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九章庙堂之高(三十九)
白云观虽在城中,却位于一片树林之中,树林、围墙,把城市喧闹和道家宁静分隔开来,成为两个不同的世界,白云道观内种着数量极多的花草树木,虽是十二月,仍是绿意满园,幽雅的环境,和佛寺的庄严、开阔相比,又是另一番意境。
唐适起夜不久,正在迷迷糊糊,忽然一股熟悉的味道传来,“迷香”,唐适立刻清醒了过来,迷香是他常用之物,可以说是从不离身的好伙伴,没有想到,竟有人班门弄斧,关公面前耍大刀。唐适睡觉向来是和衣而卧,宝剑就在枕头下面,发现迷香之后,立刻屏住呼吸,轻手轻脚下床,然后一剑结果了吹迷香的小贼。
唐适江湖经验十分丰富,一剑之后,就听到外面有人低低地怒吼了一声,马上判断出外面不止一人,屋外之人既然要用迷药,定然就是心狠心毒的盗贼,若从正门出去,说不定在外面等着的就是绊脚绳、石灰、闷棍或是鱼网,因此,唐适抬腿踢断木窗,舞了一个剑花,破窗而出。
在半空中,唐适架住了两把凌历的快刀。
客房外面地势不宽,是一小块夯实的平地,平地外内里就是半人高的灌木丛,人多根本就摆布不开,还容易造成混乱,罗青松就让举着“五虎上将弩”的七名亲卫散布在外围,堵死屋内人的逃跑道路。
几声清脆的兵器相交之声,,林中虎、罗青松两人已和道士唐适已斗在了一起。
三四招过后,罗青松、林中虎两人迭遇险招。
唐适心中也是极为吃惊,他行走江湖,除了败在凌靖手中之外,罕遇敌手。他原本以为使为迷烟的小贼定然不是一合之将,不料这两人刀法凶悍,没有任何虚招,刀刀都直奔要害之处,他本想按照江湖规矩问问两人来历,却被刀锋逼得没有说话的机会,更别说发暗器了。
此时,其余六间房屋早已结束了战斗。或者说,战斗还没有开始就结束了。亲卫们的迷烟没有迷倒唐适,白云观寻常道士却在迷烟中丧失了知觉。
三人激战已过十招,唐适没有能够冲破两人夹击,他眼睛余光已看到不断围过来的敌人,唐适心中有些惊慌,侧身闪过凌历的一刀,抽空问道:“是何方英雄?”
回答他地是两圈疯狂的刀影。
唐适心有退意。使出一招“雪落大江”,虚虚幻幻的剑影把两人全部裹在里面,这是唐门一代英杰唐然晚年在长江边悟出来的剑招,威力极大,最适合以少击多。
“雪落大江”是典型的防守反击招术。防御严密,反击凌历,就如天上闪烁的繁星,致命的一击就藏在繁星之中。
罗青松眼见对手剑尖突然变成无数个。他根本没有判断哪一个是真正的剑尖,他猛地把刀举起,大喊一声:“破”,似要抢攻进去。这是罗青松发出地暗号,“破”的意思其实是撤退。
罗青松长刀猛地劈下,长刀在行进途中突然变成了飞刀,直奔唐适的面门。在江湖高手的较量中,武器就如生命一样。常在“剑在人在,剑亡人亡”的说法,罗青松这一飞刀袭敌,实在不按江湖规矩出牌,唐适手腕一拦,剑尖闪电般中繁星阵中飞出,直击飞刀。
趁着唐适出剑击刀的瞬间,罗青松和林中虎已跳出战圈。退入灌木丛中。灌木上的尖刺把两人衣服划出无数口子。七名亲卫一直在等待射击的机会,见两人闪开。“五虎上将弩”从不同地角度,如黑色的小蛇,发出“飕、飕”风声,向唐适咬去。
