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当时坐在沙发上,思考着该何去何从,瞧见程稚文提着皮箱进屋来,白了他一眼,起身回房。
过了会儿,房门就被敲响了。
程稚文站在门外,语气寻常地问:“怎么样?有没有谈下订单?”
沈清不想理他,没吱声,缩在床上想办法。
忽然一个名字从她脑海中闪过。
李翀。
这人是程稚文的朋友,当日在船上,本来要帮她介绍华人贸易商来着,结果她中途知道程稚文是卖国党,气得还没见着人就从茶话会上走了。
所以或许能问问李翀那位华人贸易商的地址,然后带着样品过去碰碰运气?
思及此,沈清立刻从床上跳下来,打开房门。
程稚文背对着她坐在沙发上。
他脱下了西服外套,穿一件白衬衫和咖色绸面马甲。
只是那马甲怎么有点胖?
沈清定睛一瞧,才发现那就是自己丢了的那件样品。
她气得快步走到他面前,一把将他往后推去,俯身解他身上那件羽绒马甲的扣子。
边解边骂道:“原来我的样品是被你偷走的!害我担心了好几日!你还给我!”
程稚文按住她的手,按在自己胸膛上。
抬眸看着她。
咫尺之间,呼吸交错,眼底欲望滚动。
他垂下眸子,又要吻她。
沈清别开脸,用力抽出手,往后退了几步。
冷冷看着他,命令道:“快把身上的样品脱了还给我!”
他笑了下,将扣子重新扣紧:“是谁当初说,成功后,第一件样品一定是给我的?我只不过是取走属于我的东西而已。”
“给你的那件在江州!”
“这样?”
程稚文笑了笑,摊开双臂搁到沙发背靠上,后背往后一摊:“你自己来取。”
这是又要引她到他怀里去。
沈清才不上他的当,就站在原地。
反正现在知道样品没丢就好了,等他明日换下来再拿走。
她转而问道:“李翀你认识对吧?”
听到这个名字,程稚文登时敛起笑:“为何问起李翀?”
“在船上,他说帮我介绍一位华人贸易商,我想问你能不能联系到他。”
“李翀回日本了,联系不到。”
沈清失落地叹了叹气。
又一条路被堵上了。
积压在心头多日的压力,令她有一瞬间的崩溃,自嘲地笑道:“我真的是太天真了!一个中国人,跑到英国人的地盘谈生意、赚英国人的钱?”
程稚文站起身,走到她面前:“本来在船上,有机会从克拉克那里拿到订单。”
说起克拉克,沈清恨得牙都要咬碎了:“克拉克那个垃圾要用鸦片交换!我死都不会做这种生意!”
她恶狠狠地盯着程稚文,质问道:“你明知道克拉克会提出用鸦片交换,而我必然不会同意,你为何还要从中牵线?”
“因为克拉克背后是欧洲最大的贸易商。”
沈清冷笑:“是啊!最大的贸易商,但输入最多鸦片到中国的也是他们!”
这话说完,她就要回房。
身后,程稚文问:“你知道我这几日去了哪里?”
沈清的双眸登时蒙上一层阴郁:“知道!但我不关心!”
房门甩上。
夜深了。
沈清还睡不着,坐在床上想事情。
房门玻璃上映着外头昏黄的灯光。
程稚文也同样没睡。
她没心思去想他为何不睡,满心都是自己这趟来英国毫无收获的挫败。
当初的设想很好,在英国开厂,生产出来的成衣直接销往欧洲。
可最关键的两个问题没解决。
施密特还在拉丝机的问题上卡着她;成衣进入欧洲市场需要资质。
而这个资质,又必须以公布成份为代价。
这是个没有出口的闭环。
沈清觉得自己即便联系到李翀也没用,有可能同样面临着资质的问题。
华人贸易商要在欧洲做生意,更逃不开资质壁垒。
也就克拉克那种本土大贸易商,或许才能绕过资质壁垒。
可大贸易商背后是英国政府,打的是蚕食中国的主意,又怎会让一个中国商人干干净净地挣到欧洲人的钱呢?
羽绒衣想要销往欧洲,恐怕是没什么机会了。
沈清平静接受这个现实。
自从踏上伦敦的土地,她每天都在接受打击,已经能平静接受羽绒衣在欧洲走不通的事实。
没关系,欧洲走不通,那就回国。
广州、福建和天津的客商曾说过会继续支持她的新料子。
她明天就买船票回国,在广州下船,去见见那两位客商。
如果订单谈成了,先拿到定金,也够农历九月还上债务。
羽绒衣在国内卖,没有欧洲这么多门槛,能更快速进入市场、获得资金。
而拉丝机需要用电的问题,就在上海租个通电的地方,将原料从江州送到上海,拉好丝、纺成胆布后再送回江州加工。
江州到上海的来回,不过几个时辰,可比上海到英国容易多了。
思及此,沈清又有信心了,好好地睡了一觉。
翌日中午起床,她立即去码头买了明日回国的船票。
见还有时间,便去伦敦当地最大的百货商店逛了逛。
为素兰春菊买了些衣裳,也给高家人和两位客商带了礼物。
路过童装区,她忽然想起饭店对面小巷子里的洗衣店。
想起那个骨瘦如柴、被冻得瑟瑟发抖的小男孩,沈清转身走进童装区,买了两件羊绒夹克。
她先把要带回国的东西拿到饭店房间放好。
关门前,看到放在桌上的十件羽绒马甲,拿起两件最小号的一起带走。
……
沈清提着袋子,再次走进那条又黑又臭又潮湿的巷子。
来到洗衣店门口,往里看了看。
店主夫妻二人依旧沉默而麻木地清洗、熨烫衣物。
铺子里依旧是堆积如山的脏衣服和令人作呕的气味。
沈清走进去,敲了敲柜台,扬起笑脸:“老板!”
男人一听,惊喜地看过来,看清楚是她,忙放下手中的活儿,迎了过来。
打开柜台边的板子,让沈清进来。
“夫人您来了,您有衣服要洗是吗?”
沈清摇头:“我来看看你们,没有衣服要洗。”
男人拘谨地笑着,请她坐,站到一旁去泡茶。
沈清没坐,把两个购物袋放到柜台下,说道:“我明日就要回国了,下午去了百货商场,给孩子带了两件衣服,你们记得拿出来给孩子穿。”
男人一惊,扭头看她:“这可怎么好意思……”
她笑着退出柜台,朝他比画了一个加油的手势:“相信我,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你们的后代不会再过这样的日子!要有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