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尔曼听到“残疾”这两个字的时候,看着靳北城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
他应该是知道了……
她明明告诉过医生千万不能够让靳北城知道的,他为什么会现在知道?!尔曼几乎都没有什么反应的时间,才仅仅离开一天而已,他就得知了这个消息。
尔曼呆若木鸡一般地站在原地,显得有些窘迫,她不知道自己到底应该怎么办或者是怎么做了。
“我儿子的下半生,都被你毁了!”于之萍伸手指着尔曼的鼻尖,厉声开口,像是恶魔一般,尔曼依旧没有将目光转移,而是仍旧固定在靳北城的身上。
靳北城眸色冷清,忽然开口让尔曼也愣了一下偿。
“妈!松手。”即使是躺着,靳北城的声音仍旧是很有气势,让所有人都怔了一下。
南方皱眉上前:“妈,松手吧,这件事情也不能够全部怪尔曼。”
南方是很喜欢尔曼的,所以总是在于之萍面前替她说好话。
尔曼怔怔地看着靳北城,至今不发一言。
她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为什么靳北城会知道这件事。现在仍旧是处于懵了的状态。
“不怪她怪谁?!”于之萍拽着她的力气又大了一些,好像是想要将她拽死一般。
尔曼咬紧了牙关一句话都不说,站在原地的样子狼狈而且木讷。
“陆尔曼,我真想把你的双腿也弄残废,让你尝尝北城尝过的痛苦!”于之萍对尔曼恨之入骨。
原本的厌恶再加上现在的仇恨,仇恨叠加着仇恨,不断升级。
尔曼深吸了一口气,抿唇转过头去看向了于之萍:“我的腿本来就是残废。”
她从来没有在别人的面前说起过自己的腿疾,一面是因为觉得屈辱,另一面是因为自卑。
“出去。”靳北城忽然间又开口,这两个字让尔曼略微震惊了一下。
因为她可以确定,这两个字是靳北城对着她说的。
他让她出去。
尔曼拿着保温杯的手指略微紧缩了一下,看着靳北城的眸子里面带着一点匪夷所思。
他变脸变得太快,以至于她根本分不清到底哪个才是真的靳北城。
今天早上他还是对她温柔的,甚至于说话的时候都带着一点宠溺,尔曼虽然面上冰冷,但是心底齐是是甘之如饴的。就算昨晚没有睡好,她也不觉得疲惫。
但是现在,他忽然变了态度。
“靳北城……”尔曼看着靳北城的眼睛,拧了眉心。
她不解,想要等他继续说话,好歹解释一下。
但是靳北城的脸色却是凉薄:“我不需要你了。出去,我要清净。”
尔曼的嘴角抽了一下,觉得自己好像是在听笑话:“前几天你怎么不要清净了?”
她的态度并不算冰凉,只是觉得有些匪夷所思。
但是这个时候她忽然意识到了一点事情。是不是靳北城知道了自己身体的状况之后,开始刻意地排斥任何人。
人在自卑到极点的时候,都是希望别人都远离自己,最好不要看到自己狼狈不堪的样子的。
尔曼猜到或许靳北城此时这个时候就是这个心理。
但是她也不敢确定,只是看着他的眼睛,靳北城却是厉声开口,声音低沉却坚定:“出去!听不懂吗?”
靳北城的话语严厉地让尔曼觉得害怕。她被吓了一跳,伸手推开了于之萍。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现在不是闹腾的时候。
她转过身去,咬了咬牙齿,没有说什么,转身离开了病房。
南方见到她这个样子,连忙想要追上去,但是却被于之萍伸手一把抓住了:“你去干什么?!”