唐适见两名高手实然狼狈地退入灌木丛,左手往腰间一探,取过一只飞抓,飞抓还没有扔出,弩箭已扑面而来。这些弩箭通体都由铁制,虽然只有八寸长,却比寻常弩箭更重更快。
唐适武艺着实了得,剑光闪动,“叮当”数声,四支弩箭被长剑击落,不过有三支弩箭突破了防御,射中了唐适,一枝在腿上,两枝射入腰腹部。
唐适不管伤势,一边挥动着长剑,一边运劲于左手,飞抓就笔直地射向了房前的一株大树,唐适飞身上窗,拉紧飞抓,左脚猛地一使劲,想借劲荡向大树,不料左脚没有一丝力气,唐适低头看时,只见胸腹部已被射中了七八支弩箭。
唐适肝胆俱丧,站在窗上喃喃道:“老子纵横四海,没有想到阴沟里翻船。”第三轮弩箭又至,唐适已经失去了抵抗能力,头上接连被射中三弩,他大张着嘴,鲜血如注,已毙命于窗上。毙命前,唐适左手仍然握着飞抓,右手长剑则刺在窗棂上,他依靠着飞抓和长剑支撑着,竟然站立在窗前不倒,瞪着眼睛看着袭击他的敌人。
罗青松看着黑暗中如妖魔般的唐适,倒吸一口凉气,道:“若没有五虎上将弩,我们就要栽到家了。”罗青松只觉肩膀传来热辣辣地,手一摸,竟是一片血迹,“妈的,中了一剑。”刚才激战中,罗青松没有发现自己中剑,此时放松下来,才感到钻心的疼痛。
罗青松是此次行动的负责人,他下令道:“射出地弩箭全部收回来,一根也不要留下。”
林中虎心恨唐适杀了一名亲卫,伸手一拉唐适的腰带,唐适重重地掉在地上,林中虎提着唐适的尸体进入房中,罗青松提醒道:“听说这厮善用毒,搜身的时候小心一点,别中了暗毒。”
屋内油灯点燃之后,唐适很快就被剥成了白条鸡,林中虎小心翼翼地从衣服中搜出来一大堆暗器,包括金钱镖、梅花针、如意珠等等,梅花针锋锐处隐隐在黑色,显是有毒,除此之外,还有少量的通宝和大大小小的一些盒子。盒子里面是些白色糊状物。
罗青松观察了一会唐适所用之物,道:“唐适这厮细皮嫩肉,看来也是富贵人家,怎么只有这几个小钱。”林中虎笑道:“节度使常给我们说,屋角、桌下、画后、空心砖下,房梁顶部,都是藏宝的好地方,不知这个道士有无宝物。”
两人一边说一边四处搜索。屋内没有看到什么异常,罗青松指着房梁道:“唐适是客人,不可能在屋内设置机关,若我要藏物,就藏在房梁上。”林中虎见房梁颇高,取过身上的飞抓,稳稳地套住房梁,敏捷地上了房梁。林中虎骑在房梁上,得意地轻笑道:“果然不出所料,上面有一个包袱。”
打开包袱,两人都楞在了当地,在油光之下。数十件珠宝熠熠生辉,除了珠宝以外,还有几个羊皮卷。
林中虎拿起一个精致地发簪,对着灯光。左瞧右看,道:“这是娘子之物,一个道士,怎么会有这些东西,这个唐适,不是小白脸就是江洋大盗。”罗青松看着这些宝物,笑道:“唐适到大梁的时间也不长,勾引不了这么多富家娘子。定然是江洋大盗。”
唐适地尸体上有着许多弩箭伤痕,自然不能留在观中,亲卫队带着唐适的尸体,很快就离开了白云观。离开之前,亲卫们还细细地擦试了地面,虽然血迹很难完全清理干净,但是,淡淡的血迹似乎也能掩盖昨日的激战。
