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零零七年冬末,在上海远郊的青汇镇上。
这里道路整洁树木青翠绿悠,温润的阳光照在大地上,仿佛在哺育新生的生命。
赵荣光悠闲地骑着自行车,前往在回家的路上。今年应该是暖冬,天气已经没有了冬天的迹象。他边骑边瞻望着周围的景色,特别是一旁的小河,即便在流淌着水流,可远看却几乎没有波动,似乎在静静等待即将到来的春天。
骑到一处石桥,赵荣光嘴角露出一丝浅浅的笑容,这预示着家快到了。
他家就在河边的弄堂里,这弄堂他住了有几十年。他了下车,手推着车把手进入了自己家。
刚进家门,就听到妻子在厨房里的烧菜声。说是厨房,其实也只是个不足五平方米的小房间。赵荣光的家一共才只有四十多平方,在众多的私房中很是渺小。后经过改造,他把私房变成了一套两室一厅的房子。
“我回来啦。”他脱下外套,轻声朝厨房喊去。
迎着喊声,妻子孙桦从厨房走了出来,手里还端着两盘晚上的菜肴。
“哦,你回来啦。”孙桦把盘子摆放到客厅的桌子上,柔和地朝赵荣光笑笑。
虽已年过三十,妻子的面容也不再艳丽,但笑起来时那两酒窝还是那么的甜美。多年来,赵荣光只要看到妻子的笑容,工作之余的疲劳都会被消磨得一干二净。
他们结婚十余年,日子过得平淡如水。赵荣光在一所中学担当教师,而孙桦则在镇上的医院当护士。孙桦到了下午四点就能下班回家。所以,平时的准备晚饭工作,自然就落到了她头上。
这样赵荣光只要一回到家,便能享受到热腾香溢的饭菜了。
“好了,差不多要开饭啦。”孙桦回到厨房开始盛饭。
望着桌子上的菜肴,赵荣光搓了搓手。家里买菜所能用挪用的钱并不是很多,但每次孙桦都能做得异常顺口,特别是那份番茄炒蛋,味道活像饭店里的那样。
“对了,儿子呢?”此刻,他才想起了自己七岁的儿子。
“在房间里呢!”
“那我去叫他。”
说着,赵荣光往儿子房间走去。走到房间门口,他先是敲了下门,里面没有任何反应。
“小辉。”他尝试着叫了几声。依旧没人应声。他尝试着把门开启了一条缝隙,透过缝隙朝里面望去。
儿子赵辉正躺在床上看书,见有人开门,他微微抬起头,用阴沉浑浊的双眼与赵荣光目光交汇。
“吃饭了。”
“哦,知道了,等我把这里看完,马上就好。”说完,儿子又面无表情地看起书来。他的声音有些奶声奶气,但语调却透着丝沙哑,显得很有气无力。
赵荣光环顾了下儿子的房间。在这个大约十平方米的房间内,鲜有踏足的地方。床、写字台和书架占去了大部分空间。写字台上杂七杂八的小说堆得到处都是,书架上也满是小说。这些书都是他年轻的时候买来看的,本来想仍了卖掉的,儿子却出乎意料地对这些书产生了浓烈的兴趣,还把它们占为了己有。
他再次把目光放在儿子身上,儿子正手拿本童话书籍看得津津有味。不同于其他孩子,儿子自从上小学起,就喜欢手捧着本书游离于群体之外。除了上学,他几乎都不外出,一直把自己闷在房间内。而在读小学以前,也是邻居家的几个孩子三三两两地在外面游玩,他则独自在一旁呆坐发愣。
更让赵荣光诧异的是儿子的眼神。自儿子会说话起,眼神就变得阴沉起来。他还常常对着别人呆看,往往能把人看得发毛。儿子那浑浊的瞳孔总让赵荣光觉得像是藏了什么东西。
“小辉。”赵荣光走进去坐到床上,抚摸起儿子的头来。
儿子抬起头,透着浑暗的目光又再次聚集到赵荣光的身上。“啊?”
“哦,没什么。”赵荣光想对儿子说些什么,却一时找不来什么话题。几年来,他们父子都鲜有聊天。赵荣光一直觉得儿子还太小,没必要教育。但目前为止,儿子所表现出来的样子却让他这个做父亲的很出乎意料。
晚饭在五点半左右开始,一叫三口围坐在四方桌子上。
“最近上海是发展得越来越快了啊?”妻子孙桦在吃饭之余,与赵荣光聊了起来。
但赵荣光的心思没放在这块,他吃了口饭,渐渐陷入进了沉思。
“喂,在想什么呢?喂……。”
孙桦的推搡让赵荣光回过神来,“啊,发展?什么发展?”
“我在和你说,最近上海发展得是越来越快了啊。”孙桦指了指悬挂在客厅里的大彩电,“是新闻里说的,好像要大力发展城市周边的郊区,我们镇也包括在内。”
“是吗?那我们这里会不会变得和市区一样繁华?”
