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密头发的小眼睛老板一开始还收敛些,但见关莎不太认同他的观点,就开始摆出一副长辈教育晚辈的架势:“小姑娘,现在这个市场玩的就是性价比,尤其是你们网络直播。”他说着顺带瞟了瞟杜晶,“我们的眼影在直播间就卖39块,12色的动物眼影,同样的货人家卖多少?卖78!但是我们就只卖39,而且我们39块的眼影质量肯定比人家卖78的好!”
杜晶本以为关莎会与老板深聊下去,至少去看看生产车间之类的,未料关莎跟老板客气道谢后就说下次有机会再合作,手也没同人家握就大步流星地走出了样品间。
杜晶对此莫名其妙,她追着关莎一路小跑出了门,室内空调的冷气骤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炎炎夏日的滚滚热浪。
杜晶凑近关莎耳旁小声问,“怎么不合作了?”
关莎依旧步履匆匆,走到离厂区大概两三百米的位置才停了下来,面色严肃,“那种理念的老板就算产品再好我都不想合作,他说的低价抢市场,是纯靠压缩原材料成本达到的,这种做法赚点小钱或许可以,但做知名品牌绝对不行,便宜没好货你不知道么?压缩成本口红质量能好才怪!”
杜晶还是不太理解,“他们家口红质量你不也试过么?再差也比批发市场里的烂货好呀!”
“膏体质量是好了一点,但包装管拿着就没分量,看上去也不是特别高大上,我刚才说了奈香儿那款,那老板第一反应就是外观一样的情况下,从材料上动手脚,我很讨厌这样的反应,尤其是第一反应,有这样的第一反应说明那老板歪心思已经根深蒂固了。”
听到这里杜晶算是明白了,关莎跟那个小眼睛老板属于典型的道不同不相为谋。
其实大家都是出社会混口饭吃,那老板在杜晶看来也没啥错,代工厂主动为客户节省成本无可厚非,但正好撞上了关莎这种理想型完美主义者,老板的行内经验不仅换不来赞赏还碰了一鼻子灰。
杜晶想着或许那老板和以后的关莎各自秉承自己的理念都能赚到钱,但若此时硬把两个人捆在一起搞生意,肯定憋屈。
想罢,杜晶掏出手机看时间,下午2:45,头顶上的烈日比正午时分还强不少,再加上工厂区周围没有一棵树,污水废气更是把这整片区搞得跟个蒸笼似的,杜晶感觉洒在皮肤上的不是阳光,而是有毒的辣椒水蒸汽。
“我们要不先回去下次再来吧?”杜晶用手遮着压根睁不开的眼睛抱怨道。
“开什么玩笑?!”关莎说,“来回车费都贵死!走!我们去下一家工厂。”
关莎接着又按老套路,先拜访工厂的直营门铺,再由铺子里的店员领着去工厂里跟老板详谈。
老板A的手指一边在黑屏的手机屏幕上敲啊敲,一边说:“工厂利润?工厂哪有利润可言?我们出厂价3块,人家批发商3.2块拿走,我们就赚2毛钱,说白了现在这个社会,竞争来竞争去,工厂原来有的一点油水都被榨干了。”
老板B很豪放:“品牌?我们不做专门的品牌,我们只做网红和爆款,哪款口红今年卖得好,我们都可以做出来。”
关莎听到这里彻底无语了,眼前这位老板B还不如她第一次见到的小眼睛老板,好歹小眼睛想的只是压缩利润,这老板B走的直接就是仿冒路线,不管是奈香儿还是叶桃渡,谁火就仿谁,捞到钱就行。
面对老板C,关莎问:“对于口红,你们现在有自己的配方师么?”
“当然。”老板C回答,“我们厂搞配方搞技术的可都是韩国人,我们对标笛澳,就那个小瓶子,你们女生很爱的那款,我们都可以做出来,一模一样,口红成本看包装,我们成本1块到8块都有,你们要哪个档次的?”
听到这里关莎心里都凉了一截,又是一个搞仿制品的违规工厂,她带着杜晶悻悻离开后,不觉感叹,“怎么这里的人都关心大牌,关心爆款,还很得意自己能仿某个爆款仿得很像,怎么会有工厂以这个为荣?”
“这有什么难理解的。”杜晶不以为意,“你以为给你一支口红,要你做得一模一样是件容易的事么?里面的配方要不断调的,能做得像就很不简单了,你看那些仿造古代字画的,能仿得八分像本身都可以成为艺术大家。”
关莎闻言瞪着杜晶,“你居然还帮他们说话?!这是违法的!”
“我就事论事。”杜晶耸耸肩,“仿造确实也要一定的技术含量,不过这些老板各个都把牛逼吹上了天,可劲儿在你面前吹,还对标笛澳,他所谓的那笛澳同款口红我试了下根本涂不开,而且太香了,都不知道放了多少香精,简直就是垃圾与狗屎。”
“所以啊……”
“所以什么,我看接下来的工厂也都差不多,你不跟这些老板合作,你关老爷的创业大概率就会夭折。”
关莎刚要反驳杜晶,脸上和脖颈的皮肤就被零星下落的水滴打湿了。
关莎下意识抬起头,眼珠子不偏不倚也被从天而降的水滴滴中。
“靠,不会下雨了吧?!”一旁的杜晶遭遇也差不多,死命揉了揉眼睛,“刚才还大太阳现在就下雨?这地方工厂那么多,废气啥的,可别是酸雨啊!”