第二天清晨。白云观的道士起床后。都觉得头痛欲裂,他们没有意识到出了什么事情。昏头昏脑地出门,方便的方便,洗脸地洗脸。过了许久,才发现客房地异常。
城南尉柳江清接到报讯,急忙带着几个衙役赶到了白云观,询问了白云观道士,仔细勘察现场,由于不知道唐适道士地死活,白云观道士又是一问三不知,现场只有破窗、血迹和几个箭孔,是凶杀还是打斗都难以定性,更别说破案。
众衙吏都是老手,见到这种情况,都在柳江清身后不断摇头,柳江清新官上任,带领着一群滑如油地老吏,常常受到或明或暗的抵制,让其如拳打棉花,始终不得力。
里奇部位于阴山脚下,大小胡族将其紧紧包围,里奇部为了生存,始终抱成一团,内部十分团结,他们的智谋主要针对敌人。而且百年来的经历让里奇部行事却大有胡风,崇尚武力,讲究实力,办事豪爽,说一不二。
这些都是极为宝贵的品质,但是在衙门里,任你官清如水,怎敌吏滑如油,柳江清满身傲气一身本领,却不得不和这些不入流的衙吏们斗心眼,好在衙吏们消息灵通,知道柳江清是侯相的人,都留有三分薄面,没有过分为难柳江清。
站在窗口,从依稀地血迹中,柳江清闭着眼睛,想象着昨晚发生的事情:那名姓唐的道士站在窗台上,被箭射伤,血不断从身上流下来,又从窗台流到地面。
唐道士为什么要站在窗台上?
客房窗台完全破碎,柳江清查看了一番,没有发现有用的线索。柳江清低着头想了一会,他慢慢走到另一间房屋,来到窗前看了一会,随后把六间房屋都看完,心中已是雪亮一片。
几个衙吏并没有跟随柳江清查看房间,他们站在客房的门前,凑在一堆,一位胖脸衙吏低声讲着昨日赌钱地坏手气,几位衙吏随着胖脸衙吏绘声绘色的讲解,“吃、吃”地低笑着。
这些衙吏都是大梁本地人,九转十八拐都和朝中的权贵拉得上关系,铁打的营盘流水地官,这些衙吏侍候过不少城尉,有的城尉已经飞黄腾达,成了将军成了朝中重臣,而有的城尉则被解了职或被踢出了大梁城,反而是这些衙吏,在衙门一呆就是十几年甚至二十年,陪了一任又一任的长官,也算得上“站定开封府,笑看风云淡”。
他们还没有摸清楚柳江清的斤辆,就抱着看一看试一试的态度,和他虚与委蛇。
柳江清在最西端的房间处,对着衙吏小头目刘九郎喊了一声:“刘九,过来。”刘九郎收敛了笑容,走到柳江清身边,道:“大人。何事?”柳江清指着窗纸上的小孔,“刘九,你看这个孔。”刘九俯下身,看了一会,抬头道:“孔口还有些湿润,如果没有错,应是昨夜留下来地。”
黑夜,窗纸被捅破。自然不会是好事。
刘九跟着柳江清依次查看了另外五间房屋,五间房屋的窗纸都有些破损之处。凑在一堆地衙吏们见两人察看得十分细致,似有所发现,也就围了过去。
柳江清对着几个衙吏道:“这些道士甚为普通,没有人有兴趣偷听他们说梦话,每个窗纸都有一个小洞,肯定是要用迷香。”柳江清在石山书院教书前,曾经跟随着商队行走过江湖。对江湖伎俩并不陌生。
柳江清对着不远处的一个老年道士招了招手,老年道士一直望着衙吏们,见城南尉招手,连忙走了过来,老年道士脸得如猴子一般。满脸是皱纹,还有两个大大的眼袋,两块大大的眼屎,他殷勤地对着柳江清一阵点头哈腰。就如看门大叔,哪有一丝仙风道骨。
“道长,你起床之时,是否头痛得历害?”