南方皱眉,刚准备说什么的时候,靳北城扔出一句话:“你们也出去。”
“北城,你不要这样。妈留下来好好照顾你,一定会好起来的。”
于之萍看到靳北城这样心疼不已,她眼眶通红地走到靳北城的面前,但是靳北城的话语却是凛然。
“妈,我要一个人静一静。”靳北城的眸色显得深沉可怕。
于之萍纵然再怎么想留下来照顾儿子,还是咬了咬牙带着南方跟着靳父离开了。
靳父在这件事情上面一直都保持着沉默,这并不代表他就不心痛。
靳北城是靳家独子,又那么优秀,他的人生从来没有出过什么岔子,现在因为一个陆尔曼可能要毁于一旦,他比谁都要痛恨陆尔曼。
推门出去,于之萍没有如同预期之中看到陆尔曼的身影。
“那个贱人去哪儿了?”于之萍现在愤怒不已,只想把自己身上所有的愤怒都发泄在陆尔曼的身上。
“妈,她肯定走了,我们先回去吧。”南方解围。
这个时候的尔曼其实一直都躲藏在走廊的另一头,为了防止被他们看见。
等到确定他们已经离开了之后,尔曼才敢从里面出来。
她走到靳北城的病房前面,手中拎着保温杯站在那里,仍旧是不知所措。
她没有弄明白,靳北城究竟是怎么知道自己的病情的。这件事情太蹊跷。
大约过了半个多小时,尔曼感觉保温杯中的鸡汤差不多都快要凉了,她还是深吸了一口气,推开了病房的门。
偌大的VVIP病房内一片寂静,当尔曼走进去的时候,她的目光一下子就对视上了靳北城的眼睛。
靳北城的眸色里面看不出是什么神色,唯一能够见到的是隐忍的痛苦。
尔曼抿了一下嘴唇走向靳北城,故作镇定:“我煮了鸡汤,你要不要喝一点?”
“你听不懂人话吗?”靳北城又是这句话,重复地愈发凉薄。
尔曼咬了咬牙,强忍住心底的晦涩和不堪走到一旁打开保温杯给他倒了一碗鸡汤。
“在没照顾到你痊愈之前,我不会走。”
尔曼给自己找的借口一直都是“因为愧疚”,现在,她觉得自己在愧疚的层面上又多了一层恻隐之心。
这都是她强加在自己脑中的想法,究竟自己心底到底是怎么想的,她自己都不知道。
还是那句话,当局者迷。
“痊愈?”靳北城似乎是冷哼了一声,“你觉得我这个样子还有可能痊愈?”
他反问的口气愈发冷漠。
尔曼倒汤的手在半空中略微顿了一下,她轻轻咬了一下牙齿:“为什么不能痊愈?你这种情况在临床上并不少见,恢复几率很大的。”
尔曼开口安慰靳北城,这样安慰的话根本就不足以让人信服,但是她还是要说,因为这话就好像她是在安慰自己一样。
其实在临床医学方面,医生肯定是比她更加有权威的,连医生都下了这样的判断,尔曼的胡乱猜测根本一点科学依据都没有。
但她还是得说。
“我不是傻子。”靳北城似乎是不想跟她多说话。
“没人当你是傻子。这个鸡汤我熬了三个多小时,应该挺好喝的。”尔曼用汤勺舀了一下鸡汤,开口的时候强忍着鼻尖的酸涩。
要是换做是昨天的话,她说话的态度肯定没有现在这么好。
所以说人都是犯贱的,只有在“兵临城下”的时候才会变得和顺温柔。
像昨天那样的态度,她是为了避免自己跟靳北城太过亲密,刻意疏远冷漠,但是现在看到他这个样子她做不到了。
尔曼端着盛着鸡汤的碗走到了靳北城的面前,拿过一个枕头想要垫在他的脖子下面的时候,靳北城却连抬头都不愿意。
“你抬起来,我才能让你喝汤。”
尔曼很有耐心,幸好她早上从医生的口中得知了靳北城的病况,如果不知道的话,她肯定还会对他发脾气没耐心。
“我没说要喝,我再说一遍,出去。”靳北城厉声开口,眸色除了冰冷之外别无他色。
“你能不能不要跟个孩子一样?你不吃东西,想饿死吗?”尔曼皱眉质问他,口气并不难听。
下一秒,靳北城忽然伸手,将手上的针管直接从手背上拔掉,在尔曼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的时候,针管已经被扔到了地上,倒流出来的血液浸红了输液管。
靳北城的手背上也有血珠汨汨地渗出来。
尔曼虽然经常跟狰狞血腥的尸体打交道,但是看到靳北城流血的时候却是格外紧张,她伸手连忙从一旁扯过来纸巾想要去按压住靳北城的手背。
“你干什么……疯了吗?!”
