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九章鹿死谁手(二)
五月三十一日夜雨突降,伴着雷鸣闪电,终于浇熄了幽州城内的四处烟火,第二天清晨,人们发现空气清新无比,弥漫多日的烟火焦臭味和尸体特有的腐臭味,随着一阵清风,消逝得无影无踪。
大周禁军征发了数千幽州百姓,在幽州郊外修筑墓地,所谓墓地,也就是挖了两个大坑,再立上一块石碑而已。
大周禁军墓地上以青石彻成石屋,前面树立了一个大型的石碑,正面是一行大字:“大周禁军之墓”,后面是战役经过和阵亡军士的姓名,有许多阵亡军士已无法考证其姓名,知道姓名的都尽量刻在的石碑之上。
契丹军士的墓地则要简单得多,没有青石,只是树立了一块石碑,上面并无一字。
两个墓地相对而立,长眠于地底的双方军士都不曾想到,生前双方是以性命相搏的敌手,身后却相对而立,永远相守在一起,共同承受着风霜雨露,默默地守望着为之付出生命代价的土地。
“宜将剩勇追穷寇,不可沽名学霸王”,五月三十一上午,在北部行营军事会议结束的时候,侯大勇只说了这两句话,一锤定音,结束了诸将对于是否继续进军的激烈争念论。
这两句诗,也成了各军将士奋勇杀敌、扩大战果的口号。
北部行营制定了继续进攻的战略以后,迅速根据战场态势进行了再次调整:控鹤右厢副都指挥使韩尚领军二千人驻守古北口军寨,龙捷军右厢副都指挥使王审琦驻守在德胜关,幽州城由赵匡胤率领铁骑军数千残部据守,其余各军全力奔袭幽州附近的城池。
萧思温、耶律吕不古夫妇以数千契丹军士做为掩护,拖住了袁彦、光紫驼的人马,这才逃得一条性命。这一千骑兵向西急奔,渡过了一片泥泞,来到了儒州,这才有了喘息之机,周军来得亦极快,萧思温来到儒州的第二天傍晚,就在儒州城外发现了周军的侦骑,萧思温知道大势已去。儒州小城绝对难以抵抗周军的攻击,不待周军主力来到就弃城西去。
萧思温率人渡过了桑干河,这才遇到了绕道而行地上京契丹援军主力,契丹主力得知幽州已失,周军势大,不敢孤军深入,就在长城口附近徘徊。
幽云十六州的契丹军主力全部集中在幽州,幽州失陷以后。其余各城皆只有少量的守城部队,这些弱小的守城部队根本不敢和周军主力抗衡,周军兵锋所至,契丹守城诸将纷纷弃城而逃,只有在朔州和云州遇到了较为顽强的抵抗。但是,当周军炸开两州城门以后,朔州和云州的抵抗也就结束了。
至六月十二日,幽州、顺州、儒州、檀州、蓟州、涿州、瀛州、莫州、新州、妫州、武州、蔚州、应州、寰州、朔州、云州已全部落入了大周禁军手中。更有两个意外收获,何五郎顺手把平州、韩通把滦州亦顺手牵羊地夺了过来,平州和滦州的位置非常重要,契丹在后唐建国前已经攻占此二州,着名的要隘山海关、喜峰口都在这一段。
六月十三日,当重病中地柴荣得知北伐大军夺取了幽云十八州,大喜之下,禁不住从床上一跃而起。随后吐出一大口鲜血,再次陷入昏迷之中。
六月十四日,一道圣旨传至幽州:设卢龙节镇,辖拒马河以北各州,以韩通为卢龙节度使,以控鹤军为主体,征召十八州边境汉民三万,为大周军守卫北部边境。另外。拒马河以南各州,受沧州辖制。以袁彦为沧州节度使。
至此,北部行营完成了收复幽州十六州的历史使命,正式撤销,大周朝的战略目标得到了完全实现,大周军也就由攻势变成守势,只等北方稳定,大军就要再次南下,完成统一大业。
六月十五日,六万禁军主力,跟随着侯大勇回到了瓦桥关。
六月十六日,北伐大军兵分两路,一路从固安渡口上船,从水路返回大梁,一路沿着独流口,过沧州,下德州,从陆路返回大梁。
六月二十五日,还在船上的柴荣自知身体难以康复,为了以防万一,连下两道诏书,第一道诏书晋封符贵妃为皇后,儿子宗训为梁王,领左卫上将军,幼子宗让为燕公,领左骁卫上将军。第二道诏书任宰相范质、侯大勇、王溥、魏仁浦兼参知枢密院事;而赵匡胤为枢密使则加以兼任中书侍郎,同平章事。
