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觉得这个行业可能不太好。”
任天行微信回复着关莎,两人的聊天记录如下:
任天行:我查了下,其实从前两年就接连不断有长租公寓跑路了,只不过跑路的公司都不大,所以没激起什么风浪。
关莎:但我感觉这个市场还是很大的,尤其是90后普遍追求更好的生活品质,消费观念也比较前卫,都不太存钱,我还看过相关权威研究院的数据报告,说我国租赁市场将有3万亿的规模,这是一个万亿级别的市场!
任天行:【无奈的表情】市场是挺大的,但没有企业赚到钱了……反正我感觉大家都在赌,之前那个社区团购也是,风口之上出赌徒……哇,我不幸又说出了一句首创的至理名言!【兔子捶胸的表情】
关莎:那些暴雷的公司其实是打了歪主意,想疯狂扩张导致的,高吸低收,肯定赔钱啊,我不这么做不行么?我也不搞什么租金贷,赚正常的钱不就好了?
任天行:但是这个行业已经跟社区团购一样被搞臭了,搞臭了,大家就不相信了……
关莎:但我搜了一下头部上市的公司,就是前几个月美国纳斯达克上市的青客,还有这个月上的那个蛋壳,不都挺好的么?
任天行:哪好了?它们的财报你看过没?我看过,报表连续三年都是亏的,还想扩张……蛋壳上市后直接都破发了,头部公司都混成这样,非头部的更惨。
关莎:……
任天行:(文件)《长租公寓行业发展报告》
关莎点开文件,仔细浏览了一遍,看到一段关键信息:长租公寓在入住率在95%的情况下,拿房成本达到租金收入的60%则息税前利润率为0;人房比达到11人/百间则息税前利润率也将为0;综合来看,55%的拿房成本占比和百间65%的入住率是盈利的临零界点。
任天行:相当于你55块拿来的房子,要100块租出去,而且得有65%以上的房子都租出去,你才有可能不亏钱,注意我说的哦,是不亏钱,还不是赚钱。
任天行紧接着就把上市的那两家长租公寓的公开报告发给了关莎。
任天行:蛋壳的租客入住率也就七八成,空置率还是比较高的,租不出去的那些房子,房租还是要付给房东,流动性压力很大,万一遇到什么不好的情况空置率提高,资金链就有可能断裂,现在不是一个什么冠状病毒来了么?不知道会不会对租房市场有什么其他影响,但这种呼吸道的疾病,肯定都怕传染,我估计合租房肯定是要凉凉一段时间了……
【关莎此时盯着任天行发来的数据:与业主签订租赁合同后,蛋壳需要翻新与装修,离转租出去,一般需要17-21天。而入住率从2017年-2019年,分别是85.8%、76.9%、76.7%。】
任天行:而且还有一个问题你发现没有,长租公寓的收入主要来自租户的租金与服务费,但根据他们2017和2018的全年财报,平均每月每间房租出去的收入是2439元、2352元;同期每月租金成本为1718元、1637元,租出与租入的利差其实一直在收窄,2019年财报过几个月也要出来了,我觉得这个利差会继续收窄。
为了多收点租金,蛋壳都将什么客厅隔断了多租一套小隔间出去……
青客之前利差还有33.9%,现在也降到25%了,他们其实都没有高收低租,但从财报来看,他们的行政、营销和科技等经营支出很大,租金收入不能覆盖,所以其实仍然都是亏损的。
关莎:……
跟任天行聊完后,关莎心情很不好,她忍不住又回到了雁子谷,看着来往的行人与繁华的市井,在一个公交站牌下一站就是半小时。
车来了又走,走了又来,上下车的行人络绎不绝,每个人的脸上都似乎藏着心事,除了公交车司机偶尔会在关莎身上多停留两眼看她是否要上车外,没人注意街边站着一个仿佛与世隔绝的女人。
关莎忍不住拨通了沈俪的电话:“沈俪姐,你今晚还会再做访谈么?嗯嗯……好,可以带上我么?好……好,那晚上九点五十见。”
关莎放下电话后慢慢地走在雁子谷人群熙攘的小道上,这里的农民房有很大一部分虽然不至于是握手楼,但楼与楼之间也就只能同时并行三个人,有些楼之间的间距小到连关莎都不可能穿过去……
这样的楼窗外怎么可能有亮光呢?关莎抬起头望着。