她手中的鸡汤因为靳北城刚才的动作倒翻在了地上,洒了一地,味道浓烈地散发开来。
尔曼手上全部沾满了鸡汤。
“你不出去,可以继续留在这里看我发疯。”靳北城换了一种耍无赖的方式,只是态度变得难看了而已。
尔曼的心底咯噔了一下,看着他这个样子既愤怒又隐忍着心疼。
“我差不多是个废人了,你还留在这里干什么?”靳北城咬牙,尔曼看到他额上的青筋在跳动。
要是以前,她肯定会说“你以为我想留在这里吗”这样的话,但是这个时候她却说不出口。
她咬牙:“是我把你害成了这幅样子,换位思考,如果是你,你会把我扔在这里一走了之吗?”
尔曼脸色显得有些涨红,因为太激动。
“我不需要你的可怜。滚。”
靳北城对她说了“滚”这个词的时候,尔曼的心底颤抖了一下,上一次他对她说这个字,仿佛隔了很久很久。
其实在他们离婚之前冷战的那段时期,靳北城对她的态度已经没有那么差了,甚至有的时候还是会稍微关心她一下。
所以他这样的态度,她已经很久没有见到过了。
“在远郊的时候,我也让你滚,但是你没走。现在我难道应该走吗?”尔曼不解地反问,只觉得手臂上和手上一阵粘稠。
鸡汤粘在身上的感觉很不舒服。
“原来这件事情在你看来只是应不应该。”靳北城冷言,他手背上的血珠凝在了一起,看上去有些触目。
但是比起这一点点小小的伤口,他后背上的伤口才是最严重的。
“我不是这个意思。”尔曼知道这个时候不能够跟靳北城争执,他现在应该是在故意排斥她,不想被她看到这样狼狈的样子。
之前他是以为自己能够完全恢复的,所以才心态才那么平和,但是现在不一样。
人的心态真的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当得了绝症的病人不知道自己可能死期将至的时候,他或许还能够心态平衡活得更久一点,一旦知道,那就是灾难,会不断地对自己进行否定,否定,再否定。
靳北城不是绝症,但是目前就是这个状况。
她真的很想知道,是谁那么狠毒告诉了他这个消息。
“我们先不说这个了,那边鸡汤还有,我再给你倒一碗。”尔曼只想让他平静下来。
“不用把精力放在我身上,现在你终于可以带着帆帆走了。我一个残废,也找不到你们了。”靳北城的话完全是属于气话,让尔曼听得心底特别堵。
“什么残废不残废的,我的腿坏了那么多年了,难道不是残废吗?”尔曼不惜揭开自己的伤疤来安慰靳北城。
腿疾是她在任何人面前都不敢提起的,因为自卑。但是这个时候却将自己的缺陷完全摊开在了他的面前。
靳北城没有说话,但是尔曼看得出来,他的态度仍旧是坚定的。
她浅浅地吸了一口气,转身:“我帮你去叫护士重新给你打点滴。”
*
护士来到病房看到靳北城将针管全部都拔掉的时候,一时间有些惊呆了。
“靳先生……”
“给他重新换上吧。”尔曼的脸色也不是很好看,她去了一趟洗手间,将自己手上的鸡汤全部都洗干净了,出来的时候发现护士还在,医生也来了。
“靳先生,您放心,靳老已经去请美国的专家来了,您恢复的可能性还是很大的。”医生撒了半个谎言。
这样的病情的确是有治愈的案例,但是下半辈子很可能都需要拐杖。
尔曼站在原地,听到靳北城对医生开口:“别跟我提什么几率,我很清楚我自己的身体。”
医生有些哑口无言,尔曼忽然想起来了一件事情,之前她一直关注他的时候曾经在网上搜索过关于靳北城的资料。
他在耶鲁念书的时候,曾经辅修过一门病理学,而且拿的分数比专业的学生还要高。
想要用医学的借口欺骗这样一个学霸,几乎没有任何可能性。
之前他只是以为自己是脊椎受伤,没想到伤害到了脊椎神经。他很清楚这个的严重性。
医生显得有些尴尬:“其实......保持乐观的心态,对病情还是很有帮助的。”
“医生。”尔曼打断了医生的话,朝着医生略微使了一个颜色,医生很快就看懂了,低声咳嗽了一声之后便离开了。
尔曼跟着医生一起出门,一走出病房尔曼便立刻问医生。
“医生,到底是怎么回事?靳北城为什么会知道自己的病情?”