“应该会吧!听说要建设什么科技园区的,好像未来还会通地铁。”
“可我们这里可是远郊啊!又没什么人?建设这些东西有意义吗?”
“现在没什么人不代表以后也没什么人。搞不好十多年后,我们这里就变成闹事区了。”
“十多年以后啊。”
赵荣光想了想,十多年后指不定会发生什么事情,自己和妻子或许会变成个小老头和老太。而自己的儿子呢?
他瞅了眼一旁正在默默吃饭的儿子赵辉,或许会变成一个健康的青年吧,赵荣光这样想着。
“喂,你又在想些什么东西呢?”孙桦斜着眼,“从刚才开始就一直有什么心事。”
“啊,没什么。”赵荣光从想像中走出苦笑了番。
“怎么了,最近看你好像很累的样子,是学校里发生什么事了吗?”
“没有啊,只是学生考完了试,让我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说着,赵荣光深深地吸了口气。
“哦。那你们班级这学期的成绩怎么样呢?”
赵荣光放下碗筷想了想。他所从事的教科是语文,三年前,还当上了某个班级的班主任。
“还算可以吧,总体都及格了,就是数学差了点。”他回答。
“那应该和你无关吧?”
“学生的成绩都和我有关,谁让我是班主任呢?”
“那看来还是普通的任课老师轻松点。”
“不能这么说。当初如果觉得累的话,我就不会去做老师这份工作了,不是吗?就是……。”他的脑海中显现出一些学生调皮捣蛋的情景,“就是现在的孩子太叛逆了,很难管教。”
“确实啊,听外面人说现在的00后非常调皮捣蛋。”说完,孙桦把目光调向了自己的儿子,“还是我们的小辉最好,那么乖那么听话对吧?”她边说边把儿子嘴边的米粒给擦走,还不时地用怪腔逗着儿子。
儿子赵辉欣喜地朝母亲笑笑。在赵荣光的映像中,儿子也只对自己的母亲笑过。
晚饭过后,儿子放下手中的碗筷,一声不响地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关门声都让赵荣光很是不安,他凑到了正在洗碗的妻子旁边,小声地说:“你不觉得我们的儿子……好像有点怪吗?”
“啊?”孙桦愕然转过头。
“你没觉得吗?性格那么的自闭。”
“别乱想了,去收拾桌子去。”
被妻子这么一呵,他只得拿起抹布擦起桌子来。一直以来,都是妻子孙桦负责洗碗,丈夫赵荣光负责整理桌子的。
“真的啊,小辉才七岁吧,这个年龄应该是很调皮的。可他却从来不出去玩,也不交什么朋友,一直一个人呆在家里。”赵荣光边擦着桌子边对着孙桦说。
孙桦手里的工作忽然停了下来。
“怎么样,你也早察觉到了吧。”赵荣光随意往桌子上一抹,“起初我还以为儿子性格内向,才不喜欢和人玩。可细细观察,总觉得他好像有什么心理问题。”
“不会吧,不可能的吧?”孙桦转过头,眼神中尽显焦虑之情。
“什么时候带他去看看心理医生吧。”
“有那么严重吗?”
“不管严不严重,都该带他去看看。”赵荣光决定过完年带儿子去看看心理医生。
这时,他还想起了一件事情。
几个星期前的某个深夜,他起身上厕所。上完后在经过儿子房间时,听到里面有一些声响,好像是谈话声,声音是模糊不清。他凑近门边,声音还是听不清,他悄悄将门开启了一条缝。儿子赵辉正坐在床上,嘴里在叽里咕噜的说些什么。
“你在干什么?”赵荣光当即推开门问。
儿子慢慢转过头,迷茫地朝他看来,“没什么。”便倒在床上睡觉了。
因为是深夜,赵荣光没有细问,隔天也把这件事给抛在了脑后。但今天再次回想起来,后怕的程度超乎他想象。
他把那晚的所见所闻告诉了孙桦。孙桦听后也大为吃惊,还责怪着丈夫为什么不早点讲。
“是在梦游吗?”孙桦猜测着。
“不可能,那晚我清楚地记得孩子眼睛是睁开的。”
“那也有可能是小孩子在玩些什么游戏呢?”
“或许吧。”赵荣光点了点头,不在说话。
晚上睡在床上,尿意不知不觉地袭来,他起来上了个厕所。在经过儿子的房间时,还特意留意了下里面有没有动静。为了确定,他又悄悄打开了儿子的门,灯光从门缝中投射到儿子的身体上,形成一条光影的纽带。
此时,儿子正侧身背对着他熟睡着。
或许是多心了吧!他关上门这样想。
回到自己房间,孙桦还在梦乡之中。望着妻子,又想到了儿子。赵荣光不禁觉得,只要有她们两个在,自己就是全天下最幸福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