路边有非常多的餐馆,除了面馆、烧饼、馄饨和麻辣烫之外,雁子谷最有特色的地方就是有很多自选餐厅,西红柿鸡蛋5元一份,炒青菜3元一份,给的分量很足,汤和饭只要1元,一共算下来9元就可以吃一顿午饭。
雁子谷其实是一个城中村,里面配套设施齐全,有幼儿园和小学,有健身馆、瑜伽馆、医疗服务中心、理发店、水果店、鞋店衣服店和生活超市,价格也非常便宜,基本跟一个小型社会一样。
理发店里15元,街边8元;
凉皮8元,加一个蛋9元;
关莎在雁子谷住了快一年,但今天是她第一次如此认真地仔仔细细去观察这里人们的生活,她的视角不再是站在42层往下的俯视角,而是打开了3d模式深入人群当中。
“不是谁都一样的!楼下那些人,我告诉你,99%都很平庸。”这是关莎刚搬来雁子谷时跟杜晶说的话,但她如今觉得,她根本没有任何资格鄙视路上走着的那些行人,因为他们中的大多数人都跟沈俪视频里的女孩一样,有梦想,有自己对于生活的愿景,也肯努力,甚至努力得非常拼命,正是因为无数个“个体”的努力,才有国家经济的飞速发展。
从这个意义上看,这些人绝不应该被定义为平庸,甚至应该得到更多的关爱和嘉奖。
“是的,这是我朋友家,不是我家。”
晚上,沈俪的镜头前坐着一个瘦瘦的男生。
“我现在只能是白天上班,晚上找房,毕竟蛋蛋跑路了,房东不让住了。”
“房子容易找么?”沈俪问。
“便宜的倒是不少,但是有些房东不好相处,有些房子空调看房的时候是好的,但我听朋友说运行个半个小时立刻就不冷了,一些房源其实都是放一些好看的图片……”
“但真过去的时候中介就告诉你已经租出去了,然后给你推别的房子。”沈俪接话道。
“对对,我经常被这种房子钓鱼,反正实地看的不是当初我在网上看的那个房子。”熟男生苦笑,“不过找房子这种,迟早也会找到,现在比较紧张的是我还背着租金贷,我觉得责任不是我,这贷款不应该我来背,但如果不还,他们就说让我的名字上个人征信,以后我就没法贷款买房了……而且不还的话每一天都有罚息……”
“你觉得这件事对你有什么影响呢?”沈俪问,一旁的关莎很有礼貌地在旁边认真听。
“当然有影响,我整个生活都被打乱了,事业心都快被这些事情磨没了,说实话我也想买房子,但现在我哪里买得起……父母把全部财产都卖了我也付不起首付,但我也想有个稳定的地方可以住,就是那种自己家的感觉……”
还没等沈俪开口,瘦男生就接着道,“其实我之前就感觉蛋蛋有可能要出问题,因为房东是那种比较急的人,第一个月他晚收到房租5天就来找上我了,但后面蛋蛋把房租打给他了,也就没继续纠缠,总之就是前几个月,蛋蛋就已经出现延迟打款的迹象了,那个时候我就找到他们说我想退租,我想把我先付的房租提现,当时他们跟我说提现可以,但是要按季度,我收到了第一期提现后面就没收到了,我就知道晚了……”
“所以你现在亏损的房租有多少?”沈俪问。
“大概五万多,五万多对我来说真的不容易,我估计要存两年,青阳虽然赚钱多一些,但花钱的地方也多,刚来那一年几乎就是月光,现在每个月也就只能省个一千多两千,还不能去吃什么肯德基麦当劳,只能在城中村消费。”
“我之前采访过另一个女生,她跟房东和解,各让一步,剩下多少个月,分摊损失,你怎么没有尝试跟房东谈谈而是直接搬出来了?”沈俪问。
“那是遇到好房东啊!”瘦男生开始有些激奋,“我那房东,我不搬就剪我家网线!停水断电,各种砸门威胁我,五万块都快要了我的命,想想算了,还是搬了。”
沈俪:“……”
关莎:“……”
当沈俪和关莎从瘦男生家里出来,远远及看见走廊尽头一个背着单肩包的女人对着电话哭诉,“对!房东换了我的锁!怎么办!我今晚要怎么办?!我的东西都在里面!打电话她也不接,就发信息告诉我说把钱给了她就给我钥匙!”
女人边说边尝试吧门拧开,拧不开后她只能气愤地往门板上猛拍,呜咽声一阵又一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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