对于医生来说,按照家属的要求对病人保密也是一个重要的职责,尔曼相信肯定不会是医生说出来的。
“抱歉,我也不知道。”医生脸色也是难看的,“当时靳先生的父母来询问我关于靳先生病情的事情,我如实说了,因为对于家属是不能够隐瞒的。但是他们也叮嘱了我不要告诉靳先生,所以应该不是他们说的。”
尔曼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既不是靳家父母说的,也不是医生说的,还能有谁?
知道他病情的人,也只有医生而已。
“陆尔曼。”就当尔曼觉得很匪夷所思的时候,身后忽然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这个声音很熟悉很熟悉,在漫长的一段岁月当中,她一直都是尔曼的噩梦。
尔曼的脊背僵了一下,背过身去的时候看到了一张明丽动人的脸庞。
女人依旧踩着高跟鞋,娉婷袅袅,唯一和以前不同的是,她似乎削瘦了很多很多。看上去很病态的那种瘦。
仿佛她外表的光鲜亮丽都是她强撑出来的一般。
“怎么,不认识我了?”苏颜挑眉看着尔曼的时候,尔曼觉得自己像是看到了一个鬼魂一般。
为什么苏颜会在这里?
她有些震惊,是真的没有想到。
五年了,她一直都没有见到过苏颜,哪怕是回到A市之后也没有能够见到她。
尔曼还以为她可能已经离开A市去了别的什么地方,因为她不再出现,尔曼就下意识地以为她消失了。
“是我告诉的靳北城,他的病情。”苏颜挑了一下眉,病态苍白的脸上给人的感觉很诡异。
苏颜走近尔曼,医生愣了一下:“你是谁?我没有见过你你怎么知道靳先生的病情?”
“我偷偷进你办公室看了,不行吗?你可以报警抓我。”苏颜一副无所畏惧的样子,笑意盎然。
尔曼的脸色瞬间变得僵住了,在这一瞬间她觉得自己浑身上下都是毛骨悚然的,很可怕。
“医生,没事了,你先走吧。”尔曼对医生开口说道。医生颔首离开了。
尔曼上前,仰头看着原本就如同模特身材一般的苏颜,眸光里面尽是冰凉:“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你难道不应该先问问我,这些年我去哪儿了吗?我一直没有出现在你的视线当中你不觉得奇怪吗?”
苏颜冷笑。
尔曼却是嗤笑了一下:“你去哪儿了跟我有什么干系?”
“这五年,我得了绝症,肺癌,我只有三个月的寿命了。”苏颜说出这些话的时候好像是在说一件跟自己毫不相干的事情一般,异常地镇定,“跟靳北城分开之后,我没钱也没有了工作,我的生活一塌糊涂,老天爷在我这么狼狈的时候还跟我开了一个玩笑让我得了癌症。我想,死了就死了吧,但是我想让靳北城跟我一起死。”
苏颜的嘴脸极其恶心,让尔曼看的极其恶心。
“于是我打听到了靳北城现在的情况,来了医院偷偷地进了医生办公室看了一下他的病例,稍微找了个医生问了一下这种病治愈的可能性,就去他病房告诉他咯。”
苏颜一副无所谓的样子,看上去非常镇定自若。
尔曼却是倒吸了一口凉气,她简直不敢相信这是苏颜口中说出来的话。
“我记得……你很爱靳北城。”尔曼隐忍着说出这句话,她没有想到竟然会是苏颜做的这件事情,真的是一点都没有想到。
因为在她的印象当中,靳北城对于苏颜来说是生活希望一般的存在,那么多年,她留在他身边多少感情都是深厚的了。
要知道她当初付出了多少代价才在他身边留下了,任凭尔曼如何猜想都不会想到她竟然会这么对靳北城。
因爱生恨,或许就是苏颜这样的。
“爱有个屁用。”苏颜的眼眶红了,她扯了一下嘴角,“他从来没有爱过我,只是因为愧疚才留我在身边。那么多年,一点爱都没有。”
“所以你就要这么报复他?”尔曼皱紧眉心。
“对啊,我死了,我也要让他生不如死。”
“疯子。”尔曼啐了一句,转过身去准备离开的时候却被苏颜喊住了。
“靳北城下半辈子都可能要一直在轮椅上度过了,你难不成,还想守着一个残废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