老道士满脸惊奇,讨好地笑道:“今晨起来,头痛得紧,就如有人拿着棍子在打,城尉大人真是历害。连这也看出来了。”
柳江清看着一群愁眉苦脸的道士都在揉脑袋,问道:“他们起床后都头痛?”
“正是。”
柳江清点了点头,对老道士道:“哪一位道长跟我到衙门去,我要好好问一问唐道士的事情。”说完,柳江清转身就朝观走去,并没有理睬几位衙吏。
等到柳江清走出好十几步,刘九低声对胖脸衙吏道:“这个探花郎有些本事,竟然瞧出了道道。不是书呆子。大家别小瞧了他,快点跟上去。”胖脸衙吏撇了撇嘴。似是有些不屑,可是看到其他衙吏都跟了上去,也就小跑几步,跟在柳江清身后。
罗青松、林中虎在侯府别院已经跪了三柱香了,侯大勇仍然没有从书房内出来,横行、霸道和两人都很熟悉,两只大獒颇为知事,忠心地趴在林中虎身边,横行依然是一幅桀傲不训地表情,微眯着眼睛,守卫在林中虎身边。
罗青松很是羡慕地看着林中虎,也不知是什么原因,罗青松也是住在别院里,天天看着横行、霸道,喂它们地次数也不在少数,可是横行、霸道却认准了林中虎,只要林中虎在院子,它们就跟在林中虎身后,对于罗青松却是一幅爱理不理地样子。此时,看到横行、霸道一左一右趴在林中虎身边,罗青松只有自我解嘲:林中虎肯定上辈子也是大狗,横行、霸道才会跟他一见如故。
侯大勇铁青着脸,出现在书房门口,在书房站了足足一柱香地时间,这才走了出来,来到两人身边:“今日责罚你们,可曾心服?”罗青松面有惭色,“我是指挥官,考虑事情不周祥,以至于为敌所趁。”
“出发之前,我多次提醒你们两人,唐适武艺高强,尽量避色贴身近战,要根据现场情况,想办法引他出门,然后用五虎上将弩突袭他,或用兽网罩住他,这样就能最大程度地避免伤亡。”侯大勇指着罗青松的肩膀,“生死只差几寸,若你也战死在白云观,就真是得不偿失了。”
这次白云观之战,罗青松指挥得力,只是人算不如天算,被唐适刺杀了一名亲卫,算是美中不足。
“以后你们两人都要成为指挥官,打仗要动脑筋,要时刻记住保存自己才能更好地消灭敌人,只有在迫不得已的情况下,才和敌人硬碰硬,每次打仗都和敌人拼个你死我活,必然成不了良将。”侯大勇挥了挥手,道:“你们到刘指挥使那里去,各自领十皮鞭。”
侯大勇又对身边的封沙道:“战死的李飞是沧州人,在乡下有娘子和两个儿子,照例发了抚恤金后,给沧州府的吴管家讲,让李飞的两个儿子到沧州府上去读书,生活费用全部由沧州府上来出,另外,每年让李娘子到府上领两贯钱。”
侯府主院,符英仔细查看着一大包珠宝,虽然她是大富人家出身,骤然间看到如此多地珠宝,还是觉得眼花了乱,她一件件细看,突然,发现了一件熟悉的黄金项链。
侯大勇进到屋里,符英惊奇地道:“这个唐道士真是个江洋大盗,这个首饰是嫂子的,你看,上面有个小小的林字。”侯大勇接过首饰,果然瞧见一个篆字“林”,道:“这肯定是岳母的家传之物,嫂子进门之时,岳母送地礼物。”
符英夸奖地看了侯大勇一眼,“阿郎真是历害,看一个字就知道来龙去脉,嫂嫂不和何时把黄金项链丢失了,被哥哥揍了一顿,上一次父亲到大梁时还说起此事。这个唐适真是该死,让嫂嫂受了一顿好打。”
符英又递过来三张羊皮卷。
侯大勇把羊皮卷摊开,看了半响,脸色忽阴忽睛,道:“这三张羊皮卷都是地图,这两张是大周各地军队部署图,这一张是大梁城重要官员府弟分布图。”侯大勇指着地图道:“此图相当准确,你看,侯府就在这里。”
看到这三张地图,侯大勇心中的大石头终于落了地。
侯大勇全权负责北伐的准备工作,北伐能否成功,关键在于能否出其不意,出其不意的关键又在于“声东击西”之计能否奏效,所以,侯大勇对于西蜀奸细特别敏感,他是抱着宁可错杀不愿意放过地心理,派亲卫队擒杀有着种种疑问的唐适,如今证据显示,当初的怀疑并非草木皆兵。
侯大勇很快又陷入了疑问:三公主中了唐门之毒,但是下毒之人肯定不是唐适,那么,又是谁对三公主下毒?