六月三十日,汴河水军最先回到大梁。
大梁百姓得知北伐禁军取得大胜,收复了幽云十八州,百姓们家家户户以此为契机,杀猪宰羊,呼儿唤女,就如过年一般热闹。
皇宫之中的气氛又完全不同,由于柴荣病重,宫中之人都屏气凝神,空气沉重得让人喘不过气,范质、侯大勇、王溥、魏仁浦、赵匡胤诸人,每天有一人轮流到中书门下值守,其余之人便日日都守在柴荣身边。
“柴荣纵然是一代明君,最终还是难逃历史的宿命。”侯大勇从宫中出来之时,想到被病魔击垮的柴荣,不禁大加感叹。
夜已了,除了巡夜的军士,街道上再无一个行人。
侯大勇一行十数人,全部是高头大马,要到侯府之时,遇到了一队巡夜地军士,这十数天来,巡夜的军士每天晚上都能遇到威名赫赫的侯相,见到马队,也就不再盘问,只是恭敬地避在一旁,让侯相一行通过。
“历史,就如一盆有汤有水的大杂烩,谁又能分得出真假。”想到自己的经历和柴荣地宿命,侯大勇又不断地摇头。
“柳城尉,是你吗,你何时成了禁军军官?”侯大勇正在策马而过,忽然看到了军士中的柳江清。
在禁军主力北伐之时,宣徵北院使昝居润成为权东京副留后。主要责任是负责京城的治安,柳江清就成为了昝居润的直接下属,在昝居润地提携之下,柳江清在担任城南尉的同时,还担任了京城左厢巡检。左厢巡检是禁军中的中级职位,原来由张令铎担任,张令铎随军北伐,就由昝居润从中斡旋。由柳江清接替了这个职位。
柴荣回到大梁城后,重病在床,大梁形势骤然紧张起来,柳江清这种极别的官员,都要分别带队巡逻,这才偶遇了侯大勇。而侯大勇回到大梁以后,主要精力都在柴荣身上,并不知道柳江清已有军职。此时看到他率领着一队禁军在巡夜,不觉感到奇怪。
柳江清听到侯大勇相询,神情颇有些尴尬,可还是硬着头皮来到侯大勇马前。
柳江婕回到大梁之时,箭伤已经大大好转。虽说没有痊愈,可是已经能够自由行动,她没有回到军营,也没有回到灵州会馆。而是住进了侯大勇为她在南城买下的小院子,安安静静地养伤,此时柳江婕的心境和初到大梁时完全不同,以前总觉得是匆匆过客,如今心有所属,这大梁城在眼中也就有了另外一番意味。
柳江清对于妹妹的选择是又急又怒,他是里奇部大长老的儿子,虽说里奇部和大周相比。就如蚂蚁和大象,可是柳江清是里奇部大长老地儿子,又是令人尊敬的石山书院教师,其身份和经历都让其颇为心高气傲,他根本没有想到妹妹柳江婕会成为侯大勇小妾,尽管侯大勇权倾一时,威震八方,柳江清还是很难接受这个事实。只是妹妹主意已定。侯大勇又权倾天下,他亦不敢过分威逼柳江婕。
此时。柳江清看着侯大勇的眼神有些复杂,行过军礼之后,柳江清站在侯大勇马前,嗫嗫道:“末将现任京城左厢巡检。”
京城巡检职位虽然并不高,却处于风口浪尖,和城尉一样,都是风险高升职也快的职位。柳江清有才学有胆识也有手段,是个可造之才,只是京城水太深,稍不注意就要淹死会水人。
此时人多眼杂,侯大勇也不便多说,他话中有话地道:“大梁城是帝都,左厢巡检和城尉这两个职位都非同小可,柳巡检要好自为之。”不等柳江清加答,侯大勇挥挥手,道:“你去吧。”
回到府中,侯大勇在书房小院和主院之间犹豫了一下,还是回到了主院,随着“嘎吱”一声轻响,侯大勇推开了虚掩的大门,这个声音虽然并不美妙,可是侯大勇却觉得此音是如此的熟悉和温馨,主院主屋闪着一丝灯光,灯光如溪水般流向了小小的院子,在偏房的两个使女连忙走了出来,侯大勇摆摆手,自顾自进了主屋。
符英肚子已经凸了出来,她坐在灯下,专心致志地缝着小衣服,旁边胡桌上放着厚厚地一本帐册,看到侯大勇进屋,随口问道:“陛下地病情如何?”
