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是枪。
程稚文身上带了手枪。
沈清心中徒增安全感,再次靠近他,压低声音:“你有这个,我做什么都不怕。”
若有似无的脂粉味冲进程稚文的鼻腔,窜至脑仁,他口干舌燥地闭了闭双眼,隐忍道:“你不说你想做什么,我不会帮你。”
沈清深吸一口气。
知道程稚文油盐不进,但不知道这么难搞。
她往后退了一步,与程稚文拉开距离,又恢复了公事公办的模样:“我想做人造丝,需要五万两白银,所以我不能低价贱卖我的丝绸。我有办法,你只管帮我开房就行。事成之后,我定给你好处。”
她半句不提高家和自己的困境,拢好披肩,往宴会厅走。
入座后不久,程稚文也跟了过来:“我和沈老板在楼上有个房间招待各位,请各位随我过来。”
外商一听要到房里谈事情,皆都面露暧昧,有几个垂涎沈清美貌的,甚至再次不怀好意地打量起她来。
沈清察觉到了,强忍情绪。
二楼客房。
沈清打开皮箱,拿出几套由高家丝绸做成的睡衣,让外商们换上,然后又和程稚文一起将丝绸套到床品上。
程稚文顿时也明白了她的用意,招呼外商躺到床上感受。
有人先躺了进去,被子往身上一盖,登时一脸的享受,用英文喊道:“这种感觉太奇妙了!我仿佛回到我母亲的怀抱里!”
其他人见状,纷纷上去试了个遍,都很是满意。
有人已是嗅到商机,抢先问沈清有多少现货。
沈清通过程稚文表示:“一千五百余匹,全数要卖了。”
他们开始出价,只愿意给沈清两万两。
沈清全听明白了,不等程稚文翻译,朝众人伸出四根手指头:“一匹丝绸,不论花色,四十两银子,不二价。”
程稚文看她一眼,转达给众人听。
一听她要六万两,那帮人再次把价格砍到一万五。
比第一次的出价还低上五千两。
大有威胁沈清的意味。
沈清懂了,没二话,上手就关皮箱,提着要离开房间。
上赶着的不是买卖。
这些人不识货,就再换一批。
人走到门边,手刚放到铜球锁上,身后忽然传来一道极度傲慢的声音:
“我们国家有世界上最顶级的丝绸和裁缝,我们也能做出这样的睡衣和床品,不一定要找沈老板购买。虽然沈老板给了我们一次很不错的体验,但这个体验,它不值几万两白银。”
他说的是英文,沈清全听得懂。
她握紧了拳头。
全都是小偷!
历史书没有写错,这帮人全是盗贼!只想以最低的价格从这个国家薅走最好东西!甚至用抢的!
她咬了咬牙,不等程稚文翻译,转过身,轻挑眉梢,下巴微抬睨着众人,用流利的英文说道:
“You have stolen my design,but you can't get the silk of the same quality in your country.”
你虽然偷了我的设计,但你在你的国家没办法获得这种质量的丝绸。
话说完,她快速转身,拧开铜球锁,挺直脊背离开了现场。
刚过楼梯转角,手臂旋即被人扯住,她知道是程稚文,没看他,挥开手臂,快步往房间方向走。
程稚文就这么一路跟着她进了房间。
房门落锁,她后怕的心才落回原地,整个人已是瘫软在地上。
刚才骂那帮人是窃贼,实在是情绪上头,出了房间她就后悔了。
她和程稚文就两个人,虽说程稚文有枪,但一开枪,他们都会有麻烦……
“你会讲英文?”黑暗中,程稚文情绪不明地开了口。
沈清回过神,手扶着门板站起身,拉了灯。
暖黄的灯光下,她一脸惨白、眼神游离,把皮箱放到门边,手不自在地碰了碰鼻尖:“我丈夫教过我一点。”
程稚文没说什么,但她还是能感觉到他怀疑的目光,像一道高温射线,要把她所有的保护色都给灼穿。
她不能让他知道原身沈清已死,他面前这个沈清,是从未来穿过来的。
这些事说不清楚,也不能说。
程稚文怀疑的目光还钉在她身上,她浑身不自在,干脆躲进浴间。
她怔怔地望着镜中的自己,看到歪在脖颈间的皮草,忽然满心烦躁,手一扯,皮草披肩落入垃圾桶。
被掩了一整晚的肩胛骨,曝露在空气中。
昏黄的光影下,白皙细腻的肌肤紧紧裹着纤瘦的肩胛骨,凸出来的锁骨,发出莹莹光泽;两条细细的丝绸肩带,轻轻地悬在上头。
沈清忽然就厌烦了这一身,更厌烦长袖善舞的自己,用力扯过边上的手纸,狠狠摁住唇瓣,将口红搓得干干净净,留下毫无血色的双唇。
她洗了一把脸,开门出去。
程稚文站在窗边,听到声响,回过头来望着她,俩人的视线在空中交汇。
她瞧见他复杂的眼神中有隐秘的惊艳,率先移开目光,木然地坐到沙发上,睁眼盯着虚空。
上海的洋人圈就那么大,这下她名声臭了,库存估计卖不出去了,拿什么做人造丝?
拿什么赚钱还债?
想起县衙的牢房和板子,还有打手狠狠踩在她肚子上的脚,她难以抑制地发起抖。
恐惧和焦虑令她心脏犯疼,整个人坐立难安。
她抱紧光裸的双臂,想给自己温暖和安全感。
“你到底是谁?”程稚文走了过来,站在她面前,淡淡看着她,声音不轻不重,仿佛只是在说一件不重要的事。
沈清心跳加剧,抱着双臂的手越发的紧,将小臂箍出一条条的红印。
她强迫自己冷静,没敢去看程稚文,故作镇定道:“我还能是谁?我不就是那个曾经跟你订过婚,却被你抛弃了的声名狼藉的女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