大唐帝国崩溃之后,军阀割据,战争多如牛毛,北方大小战争更是接连发生,社会受到了极大的破坏,每遇灾年,饿殍遍地,其状惨不忍睹,郭威、柴荣八年苦心经营,中原渐渐进入了恢复期,隐现中兴之势。
南方的战争相对北方来说要少得多,相地和平的环境,使南方经济超过了北方,形成了若干以大城市为中心的经济区域。
以成都为中心的蜀地,是两汉以来的旧区域,每逢中原丧乱,就有人据蜀自立,西蜀的农业和工商业都极为发达,成都市场繁荣异常,有蚕市、药市、七宝市等,市场交易量极大。
吴越都城杭州已成为东南繁华的大都市,有“地上天宫”之称,因吴越受阻于南唐,故对中原的贸易,都由杭州出海,自海路而至山东青州,海路的商业日趋发达。
扬州位于运河、长江之冲,为唐代盐铁转运使的驻在地,其地一方面为内河航运的中心,一方面外舶亦可自长江进口至扬州,所以扬州胡商极多,是一个大商富贾、达官贵人与名士妓女的集中地,杜牧长期住在扬州,流连于风华雪月之中,梦醒之时。发出了“十年一觉扬州梦,赢得青楼薄幸名”的感叹。
另外还有广州,是南洋第一大贸易港,船舶如林,商贾云集,有婆罗门、波斯等船,载有香药珍宝、积载如山,也是繁荣之极。
大周帝都大梁城。从繁荣程度来说,并不如成都、杭州、扬州、广州等城市,只是这些割据政权都是富而不强,在大周强大的军事力量面前,随时都有覆灭的危险,正因为此,大梁城内就成为各种势力的角逐场,表面风平浪静。暗中却激流涌动。
白云观事件,柳江清已接近了事实地真相,只是道士唐适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案件性质无法确定,最后案件送到新任的开封府尹昝居润手中。昝居润一语定下了案件的基调:“道士、和尚云游四方,来无影去无踪,有什么案子可查,城南尉难道没有事情做吗。此事就不必再提。”
柳江清身边的可人儿是昝居润所送,此时,他虽然觉得白云观案件疑云重重,面对着府尹的决断,也就只好罢手。
而三公主中毒事件,让侯大勇和符英感到颇为棘手。
“除了疯子,任何人做事情都有动机。从表面上看,三公主中毒而亡。最大的受益人是田淑妃,同样最大的嫌疑人也就是田淑妃。但是,田淑妃有两个儿子,对她形成威胁的是柴宗训,她实在没有必要冒着灭族地风险去毒杀一位公主,所以,田淑妃不会笨得下毒谋杀三公主。”
侯大勇加重语气道:“若不是田淑妃,那会是谁下此毒手?”
符英小脸仍然带着憔悴。她托着腮坐在窗前胡桌旁。桌面是上好的深山老木做成,一圈圈的纹路就是水波一般。极为清晰,郎君最爱这种仅仅上了清漆的桌面,据他说这些纹路就是树的年龄,每长一年就会在树干上增加一圈,符英一边听着郎君说话,一边用手指抚摸着桌面,心道:“这桌面竟然有二百岁。”
侯大勇见到符英有些心不在焉,就停了下来,“小英,你在想什么?”
