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三,衙门封笔,准备过年。
今年最后一批云霞山果酒,腊味,酱菜……各种土特产,终于运抵京城。
一部分给张家,剩下的,刘珩都用来做新春礼物。
他现在的人设,或者说是处境,就是个穷逼。
一个穷得没钱开府,等着少府救济的穷酸王爷。
身为穷酸,当然要有穷酸的自我修养,那就是花最少的钱送最有心意的礼物。还有什么礼物能比土特产更便宜。
别的皇子都准备了奇珍异石,比如皇长子刘璞,就花费大价钱从南方运来一座奇石,打算作为新春贺礼送给元康帝。
皇二子刘玉,则用金粉调制的墨汁,书写一千个“福”,不可为不用心,也是花了大价钱。
一千个“福”,所用金粉,少说价值数千两。
再说刘珩准备的礼物,粗粗算下来,恐怕连一百两都没有。
然而……
他本人却很喜欢这份礼物。还没等到过年,自个先开封酒坛子喝起来。
一个人喝酒没意思,反正他也没有差事在身,暂且又没开府,提了酒坛子出宫找人喝酒去。
张五郎身为曾经的伴读,绣衣卫最闲人士,当仁不让要作陪。
朱二郎也凑热闹敬了一杯酒,急匆匆来,又急匆匆离去。一边是感谢,一边又是撇清关系。
张五郎对朱二郎的行径着实鄙夷,对着背影骂了一句,“有野狗撵你吗?”
朱二郎挥挥手,不和张五郎一般见识。
哼!
“如此佳酿,不懂享受,果然是个粗人。”
刘珩笑道:“何必为难他人。我现在就是个瘟神,众人唯恐避之不及。朱二郎肯露面喝杯酒水,也算是有情有义。”
“他哪有什么情义,他单纯就是想结个善缘。”
“难得这会还有人愿意到本王跟前结个善缘。”
朱家是勋贵,张家同样是靠着武将功勋起家,可谓同出一脉。
然而,薛家只是普通的官宦世家,二十年前在京城都排不上号,同勋贵之间基本上没来往。
皇长子刘璞一直想得到勋贵武将的支持,薛家也在尽力结交各大勋贵世家,效果却不太好。
勋贵对待刘璞的态度,有点敬而远之,有待观察那个味道。
反倒是对待刘珩,还算有点亲热。
至少在张皇后出事之前,勋贵们对待刘珩的态度都不错。
直到张皇后出事,刘珩和叶慈绑在一起,封王就藩……勋贵们才逐渐同刘珩拉开了距离。
但,这不等于刘璞就入了勋贵的眼。
那么多皇子,如今后宫又生出变化,谁能笑到最后可不一定。没必要提前投资刘璞。
张五郎问道:“你猜宫里的年夜饭会不会闹起来?”
他是看戏不嫌事大。
就想听到薛贵妃和许昭仪当面撕逼的消息。
刘珩笑了笑,“不确定!除非有人故意挑事。”
比如张皇后如果出席年夜饭,肯定会挑事,要让元康帝下不来台。
可惜,今年的年夜饭,张皇后注定只能在未央宫独自过。年夜饭没她的份。
“薛贵妃还真沉得住气。”
“盛宠二十年不衰,自有其过人之处。”
这是刘珩的真心话。
能将张皇后干翻的女人,自然不是个简单角色。就算一时失利,也会很快调整状态,重整旗鼓。
……
远在云霞山农闲庄的叶慈,二十三这天请灶神。
一大早带领所有庄丁仆妇,来个大清扫。厨房是重点关注对象。
将辛苦了一年的铁锅取下来,叶慈用铁刮子,刮下第一铲锅灰,算是为二十三祭祀灶神开了个头。剩下的活,则由蒋胖子独自完成。
他是大厨,大小厨房里面的每一口锅,都是他的宝贝。
刮锅灰这活,决不能假手于人,否则灶神会不高兴。
章先生的作用就是写对联。
附近几个村,都知道庄子上住着一位有学问的老先生,还大学问。
夏老汉带头,来到农闲庄,想请章先生为自家写一副对联。
有了夏老汉开头,后续更多人来到庄子请对联。
为村民写对联,章先生欣然答应。
干脆就在杂货铺摆了一张桌子,一副对联五文钱,全都是寓意极好的。
这价钱……如果传到京城,怕是会惊掉众人下巴。
想当年,有人花费千金只求一副章先生墨宝,章先生直接将银子给扔了。
他不高兴,别说千金,就算是万金也不可能请到他的墨宝。
但,依旧有人不死心,年年都有人花费重金请他书写字画。
偶尔,他心情好了,收个千八百两银子,写一副墨宝。
价值千金的墨宝,章先生还写得不乐意。
而今,却天天乐呵呵写着价值无五文钱的对联。
徐久治得知此事,直呼:“暴殄天物!”
那群泥腿子哪里懂得欣赏章先生的笔墨。
不行,大好机会岂能错过。
买到就是赚到。
他跑到农闲庄,眼巴巴求一副对联。
章先生特嫌弃,“村民的对联,一副五文钱。徐大人身份不一般,乃是当地父母官,一副对联只收你五文钱,岂不是看不起你。这样吧,老夫也不多要你钱,一副对联五十两。”
徐久治:“……”
他求的是五文钱一副的对联,怎么一转眼就变成了五十两。
黑心!
大大的黑心!
“先生莫不是开玩笑?”
“你看老夫像是开玩笑的吗?”
“先生开出这个价格,就不担心我转头花个几文钱从村民手中购买墨宝?”