“都进眼睛了,你少乌鸦嘴!上次车库就是你说撞车才撞上的!”关莎没好气。
“这都能赖我?明明是那胖小子不会开车好吧!”杜晶嘴里说的胖小子指的自然是任天行。
“你乌鸦嘴不说他就不会那么刚刚好在我开过去的时候倒车!”
两人正开启着互怼模式,脚面坑洼的泥地颜色星星点点的越来越深,周围雨水落下的声音也从“嘀嘀嗒嗒”变成“噼里啪啦”。
由于不能冒然冲进别的厂区,关莎和杜晶只能往来时批发店多的地方一路狂跑。
当关莎最终冲进一家门店的屋檐下时,全身已经被淋成落汤鸡,杜晶蓬松有型的短发此刻更是紧贴着头皮,飒爽英姿荡然无存,好像有人拿着一大桶水直接往她头上泼过一样。
关莎看着杜晶这时的怂样忍不住笑起来,感叹这女子昔日帅过流川枫,此刻还不比农民工。
“笑什么?!你自己先照照镜子!”杜晶指着关莎一脸嫌弃。
关莎依旧在笑,她知道杜晶这个嫌弃样是装的,毕竟自己的状态绝对不会跟杜晶一样狼狈。
事实也确实如此,即使关莎的长卷发被彻底淋湿,也会变成柔顺靓丽的黑长直,整个人最坏的样子就是从游泳池里游着泳,然后突然探出头来的场景,关莎的人生中当然也有这样的场景。
那年她大四,参加了学院举办的游泳比赛,尽管拿的是第二名,但校体育馆里的男生根本不去管第一名是谁,眼睛全都直勾勾地盯着第二个撑起身体上岸的“秀色芙蓉花”。
关莎当时的泳装形象被学校里一个摄影专业的女生正巧看到,出于爱好和专业使然,那女生本能地按下了单反快门,照片里湿漉漉的关莎黑亮笔直的长发贴着脖颈,身材凹凸有致,皮肤晶莹透亮,该张照片还收获了全校最高点赞记录。
照片下方更有中文系的男生评价:芙蓉不足佳人妆,水殿风来珠翠香。
不过对于关莎这种风云人物,只要评论区不在她个人主页,跟帖的要么把她夸上天,要么把她骂入地。
当时那张照片下的所有的评论中,只有一个人@了发帖的摄影系学生,义正言辞一句:“删掉!立刻!否则我找律师告你侵犯肖像权!”
这个发帖人正是杜晶。
杜晶此时也知道自己头上的发胶和定型水全都没了用,撸起袖子就想拿看笑话的关莎出气,“看什么!还看!”
关莎按着肚子忍住笑意,“谁让你死要跟我来创业的?”
“你以为我想啊?我不来你一个人敢去雁子谷那种地方么?我不来你现在还一个人在出租屋里搬家具!我不来说不准你早被刚才那一大堆男老板关进小黑屋了!”
看着杜晶一边抖头上的水,一边拧着衣角,关莎骤然说不出话。
眼前这个短发女生,身高178cm,眉目俊朗,只要发型吹得潇洒,还是帅得一塌糊涂的。
杜晶在关莎眼里很独特,独特不在于她中性的外表,也不在她有些愣头青的性格,而在于关莎认为她与自己的友谊是真实的。
关莎相信哪怕当全世界都把自己当作舆论攻击的对象,杜晶都会毫不犹豫地站出来保护自己。
关莎都忘了她是什么时间认识的杜晶,好像是小学,好像是幼儿园,总之好像从自己记事起,每一个画面都有杜晶的影子。
“我们都这个样子了,等下雨就算停了也没法跟人谈生意,回家吧!别把我整感冒了!”杜晶又显露出打退堂鼓的意思,关莎刚才内心滋生的一丝温情被瞬间浇冷。
哎!
杜晶啊杜晶!
怎么这么多年了还是扶不起的阿斗!
为什么这个扶不起的阿斗自己就偏偏缺不了……
关莎整理着头发,“我们淋成这样还去找工厂,人家才更容易被诚意感动。”她刚说到这里,店里研究这两个人半天的一个中年女人终于走过来问,“你们是要找工厂要货么?”
关莎和杜晶齐刷刷回头,眼前的女人大约四十多岁的年纪,妆容精致,指甲也修得一丝不苟。
“对,您是……”
“我是凤年厂的厂长,今天过来看看门铺的。”中年女人向关莎伸出了手。
没等杜晶反应过来,关莎就激动握住了女厂长的手,“您好,我们想找靠谱的口红代工厂,做自己的口红品牌。”关莎开门见山。
杜晶见状全身跟泄了气的皮球,关莎这妮子今天为了省点来回的出租车费,真是没完没了了!
不过面前的中年女人气质和谈吐似乎与之前见过的所有男老板都不同,会不会她就是关莎希望的那种注重品质、正经经营的合作对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