符英这才回过神来,有些不好意思地对着郎君笑了笑,道:“这树活了二百年,若人要有这么长寿就好了,我担心,若下毒之人没有清查出来,陛下、小妹、宗训随时都有生命危险。”
此言虽是小女子平常之言,却如当头棒喝,震得侯大勇大脑“嗡、嗡”作响。
一直以来,侯大勇所有的措施都是针对柴荣死后的乱局,按照已知的历史,柴荣不过只有数月地寿命,在北伐顺利异常的时候突然得了重病,不久病逝于征途,死时不满四十岁。凭着这一段时间的了解,侯大勇无论如何不愿意相信柴荣是暴病而亡,柴荣称帝前,曾是勇猛善战的将军,多年的军旅身涯,把柴荣地身体打磨得十分强健,虽然柴荣经常熬夜批奏折,可是除了脸色不好看以外,很少生病,而柴荣身体匀称,并非肥头大耳之人,得心血管疾病的可能性更是微似其微。
难道被小英不幸而言中,柴荣竟然是中毒而死?
按照侯大勇知道的历史来看,柴荣早逝,最大的赢家自然是赵匡胤,赵匡胤因而最有作案嫌疑,不过此时赵匡胤远在德州,没有禁军支持,夺权也必将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从这一点来说,赵匡胤下毒地可能性几乎没有。
下毒者必然另有其人,或许和第二块石碑有关?若真是这样,现在追查出下毒之人,岂非就能拯救柴荣的生命。
想到柴荣或许可以不死,侯大勇突然有些心虚:组建黑雕军、创建富家商铺、军情营和飞鹰堂,对外联络里奇部、党项颇超部,收服党项房当部,还在灵州设立军械五营。如果柴荣不死,所做的这一切,迟早会被有心人收集起来,定个图谋不轨之罪也够了。
这次轮到侯大勇发愣了,他一只手抱在胸前,另一只手撑着下巴,脑袋里转过了无数的念头:是全力追查下毒之人,把幕后黑手揪出来,还是把此事隐藏起来,静等事态发展,是一个涉及全局的大问题。或许是影响中国历史的大问题。
符英身穿一件白色外套,抬手之间,衣袖间露出一朵红色的杜鹃花,看着楞征着的侯大勇,略显惊奇地道:“郎君为何也发愣,知道了谁是下毒之人?”
侯大勇苦笑道:“智能大师走后,已经没有任何证据能够证明三公主被人下毒,贸然向陛下提起此事。恐怕有恶意中伤、挑拨事非地嫌疑,而且后宫之事,最忌讳重臣参与其中。”
“此事查也不是,不查也不是,真是愁煞人。”符英犹豫着道:“上一次郎君让小英管理飞鹰堂,小英其实还一点没有参与飞鹰堂之事,可否让飞鹰堂来查此事。”
飞鹰堂在侯大勇安排下,早已成功地实行了转型。变成了一个纯粹收集外围情报地机构,在孟殊和杜刚的经营之下,飞鹰堂及所有分堂都变成了大大小小的商铺,利用着合法的手段收集有用的情报,这种点多面广、由外及内、去芜存精的收集情报方式。极为客观地反映了大周朝各地的政治、经济、军事等等情况。
侯大勇再次苦笑,“飞鹰堂原本收集各地商业情报,只是大梁城局面如此复杂,为了避嫌。不宜再用飞鹰堂。”
侯大勇站起身来,有些解脱似地道:“不想这么多了,如今我们宜静不宜动,天要下雨,娘要嫁人,就由它去吧。”在侯大勇内心深处,隐藏着一些渴望,当侯大勇实力到达一定程度以后。这些渴望便有些不可抑制了,侯大勇经过短暂地挣扎,已经决定放弃追查行动。