“你尽管去。你可以买,但是老夫绝不会承认那是老夫的作品。你说那是老夫的墨宝,上面刻有老夫的签字,可有老夫的印章,可有老夫的印记?你说是就是啊?”
章先生一脸嘚瑟。
他早就考虑到这个问题,并提前做了预防。
对联仅仅只是对联,没有印章,没有他特有的印记,只要他不承认,谁敢说那是他的墨宝?
笑话!
徐久治:“……”
果然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这么说,先生给我的墨宝,会有印章印记?”
“那是自然。看在你同小叶子曾合作写书的份上,老夫收你五十两,可谓是跳楼价。”
跳楼价,这是章先生从叶慈那里学到的新名词,很形象。
直接从三楼跳到一楼,打骨折的价钱。
“其实本官可以和叶姑娘继续合作写书。”
“算了吧,就你那文笔,难怪火不起来。”
这是歧视!是污蔑!
徐久治老实掏钱,花费五十两重金,购买了一副章先生的墨宝。
这副墨宝拿到京城,转手一卖,就是十倍二十倍的利润。
哈哈哈哈……
徐久治高兴啊,这份墨宝足以当成传家宝,一代代传下去。
哪天要是徐家后人生活不着落,这份墨宝就是家族再次发达的原始启动资金。
叶慈看着徐久治一副捡了大便宜的模样,有点后知后觉。
她问道:“章先生的墨宝很值钱?”
“相当值钱。这要是在京城,没有千八百两银子,绝对求不到章先生的墨宝。”
叶慈:“……”
她要严肃批评章先生。
“你这是败家行为你知道吗?将美玉当顽石出售,你怎么就不心疼。”
章先生哈哈大笑,“小叶子,你想要多少副对联,老夫写给你。”
叶慈哼了一声,“不当家不知柴米贵。一千两我要买多少土特产才赚得回来啊。你倒好,转身就洒出去。”
“你这人特小气,老夫写个对联你也有意见。”
叶慈严肃说道:“从今日起,义父的对联,二十文一副,概不议价。”
噗!
章先生喷了。
徐久治也喷了。
早知道他就求叶慈,不用花费五十两,说不定二十文钱就能买到墨宝。
叶慈早就看透他的小心思,“徐大人别做梦了,如果你找我购买墨宝,没有一百两我绝不让义父动笔。”
黑!
真黑!
这对父女果然是一样的黑心。
“叶姑娘,本官和你没仇吧。”
“但是你有钱。”
“有钱难道也是错?”
“这叫投其所好。我要是二十文钱卖给你章先生的墨宝,你敢对外说吗?你说出去,会有人相信你吗?别管真假,二十文的墨宝,在世人眼里就是假的,真的也是假的。除非亲眼所见。”
章先生连连点头,“还是小叶子懂行情。徐大人,你得感谢老夫收了你五十两润笔费,否则,真的也变成假的。”
徐久治:“……”
特么的,这世道真令人崩溃。
反正放假了,没处可去。徐久治就赖在农闲庄不走了,他要在庄子里蹭吃蹭喝,大家一起过年。
叶慈没所谓,无非就是添一副碗筷的事情。
新宅子旧宅子,全都贴上对联,挂上红灯笼。
章先生亲笔作画,门神福将请到家,来年红红火火,蒸蒸日上。
大年三十这个晚上,叶慈亲自下厨,做了一道鲤鱼跃龙门,又谓年年有余。
在座众人,大部分都是第一次尝到叶慈的手艺,入口,直接被惊艳。
“难怪蒋师傅总说自己做鱼的手艺,学自叶姑娘。以前当你说笑话,今儿本官可算是见识到了。”
徐久治自认为也算是尝尽各地美食,今晚上依旧被这一道年年有余给惊艳。
他竟然比定王殿下更先品尝到这道菜,哎呀,是不是已经胜过定王殿下一丢丢?
定王殿下不会给他小鞋穿吧。
章先生连吃两口,点点头,赞许道:“是比蒋胖子强一些。蒋胖子,你要继续操练做鱼的手艺,什么时候比得上西小叶子,才算正式出师。”
“先生莫要笑话我,我哪能比得上东家。东家才是真正的老饕。”
叶慈摆手,“可别把我说老了。做菜嘛,无非就是一个刀工火候,自我领悟吧。”
这就是中餐的博大精深之处,同样的配方,同样的调味料,同样的原材料,同样的锅同样的铲,同样的步骤,不同的人做出来的菜,味道都是千差万别。
尤其是,中餐里面,淀粉一点点,少许盐,少许酱油……
敢问,多少算一点点?多少是少许?
全凭厨师自我领悟。
就算告诉你盐十克,淀粉五十克,酱油二十克……像是西餐那样一切量化,标准化,呵呵,做出来的味道同样千差万别。
而且,正儿八经做菜好吃的厨师,从来不搞量化,全凭经验和口味。
中餐搞量化,只能说能吃,但绝对称不上好吃。
凡是配得上‘好吃’二字的菜品,都靠厨师自我修炼领悟。
这就是中餐的魅力。
一百个厨师,就有一百种口味。
想想都带劲。
今晚还有一道大餐,烤乳猪。
这道菜徐久治以前没吃过,章先生倒是品尝过不同厨子的手艺。最后却发现,真正的大厨竟然藏在云霞山这个山沟沟里面。
“真该让京城那帮大厨来尝尝味道,定能叫他们自惭形秽。”
“先生说笑了。”徐久治以前没吃过这道菜,不好点评。但他认为,京城的厨子肯定是不差的。
章先生哈哈一笑,“徐大人还是见识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