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师府建在山上。
深夜的山,更为幽冷。
国师坐在院中抚琴,一段时间未见,他的身体更加削瘦。
原本贴身的袍子,空空荡荡的。
“噔噔噔……”的几声,琴发出刺耳的声音。
察觉到君宴便站在门口拿出,他喃喃自语:“ 她最爱听我弹琴了,可她死后,我再也弹不出一首好听的曲子。”
“人都死了那么多年,国师再说这些有什么用?”
“你现在的深情在本王看来,十分恶心。”
“母妃这一生,就是希望,当初别遇见你!”
君宴一声比一声凉薄。
那刺耳的话,就像是一根根针刺在国师的心口上。
“摄政王,师父已经时日无多了,您能不能看在他也曾是您师父的份上,对他和善些许?”
那小徒弟实在是忍不住了,从屋中冲出来,他哽咽道。
听到国师时日无多了,君宴的眼眸里闪过几分惊色,但最后都被冷冽取代。
“那又如何?与本王何关!本王最后悔的是,年幼时不知你是害母妃不幸的凶手,还认你做师父。”
“可是师父他……”小徒弟还想说什么。
结果国师淡声开口:“这里没你的事,你可以退下了。”
“师父……”
“退下!”
最后,小徒弟只能红着眼睛离开。
国师站起来,一步步艰难地走到旁边的石桌旁。
“既然来了,便与我喝一杯茶吧。我们二人,已经许久没有心平气和地坐在一起了。”他一边咳嗽一边说话。
“你是特意在这里等本王的。你料准本王会来找你了?”
君宴没有要与国师闲聊的意思,他冷声质问。
“是啊,我在这里等你很久了,也料到你一定会来。你是想问,楚清夏的事情对吧。”
国师头也不抬,一口口地喝着凉掉的茶,小声说道。
“茗山的时候,她遇到你便有怪异的反应。你对她做了什么?”君宴再次追问。
“喝了这杯茶,我便告诉你答案。”
国师亲自给对面的茶杯倒了一杯茶。
君宴大步走过来,拿起茶杯,一饮而尽。
“你就不担心,这茶里有毒吗?”国师抬眸,那双眸子里藏着复杂的情绪。
君宴拿着茶杯的手一顿。
他捏了茶杯,最后忍着疲意说:“本王无意与你叙旧,也知道你不屑于对本王做这种下毒的事情。”
“本王只想知道她的事情。就当……本王求你了。”
最后一句话, 君宴的声音有些哽咽。
国师神色一僵。
最后,他摇头苦笑。
“看来,那丫头真的是入了你的心,以至于你愿意为了她,求了你最讨厌的人。”
“这颗佛珠,你拿着,它会告诉你答案的。”
“山里凉,早点下山吧。”
说完,国师起身,他一步步艰难地朝着屋内走去。
君宴看着他的背影,拳头捏紧又松开。
最后,他咬紧牙齿,强迫自己收回眼神。
拿起佛珠,他转身就走。
无宜说过,国师给了清夏一串佛珠。
他现在又给了他一颗佛珠,这其中到底有什么秘密。
回到马车上,君宴就让无望启程回京。
一路上,马车内都安静极了。
无望有些放心不下,所以就唤了一声:“王爷?”
可没有动静。
奇怪了,王爷怎么了?
无望撩开马车帘子,结果只见君宴在昏睡中猛吐了一口鲜血。
“王爷,您怎么了?” 无望赶紧过去搀扶。
君宴睁开眼睛,他双眸泛红。
而他左手捂着心口的位置,整个人慌乱不易。
他看着周围昏暗的一切,最后泄了一身的傲骨,浑身被颓靡包裹着。
他忍着钻心的疼痛,失魂落魄地自言自语——
“他们竟剖开了她的肚子,挖走了孩子。”
“她该有多疼?”
“本王为何要死在她前头!”
“为什么要让她承受这些痛苦!”
“成为孤魂野鬼,她们母子互相支撑着的日子,他们该有多绝望!”