柴宗训、符家小妹是符氏家族富贵地保证,符英没有侯大勇这样洒脱,也没有猜到他的心思,仍然愁容满面地道:“我还是要到宫中去一趟,悄悄警告小妹,让她和宗训都提防着小人。哎。别看宗训是皇长子,失了娘地孩子在宫中就如一片孤叶。大风一来也就四处飘散了。”
侯大勇叮咛道:“小妹年龄尚幼,也不知口风是否稳健,小英只可让小妹注意饮食,且不可让其知道三公主中毒一事。”
“小英知道了。”
符英是侯大勇法定妻子,她能够无限接近却永远不能达到侯大勇内心最隐密的地方。
侯大勇伸伸懒腰,道:“我送小英到宫中,随后我要到城外去溜溜马。”侯大勇负责北伐之事,符英也不清楚,侯大勇出城看河道均是借着溜马的名义。
侯大勇带着林中虎、罗青松和十位亲卫,出了北城门,沿着护城河向北而去。刚刚走出城门,冬日里难得一见的阳光竟然铺天盖地般从阴沉沉的天空中扑射而下,护城河的冻块在阳光下发出耀眼地光芒。
河道经过显德五年春季的挖掘,掏出了淤泥,加固了河道,使得河床加深了约莫一丈以上,玄蛟船通过没有任何问题,就算是稍小一些的楼船也能通过。
河面上,十几个小孩子,坐在宽扁的竹筐上,两只手持着尖利的小棒,用小棒在冰面上一撑,竹筐就飞快地在冰面上滑动,小孩子们玩得尽兴,欢笑声传得极远,而江边则有几位耸头抄手地成年人,看着小孩子们在冰面上嬉戏。
侯大勇扬着马鞭,指着冰面道:“这些大人并不禁止小孩子在河面上玩,说明这些冰层足以承受这些小孩子的重量,我在白头山的时候,曾经做过一些雪撬,绑在脚上,就可以在雪地里快速地滑行,速度比得上快马。”
林中虎还有少年心性,他听到还有这种好玩的方法,对罗青松道:“回去后我就做一个雪撬来玩。”罗青松在灵州时,已是副指挥使了,到了大梁以后,罗青松就又跟在了侯大勇身边,他地想法和林中虎不同,道:“雪地里行军,最伤马腿,有了这样雪撬,狮营以后就不惧怕雪地作战了。”说到这里,罗青松想起了在清水河畔雪夜袭敌营的寒风大雪,禁不住打了一个寒颤。
侯大勇赞许地看了罗青松一眼,道:“罗郎可是大有长进,这种雪撬用来装备步兵,在雪地上作战最好不过。”说完又瞪了林中虎一眼,“最先跟随我的杜刚、陈猛,都是独挡一面的将军了。林中虎,你别光想着玩,要动脑筋想想如何带部队。”
一行人走了不到两里,听到前面隐隐有打斗声。
一道一俗手持长剑,在冻面上交手,长剑在阳光之下闪闪发光,而一位道人埋头坐在岸边。侯大勇眼尖,认出道长乃是凌靖。不用说,坐在冰面上的道长多半是其弟子柳青叶。
柳青叶相貌酷似侯大勇在另一个世界的妻子小琳,这个相貌曾给侯大勇相当大的震撼,不过随着时间的流逝,小琳在侯大勇脑海中出现地频率越来越少,在西北战事正紧之时,侯大勇几乎忘掉了小琳,柳青叶自然更是忘在了脑后。
一行人摧马上前。来到了坐在岸边的道士身后。
坐在岸边的道士正是柳青叶,她脚上中了几枝细细的牛毛针,这种细小的牛毛针是唐门暗器,进入人体之后,会随着血液四处流走。极为历害。柳青叶的师兄就是手臂中了中了唐门牛毛针,最后莫名其妙地死掉了,最初大家都以为牛毛针有毒,后来捉住一名唐门弟子。大家才知道牛毛针的历害之处,所以,凌靖弟子出门之时,都在身上随身带着吸石,就是专门防备唐门牛毛针。
