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一下马车,直奔厂房,找到程稚文昨日从上海带回来的那麻袋漂白粉。
兴奋地将粉末兑成漂白水,丢进去另一半还未处理的绒毛,轻轻漂洗。
漂白过的绒毛,可以直接略过曝晒工序。
沈清将漂洗好的绒毛装进一个个的网纱袋里,挂在院子里沥干、吹风。
转身要进厂房时,刚好看到送织布机去港口回来的程稚文,便站着等他一起进屋。
“机子都出发去上海了?”
程稚文点头,沉声说道:“都安排妥当了,别担心。”
沈清瞄一眼他的肩膀:“你跟我过来。”
说着,就往厂房最里走。
那儿有个小屋子,是当初让女工们换衣服用的。后来工人都走了,屋子就空置下来了。
程稚文进来后,沈清转身将门关上。
屋子的光线一下被斩断,本来就是一个没有窗户的屋子。
沈清转过身,看到程稚文像一尊天神,笔直地站在那儿,心跳快了下。
她稳了稳心神,走到他面前,小声问道:“可以脱了外套吗?我看看你穿什么尺码的衣裳。”
黑暗中,他嗓音低沉地“嗯”了一声,黑亮的瞳仁更加深沉内敛。
沈清抬手,吧嗒解开西服的扣子,双手缓缓移到西服领子上,往后一掀,西服就从他身上落了下来,露出同色系的马甲和白衬衫。
小心翼翼将他的西服挂在钩子上,沈清用手去丈量他的围度。
一下、两下、三下,手绕过他腋下,来到他身后,四下、五下、六下……
她在心里记下他的胸围。
手又来到他肩膀,量好肩宽,最后来到他腰间。
正要依葫芦画瓢,双臂忽然被他一紧,整个身体被他提着贴到了墙上。
他将她困在胸膛与墙壁间。
男人气息清新,呼在她脸上,她竟一点也不感觉厌恶,推了推他的胸膛:“量一下尺寸……你干什么?”
他瞬间又放开她,好似突然清醒过来。
俩人都颇尴尬,沉默站了片刻,沈清把西服取下来还给他,夺门而出。
她满心慌乱,却还是赶紧去了铺子一趟。
拿了一匹真丝料子、一匹人造丝料子前去裁缝铺,让裁缝帮自己裁剪出两件背心样的双层褂衣。
尺寸就是刚在程稚文身上量好的肩宽和胸围。
听到她说不用缝,裁缝疑惑地看着她:“不缝怎么穿呢?”
她随便扯了个谎:“送人的,想自己缝。”
裁缝知道这是男人的尺寸,又道:“送心上人的啊?”
她一怔,才反应过来,却也没否认。
抱着裁好的料子回到铺子,问掌柜要了针线,沈清立马又回工厂。
进院子的时候,瞧见双手抄兜站在马车旁跟老许说话的程稚文,脸一烧,招呼都没打,赶紧窜进账房。
现在一切准备就绪,就等漂白过的绒毛风干了。
沈清从裁好的料子里,各挑出一块,举着迎向阳光,细细比较透光度。
人造丝要织得比丝绸密一些,所以手感不如真丝柔软、透光性也不如真丝好,毕竟是化学纤维和机器做出来的。
但反过来说,人造丝其实比真丝更适合成为羽绒衣的胆布。
绒毛细小,织法越密的料子,才越能防止它穿透料子。
沈清当即决定用人造丝做内胆布,而柔软透气的真丝做外层料子。
简直完美!
经过一夜的风干,漂白绒毛全都干透,沈清一包一包解下来,拿到密闭的屋子里。
小心拆开,放到篮子里。
左边是经高温蒸煮的羽绒,右边是漂白水漂洗过的羽绒。
沈清俯身,鼻子靠近,仔仔细细地闻着。
高温蒸煮的羽绒,有明显的腥臭味,而经漂白的羽绒,除了一点点的消毒水味,再没有其他味道。
且从外观来说,漂白过的羽绒质地雪白、干净,而蒸煮的羽绒,颜色发黄发灰。
到这一步,羽绒衣其实就快落地了。
但还有一个问题——绒毛的致敏性。
沈清挽起袖子,观察手臂。
红疹在慢慢消退,也许是那些药的作用,也许是她这两日只接触漂白羽绒,所以过敏没有持续。
也就是说——高温蒸煮的羽绒,仍有致敏性;而漂白过的羽绒,没有。
沈清当即将那篮子漂白羽绒装进人造丝料子里,然后用极密的针脚分层、收边。
虽只是马甲,但因为针线活全手工,着实也花去沈清大半日的时间。
春菊在外头催了几道,让她早些回家吃饭喝药。
她拖延了几次,直到背心缝好了,才开门出去。
春菊、素兰和程稚文都在外头等她。
看到程稚文,她不自在地将羽绒马甲往身后藏了藏。
却还是叫程稚文看到深棕色的一角。
联想起她午后在小屋子里那一番行径,他眼睛弯了弯,没说什么。
……
沈清把羽绒马甲带回高家挂起来。
洗完澡,回屋继续琢磨。
看着是很嘭,也暂时没钻毛出来。
沈清将马甲掸了掸,打得更嘭一些,准备明日拿给程稚文。
他在欧洲待过,将第一件样品给他穿最合适,能知道这件羽绒马甲将来去到欧洲,能不能卖得动。
看着手中做工粗糙的马甲,沈清十分感慨。
这是一件全程没用到任何机器的衣裳,却是她做得最辛苦的。
为了这件样品,她徒手去挑臭烘烘的毛,亲自消毒洗晒缝制,以至于浑身过敏,到现在脸上的红疹还未完全消退,天天顶着一张丑脸。
天知道她为了缝好这件马甲,眼睛都快瞎了。
是不需要机器,却极度依赖人工。
全是脏活累活。
不过这件样品,也让沈清看到东山再起的希望。
眼下全世界的御寒物,是皮草和羊绒,但这俩都属于昂贵之物,只有贵族才消费得起,底层百姓的御寒物,仍只有质地厚实的棉布。
棉布这种东西,是完全顶不了冷的。
他们只要一穿过羽绒衣,就再也脱不下来。
思及此,沈清越发坚定要把羽绒衣做好。
而这一次,她还有一个艰巨的问题需要思考——如何避免恶性竞争。
如果这次的羽绒衣再像人造丝那样,创意和工艺都被西方人偷窃去了,沈清觉得自己这辈子估计也没法再东山再起了。
必须吸取上次的教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