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时一个多月的海上航行,客轮终于在六月中旬的某一日抵达伦敦港。
沈清一早就起床洗漱,收拾好自己的东西,随时准备下船。
她去隔壁房间看了眼,程稚文穿戴好一身,坐在客厅窗边边看报纸边喝咖啡。
倒是不见前几日的病容。
沈清去跟他告别:“我就在伦敦下船,生意谈成了就回上海,你要记住我说过的话。”
她还是想最后给他一次机会,希望他能放弃错的路,回到正途。
程稚文什么都没说,只是抬眸淡淡看她一眼,下巴点点自己对面的位置:“坐,一起吃完早餐再下船。”
沈清就觉得他压根不把自己说的当一回事,她有点失望,觉得程稚文如果坚持走那条路,那自己和他也没什么好说的。
“不了,我吃过了,我准备下船了。”
她最后看他一眼,转身离开。
何飞看着她,小声说道:“沈老板,再见。”
江深也跟她点了点头,难得好脸色。
她这段时间尽心尽力照顾程稚文,没有她的照顾,程稚文无法恢复那么快,江深都看在眼里,对她成见没那么深了。
沈清回房,就坐在窗边等,见船行驶得越来越慢,也知道要靠岸了,赶紧提上手提箱准备着。
“叮铃铃……”
铃声响起,可以下船了,她提上手提箱走出房间,随大流往来时的楼梯下去。
人一多,她有点紧张,手习惯性地摸了摸发髻,才发现发簪刀不在了,在上次刺杀程稚文不成后,被他没收了。
沈清按住心慌的胸口。
穿越过来快一年,她早已习惯簪刀陪伴自己出行,没有簪刀,心里像丢了什么似的,很不安。
簪刀肯定还在程稚文手里,她得去找他要回来,否则这一路去英国闯荡,还有诸多凶险,没点防身的东西可不行。
思及此,她立即转身上楼梯,回到头等舱。
两名穿西装的年轻男人随即跟着她一起转身。
她没注意到,急吼吼地来到程稚文房门口,迎面撞上正要出门的他。
“我的簪刀!”她按着心口喘气,“簪刀还给我!”
程稚文挑眉,唇角勾了勾:“那可是你杀我的凶器,岂有还你的道理?”
她急道:“你不给我,我此去英国,万一遇到危险咋整?”
“现在知道孤身一人去英国有危险了?早干嘛去了?”
沈清无语,干脆耍赖,手臂往他后腰一绕,手指头顶住他背后的伤口,恶狠狠威胁道:“你给不给?不给我可不客气了啊!”
“pia”一声,程稚文用力一拍,她就疼得缩回手。
程稚文笑着往前走:“想要簪刀,就跟我一起走。”
沈清气得大吼:“喂!你到底给不给!”
何飞上前来,殷勤地接过她的手提箱:“沈老板,我帮您拿!”
沈清赶紧给他,自己则追上程稚文,缠着他要发簪刀。
纠缠的这点时间,他们错过了头等舱优先下船的机会,从最顶层的楼梯往下走,连d舱的人都出来了。
沈清为什么会知道那是d舱的人,因为他们都一样的打扮——粗布棉衣、骨瘦如柴,有些甚至衣衫褴褛。
这都是些跨洋到英国打工的华人劳工,应当是从广州上船的。
所有人都一样麻木不仁的神色,像猪仔一样被劳工头子催赶着排队下船。
这一幕,沈清从历史书上看过,但亲眼所见,还是觉得震撼。
但一想这些人的后代,通过奋斗,最终也在异国他乡站稳脚跟,安居乐业,又觉稍许安慰。
身后,何飞大大咧咧地对江深说道:“都以为到外国日子好过,其实更惨!”
江深看一眼那挥着鞭子的劳工头子,低道:“有些是被卖过来,有些是被骗的。”
这句话叫沈清听到了,又回头看一眼。
这一看,叫她看到后面还跟着一长串的女孩子,目测有二三十名。
有些要大一些,有十八九岁的样子,打扮成熟,看得出风尘味,这些应当是要去国外做娼妓的。
更多是才五六岁、七八岁出头模样的小女孩,细细一数,有二十多名。
沈清一惊,这么小的女孩去英国能做什么工作?
心里有不好预感,她靠到程稚文身边,小声说:“后面有二十多名十岁以内的小姑娘,她们这么小,去英国要做什么?”
程稚文回头看一眼,咬了咬牙,说道:“她们是猪花。”
“猪花?”沈清错愕,“什么是猪花?”
“被拐卖到海外的华人姑娘,她们之中,有些被高价卖给外国人和华工为女奴,有些沦为娼妓。”
沈清睁大了眼睛,低吼道:“怎么可以这样?”
程稚文继续说道:“由于清廷的不作为,这些年,估约有数十万女孩被当成猪花卖到海外。”
沈清攥紧了拳头。
程稚文缓步往前走着,嘲讽地勾起一侧唇角:“所以,你还要劝我效忠清廷吗?”
沈清咬唇:“我现在没空跟你理论你的理想,我想救那些姑娘!”
她是一个女性,虽然不是母亲,但她有素兰,她不能看着这些跟素兰年纪相仿的女孩,被卖到海外流血流泪,精神和肉体都遭到摧残!
她含泪转过身,就要朝那些女孩走去,被江深拦住去路。
江深低声警告她:“你要做什么?这是英国人的地方,不是上海不是江州!”
沈清咬唇,坚持道:“我要救她们!”
她含泪看着程稚文,双手抓着他的手:“程稚文,我知道你有办法,我求你救她们!”
程稚文咬牙看一眼后头,似乎在判断局势。
沈清紧张地望着他。
他回头,垂眸看着她,掩在礼帽下的眸色晦暗不清。
“要我救那些姑娘可以,但我有一个条件。”
沈清急道:“什么条件?你说!”
江深上前来阻止程稚文,低声劝道:“程先生,我们人不够,最好不要……”
程稚文抬了抬手,示意他不必往下说。
江深登时噤了声。
程稚文看回一脸紧张的沈清,俯身,靠近她耳畔间,用只有他们俩人才听得到的音量说道:
“要我救她们,可以……但你得把你自己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