今天,柳青叶中了牛毛针,立刻用一条布条系紧了大脚,再用吸石顺着受伤处吸取牛毛针。正在紧要处,后面响起了马蹄声,柳青叶没有回头,仍然专注地用着吸石,当两根指甲壳一般长短的细针出现在吸石之后,柳青叶用手顺着往上轻轻按压,再也没有刺痛之感,恨恨地骂了一句:好阴毒地暗器。
唐门牛毛针实际上是用小巧地机械来发射。凌靖曾经缴获过一个木盒子。鼓捣了半天,却没有能够再次发射。幸好牛毛针射程不远,数步之内才有效果,而且发过一次就不能再发,否则,唐门牛毛针绝对是一件令人望而生畏的武器。
柳青叶吸出牛毛针,立刻提着长剑跳了起来,她没有想到来人是侯大勇,禁不住道:“怎么是你?”侯大勇明知到柳青叶与小琳地相貌极为相近,看到面容之时,还是心中一震,他尽量用平和的语调问道:“令师在和谁交手。”
柳青叶望着眼前这位杀父仇人,心中却没有一丝怒火,她没来由地想起了被侯大勇扑倒在地上的尴尬场面,脸上微微一红,道:“是一个唐门之人,师兄就是丧命在他的手中。”
智能大师也曾和唐门结仇,侯大勇奇怪地问:“唐门真是一个莫名其妙的门派,怎么到处和人结仇?”
柳青叶原本想装作矜持一些,随着侯大勇问话,脱口道:“唐门使用暗器,为人自然就鬼鬼祟祟,向来为江湖中人不喜,行走江湖,难免不与人磕磕碰碰,只要没有深仇大恨,大家向来点到为止,只有唐门暗器出手就要伤人性命,连和解地机会都没有,仇人自然就多得很。”
此话极为有理,当日在郑州,侯大勇和凌靖交过手,双方表明身份之后,就一笑抿恩仇,侯大勇等人若是与唐门交手,多半就会结成一笔死仇。
暗器,伤人无形,伤自己也是无形。
凌靖已经占据了上风,唐门弟子已被逼得在冰面上的滚了几圈,柳青叶知道唐门暗器无孔不入,虽然师傅占到了上风,神色间仍然紧张万分。
侯大勇心念一动,想起了小武说过的故事,就从马侧取下挂着的长弓,作好了射击准备。果然,唐门弟子突然一扬手,一阵淡淡的白烟出现了凌靖面前,凌靖知道唐门暗器历害,只能躲避这一阵白烟,唐门弟子就朝对岸滑去。
“飕”地一声轻响,一枝雕翎箭刺破白烟,钉在了唐门弟子地腿上,紧接着,第二箭也如影随形,钉在了唐门弟子的另一条腿上。
侯大勇脸色平静地对林中虎道:“你去把唐门弟子擒过来,注意他身上的暗器。”
林中虎兴高彩烈地接受了任务,带着两名亲卫,取过马鞭就朝河中走去,他们三人看着凌靖等人在冻面上轻松自在,谁知走上去后,虽说小心翼翼,仍然不断地摔跟头。林中虎坐在冰面上,想着滑竹筐的小孩子,就干脆坐在冻面上,用刀鞘撑着冻面,滑向了唐门弟子。
唐门弟子大腿被雕翎箭射穿,他双手撑着冰面,不断向下流滑去,冰面上留下了一道长长地血痕。
“飕”地又一声箭响,唐门弟子的手臂上又中了一枝雕翎箭。侯大勇身后的亲卫均是箭法高明之士,看到侯大勇箭法如神,禁不住齐齐地叫了一声好。此箭射完,侯大勇也是暗自得意,数年来,天天弓不离手,再加上天遁功极大的改善了视力,自己的箭法已达到黑雕军一流水准,虽说比不上刘黑彀,却已称得上箭无虚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