从公司掉几个最有经验的律师过去就可以了。剩下的交给美国警方,他们会依法处理。造成这么大的事故,孟家别打算再翻身了。”
“好的,我按你说的交代下去。”韩拓对他的话几乎是言听计从的。
然而,随后韩珏的话,却让他不知该如何应对。
“大哥,帮我请律师拟定一份离婚协议,我要和佐婉婉离婚。”
“什么?韩珏,我没听错吧,你居然在这种时候和佐婉婉离婚?”韩拓此时的反应,比刚刚听到韩珏开口说话时还要震惊。
如果换成别的女人,家里发生这么大的变故,早就分了家产走人了。而林佐婉婉选择留下来,他不仅不感恩,还要和她离婚。
韩拓想,韩珏现在的脑袋一定还是不清醒的。
然而,事实上,韩珏从未有一刻比现在更冷静。“就是这种时候,才应该放手让她走。和我这个废人在一起,她的一辈子也就毁了。”
“阿珏,你别这样说。”韩拓皱眉打断他。
韩珏却冷清清的一笑,搭在双腿上的拳头紧握着,眼中充满了讽刺与自嘲。“我不说难道就不是事实了吗?大哥,你应该是懂我的,我不会自欺欺人的活着,也不会允许自己成为任何人的拖累。”
韩拓动了动嘴巴,还想说些什么来安慰他,或者是劝导他,声音却好像卡住了一样,一个字也发不出来。
“我名下股份,还有动产以及不动产,都转移到佐婉婉的名下。她现在已经能够独当一面了,韩氏集团交给她,比交给任何人都合适。”韩珏继续不温不火的说道。永远的沉稳、理智,又冷静。
他知道什么才是对佐婉婉更好的。
“你真是疯了,难道你想要眼睁睁看着你的女人嫁给别人,你的儿子管别的男人叫爸爸吗?”
韩珏的手掌突然攥紧,盖在腿上的被子被他抓的褶皱不堪。“只要她幸福就好。”
此时,护工拿着一件厚重的羽绒外套走过来,动作很温柔的披在了韩珏的肩膀上。
“累了,回去吧。”韩珏对她说道。
护工微微的一愣,她照顾他这么久,还是第一次听到他说话。浑厚而富有磁『性』的嗓音,带着一股强势与霸道,简直『迷』人的要命。
年轻的护工脸颊微红了一下后,有些手忙脚『乱』的推动轮椅,沿着小路离开花园。
韩拓看着他渐行渐远的身影,无奈的摇了摇头。忍不住的叹息,又叹息。
虽然韩拓不认为韩珏和佐婉婉离婚是一个正确的决定,但韩珏做了决定的事情,没有人能更改。
只是,他把离婚协议送到佐婉婉面前的时候,心里难免有几分不忍。
佐婉婉把那份离婚协议从头翻到尾,每一页,每一项条款,都看的非常的仔细。当她看到韩珏把他名下所有的财产都留给她和小冀的时候,唇角扬起一抹嘲弄的笑。在钱财方面,韩二少从不曾亏欠过她。
佐婉婉看完之后,把离婚协议丢入了碎纸机中,默默的看着它从入口进去,听着机器嗡嗡转动的声音,把它绞的粉碎。
“大哥,我今天就当你什么都没有和我说过。抱歉,我很忙,不招待你了。”她说完之后,整理了桌面上的两份文件夹,捧着文件走出办公室,半个小时之后,她还要去开会。
韩拓回到医院后,把佐婉婉的话原封不动的转达给韩珏。韩珏半靠在病床上,目光淡漠的看着仪器上不断变化着的心跳曲线。只有他自己知道,此刻他的心有多么的不安而疼痛。
这是一种割舍,连着血肉,剜出的时候,又怎么会不疼呢。
“阿珏,佐婉婉不会和你离婚的。”韩拓说。
“我知道。”韩珏清冷的回答,他了解佐婉婉,她是最心软的女人了,绝不可能在这种时候丢下他不管。
人们总说同甘易,共苦难。其实,很多时候并不是女人不愿意和男人共患难,而是,男人舍不得而已。
太爱了,所以不忍心拖累,倒不如放她自由。
“佐婉婉不会离开你的,阿珏,你们别再折腾了不行吗?”韩拓忍不住叹息。
韩珏微眯起墨眸,深深的凝视着窗外,雪霁天晴,天空湛蓝,真是个好天气啊。曾经的他,骄傲张扬,以为伸出手就能够到天空。
上天终于惩罚了他的不自量力,一场人为的坍塌事故而已,就彻底的摧毁了他的骄傲,摧毁了他的人生,也摧毁了他的一切。
“天塌了。”韩珏突然说道,声音沙哑的很厉害。
韩拓一头雾水,顺着他的目光看向窗外,天空湛蓝,偶有飞鸟而过,静美的如同一幅油画。
“我的天已经塌了,又何必拉着佐婉婉一起陪葬呢。”韩珏继续说道,低头看着自己毫无知觉的双腿,唇角都是讽刺的笑。“离婚的事,我知道她不会同意。但这并不重要,因为结果是我说了算。”
韩拓当时并没太弄懂韩珏这话的意思,但随后,他就发现,韩珏开始一点点的疏远佐婉婉,他对任何人都是淡淡的,却只对佐婉婉发脾气。无论她说什么,做什么,好像都是错的。后来,连医生和护士都发现,韩珏只针对佐婉婉。
“病人的情绪会影响到他的病情,如果他只针对你的话,你最好还是尽量的少出现在他的视线范围内。”医生是这样对佐婉婉说的。
走出医生办公室,佐婉婉一个人坐在空『荡』『荡』的走廊里,微微苦笑。泪水顺着眼角,不争气的就落了下来。
然而,片刻之后。她又很快的擦干眼泪,微仰着下巴,让即将夺眶而出的眼泪倒流,不让自己再哭了。从前哭泣的时候有韩珏给她擦眼泪,而现在,她要自己学着坚强。
“韩太太,你没走真是太好了。”护工推开病房的门走出来,手中端着一直玻璃水杯和『药』片。
“十分钟后韩先生应该吃『药』了,可我要去一趟放『射』科取ct片子。正巧你在这儿,就交给你了。”护工把水杯和『药』盒一起递到佐婉婉的手里,急匆匆的向电梯口跑去,也难怪她着急,主治医生马上就要来查房,她忘记取片,免不了又要被训上几句。
佐婉婉端着水杯,静静的坐在走廊里,一直等到十分钟之后才进病房。韩珏不愿见到她,她也识趣的尽量少出现。
佐婉婉推开病房的门。房间内,韩珏坐在轮椅上,轮椅靠近落地窗,窗外暮『色』渐染,夕阳最后的一抹余韵落在他身上,他整个人都仿佛渡了一层金光。
他就静静的目光在光晕之中,俊颜苍白而平静,只有在转头看到佐婉婉的时候,才起了波澜,第一个表情,就是剑眉紧锁。
“你该吃『药』了。”佐婉婉说道。意思表达的非常明确,吃完后,她就会自行的消失在他的视线之内。
佐婉婉来到他身边,一手端着水杯,另一只手掌的掌心摊开,白皙的掌心见是两颗红『色』的『药』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