在彻底昏死过去之前,君宴硬生生用匕首划伤自己的手臂,鲜血横流,好似身体上的疼痛能让他心里好受一点。
而后,他开始陷入了梦魇之中。
他的梦境,不停地重复楚清夏临时的那一幕。
也不停地重复,他们母子在异世,承受无法轮回的绝望画面。
他们的儿子,手脚没有完全长全,浑身血淋淋的。
小小的一团,跪在她的面前,用艰难学会的语言,不停地对她说:“娘亲,别哭,我不疼。”
对不起,是父王没有保护好你的母亲,也没能护着你。
……
楚清夏没有想到,自己回宫的时候,竟还能碰到太子君时晟。
他身后跟着不少宫人,身侧站着的则是一个温婉的女子。
“主子,那姑娘是左家嫡女。”无宜低声解释。
闻言,楚清夏的眸子里闪过几分情绪。
左家,那是一个和宋国公府差不多存在的家族。
“太子选秀的日子提前了。”无宜又压低声音提醒。
楚清夏自然是明白,君时晟和秦皇后是打算拉拢左家了。
左家嫡女,的确是配得上太子妃的位子。
上一世,自己虽然没见过什么世面,但也听说过这位左大小姐。
和楚云瑶处处高调不同,她深居简出,但民间一直流传着她写的诗,影响非同一般。
而且,她出生那时,天露祥云。
还是先皇亲自给她赐名,左瑞雅。
既然都迎面碰上了,楚清夏想躲也躲不了。
所以她只能低头行礼:“见过太子殿下。”
他身体恢复很快,现在已经基本无恙了。
他此时站在不远处,用那双似乎能看穿一切的眸子睨着她。
“原来是景阳侯夫人啊,别来无恙。”
“本宫已经听闻景阳侯的事,节哀。”
他慢悠悠开口。
“谢太子殿下。”楚清夏轻声应道。
她心想太子不应该是很忙的吗?
客套完了,不该走了吗?
可谁知道,他竟还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侯府也不知道是得罪了谁,近来祸端不断,景阳侯夫人可千万要小心,别也出事了。”
楚清夏微微蹙眉。
君时晟这是怀疑,近来发生的事情都和她有关系吗?
“多谢太子殿下提醒,臣妇会小心的。”她压下心绪,不急不忙地回应。
“咳。”
许是站在风口太久了,左瑞雅咳嗽了一声。
君时晟马上就有了反应:“雅儿这是受凉了吗?本宫这就送你回去。”
从楚清夏身边走过去的时候,他的脚步微微顿了一下,然后说——
“茗山一别,母后对景阳侯夫人你挂念得很,既然你也在宫中,闲时不妨去拜访母后。”
未等楚清夏给出反应,人已经走远。
楚清夏回眸看过去,只见君时晟亲自搀扶左瑞雅上马车。
“听闻皇后很久之前就多次召左家小姐入宫小聚,看来,选秀不过是做给外人看的。左家小姐是内定的太子妃。”
无宜说出了自己的看法。
但楚清夏却轻笑摇头:“谁说得准呢?”
现在朝廷是乱做一团。
一次茗山秋猎,就让各个皇子背后的势力都浮出来。
左家那么大的世家,若是将嫡女嫁给太子,太子背后又是秦家,那谁还镇得住他们?
皇上岂会容忍这种事情发生?
回想上一世,楚云瑶竟天真地以为自己给太子种了同心蛊,就可以成为太子妃了,真的可笑。
“昨夜,我让你去太医院打探,情况如何了?”楚清夏又问。
因为有阮太医的缘故,所以现在无宜去太医院拿药也方便,当然,打探消息也是轻而易举。
“如主子您所料的那样,六皇子府来人了,以六皇子身体不适为由,取走了几味药。”无宜赶紧回答。
楚清夏眼眸里闪过了然。
她烧死了白简行体内的蛊虫,那下蛊之人必遭反噬。
而治反噬的那几味药不容易得到,唯有太医院才有。
所以,凶手是六皇子无疑了。
“就连太子都能怀疑近来发生的事情可能与我有关,六皇子不该没发现的。”楚清夏低喃。
“主子,您的意思是……”
“总之,一切小心。六皇子对蛊虫那么感兴趣,那自然不会放弃我的血液,只怕他还有后手。”楚清夏语气微冷。
还没有回到太后宫殿,她们远远就看到云玉跑过来。
“主子,情况不妙。不知道是何人带白湘湘入宫的,她半个时辰前求见太后。”
“我也不知道主殿到底怎么了,但据说太后心情很不好。”
“有几个宫女偷偷告诉我,让主子您回宫之后,得有个心理准备。”
云玉憋着气说道,她语气很是紧张。
无宜也变了脸色。
“太后明明不准白湘湘入宫的,而且萧贵妃那边利用了她一次,应该不会再有第二次。到底是谁将她带入宫的!”