按符英的身份,自是不必亲自动手缝制衣物,只是符英觉得能亲自为未出世地儿子或女儿做亲衣,是人生的一大享受,因此,总要亲手为未出生地宝贝缝制一些衣物。
“时好时坏,太医一点办法也没有。”侯大勇知道她的心思,看见妻子对着油灯缝制衣物,也不觉奇怪,他坐在床边,一边答话,一边随手翻了翻桌上帐册,富家商铺就如会变魔术的金手指,已给侯家带来了太多的利润,财富对于侯家,只不过是数字地增长而已。侯大勇暗自盘算着,若把这些财富变成战马和武器,不止是否够用。
“阿郎在想什么,怎么不说话。”符英看着侯大勇有些发愣,就放下小衣服。
侯大勇没有正面回答,却道:“赵匡义这个小子,平时不是挺有能耐,为何动用如此人,却连智能大师也找不回来。”
符英叹息一声:“智能大师是世外高人,说不定此时正在哪一个深山老禅寺里,没有一点消息,如何寻得到。”
侯大勇脸色突然极为凝重,声音低沉地道:“只怕陛下过不了这一关,晋封符小妹为皇后,封宗训为梁王,已有安排后事之意。”
符英只是默默地点头。
“俗语说,一朝天子一朝臣,自古以来,少有拖孤大臣能有善终,想到这里,我总觉心中闷得慌。”
符英劝慰道:“宗训是我的侄子,皇后是符家小妹,我们有什么好担心的。”
侯大勇把头轻轻靠在符英隆起的腹部之上,过了良久,慢慢抬起头来:“大唐灭亡这数十年间,你何曾看到有忠心耿耿的臣子,谁有兵权,谁就有可能是九五之尊,若陛下驾崩,剩下无权无势只有虚名的孤儿寡母,只怕大周朝又会掀起腥风血雨。”
符英出生于官宦之家,如何不知其中诀窍,听了此语,她仍然脸色微变,“谁有这么大的胆子,敢做如此大逆不道之事?”
侯大勇接口道:“不是谁有这么大的胆子,而是谁有这样地实力。”
符英脸色再变,她盯着侯大勇,过了片刻,才道:“阿郎心里有什么想法,能瞒得住别人,可瞒不到小英。”
符英一字一顿地道:“阿郎早有逐鹿之志,最起码在灵州就有了此心。”
“若宗训年过十五,我将永远是大周朝的忠心之臣,可是若陛下很快就驾崩,则需要依形势而定。”
侯大勇苦笑道:“对于年幼的宗训来说,我就是大周朝的权臣,权臣和孤儿寡母,初期能够各取所需,可是发展到最后,必然成水火不容之势,古今中外,概莫能外。”
“阿郎可以称病不朝,离开大梁,在山岭间当一个富家翁,去过逍遥的神仙日子,也未尝不可。”
“满殿文武,资历长于我的不在少数,李重进、张文德、赵匡胤、韩通等人,都是领军的大将,我不当权臣,自然会有其他人要当权臣,此人首先要对付的就是皇族中人,到时候,只怕天下再大,也没有我们地容身之地。”
“只有这一条道路吗?”
“别无选择。”
符英不禁低头垂泪,“宗训毕意是大姐地儿子,从他手中夺了皇位,我会终生难安。”
侯大勇安慰道:“有我在,还有宗训的一条生路,若是由其他人登上大位,只怕柴氏、侯氏和符氏,都难逃灭族之灾。”
符英隐有泪水,双手合什道:“但愿陛下早已康复,我们就安安心心地当个忠臣。”
侯大勇心道:看来柴荣早逝是命中注定,我地到来只改变了一部分人的命运,柴荣的命运终究还是按照原有的轨道在发展。
符英用手帕擦掉泪水,沉默了一会,道:“阿郎在大梁城手中无兵,就算有逐鹿之志,却无兵可调,只怕此事难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