“楚云瑶。”楚清夏突然冷冷开口。
“楚云瑶这些日子吃了不少亏,她怎么可能咽得下这口气呢。我见她没有动作,没想到她是暗戳戳准备置我于死地。”
“是我失策,竟忘记防备这个了。”
“那白湘湘到底和太后说了什么,以至于那报信的宫女脸色都很害怕了。”无宜咬牙切齿。
因她们对太后的宫人都极好,所以一般有什么情况,那些宫人都愿意报信。
能让他们脸色如此紧张的,恐怕是大事。
“能让太后生我气的,不外乎就那一件事……”
“子嗣!”楚清夏和无宜同时出事。
无宜的心七上八下的,脸色也有些慌乱。
她拉着楚清夏的手,急切地说:“定然是楚云瑶怂恿白湘湘来告诉太后,说你肚子里的孩子不是白简行的。”
太后这些天来对主子那么好,都是因为她以为她肚子里的孩子是侯府的继承人。
现在真相被揭开,太后定然盛怒啊!
“主子,您别回去,我这就去找王爷。”
“来不及了。”楚清夏抬眸看着远处走过来的明静嬷嬷一众人等,她拉住了无宜的手。
“主子。”
无宜也看到了,感觉她们来者不善,她的心都悬了起来。
“莫慌。”楚清夏拍了拍无宜的手背,轻声安抚她。
“景阳侯夫人,你可算回来了,太后在等着您呢。”
明静嬷嬷眼神复杂地看着楚清夏。
她想提醒什么的,最后只有一句:“太后正气在头上,等会你尽量认错。”
……
才跨过门槛,楚清夏便能感觉到殿内气氛十分压抑。
白湘湘头发凌乱站在旁边,犹如一个疯婆子。
但她的眼神却十分兴奋,她还用口型说:楚清夏,你死定了。
无视白湘湘的得意,楚清夏抬眸看着坐在前面的太后。
对方一脸阴沉之色。
“太后今日怎么没让明静嬷嬷给你摁穴位了,又头疼了该如何是好? ”
楚清夏像是个没事人一样,轻声问道。
“哀家内心烦躁,这脑袋的疼,也就算不了什么了。”太后冷冷开口。
“太后是为何事心烦?何不告诉清夏,也许能替你分忧呢?”楚清夏眼神平静地和她对视。
“有个丫头,不知道天高地厚,骗了哀家。哀家此生最厌恶的就是欺骗了,你说,这丫头该不该死呢?”
最后一句话说出来的时候,太后的眼里是带着杀意的。
“您是太后,掌握生杀大权,想杀一个丫头,不过就是您一念之间罢了。但您若是问我这丫头该不该死,我的回答定然是……不该死。”
楚清夏一字一句,非常冷静地回答。
“楚清夏,你好大的脸,也好大的胆子!你欺骗太后,那是死罪,你竟还说自己不该死?”
白湘湘没忍住,她先跳出来大声囔囔。
结果下一瞬,楚清夏走过去,狠狠一脚将她踹倒在地。
她张嘴想说什么,结果就被楚清夏拿起旁边滚烫的茶水,捏着她的嘴巴,直接将茶水给灌下去。
“救命……”白湘湘口齿不清地求助,和不停地挣扎。
可太后没有表态,根本就没有人敢靠过来帮她。
终于,茶水灌完了,白湘湘以为楚清夏会放过她的。
谁知道下一瞬,她却被掐住了脖子。
楚清夏用力掐着白湘湘的脖子,面无表情地说:“我没对你下死手,已是仁慈。但你非要跑到我面前来犯蠢,我得想想,你这条命有没有留着的必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