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月,受教。
东阴之明王,她究竟受了什么教?是凌青云制定这天方夜谭计划的大胆,是九百战士伏海而渡的坚毅,还是被国民为自由不惜生命的抗争感动?凌青云没有问,他知道对方寻到了属于自己的觉悟。
“令凌公子见笑了,我实在想不到凌公子竟是如此奇袭,过去,我小觑了凌公子。”当屏退麾下,再次落座,秦月的神态更为郑重。
这小觑是小觑了实力,还是小觑了疯狂?凌青云无奈:“实是情不得已,方才出此下策。”
“换做别人,莫说想到这蓝衣渡海之计,便是想到也没有胆量实施,凌公子可曾想过失败会如何。”秦月严肃道,用兵多年的她虽不擅长水战,却也明白此举风险之大,且不说海蓝苇筏能否顺利渡海,将士又能否承受海水浸泡下不断消耗真气之苦,大海那波澜不定的风浪与鲨鱼海兽便是难以预估的挑战,凌青云不说,秦月却能猜到在此战之前凌青云定长期考察海面状况,令将士进行艰苦训练,成功皆需打下基础,菲一蹴而就。
“若是失败,则渡海将士十不存一,故我遣亲兵先行,身先探路,但有风险自有回报,非此计不可克潮华,非潮华不可迫敌军,这战术非我独创,三千年前落神大陆白鹭港之战常为悬案,如今看来想必是同一手法。”凌青云微笑道。
秦月哑然,这种计策还真有前车之鉴?可事实上凌青云并没有借鉴前人,而是在自己想出策略后对比验证,反倒解开千古谜题,这壮举由一名还不到二十岁的青年作出,实能在世上掀起轩然大波。
揉了揉太阳穴,她慵懒地靠在座椅,朱唇轻启,神色有几分自嘲,有几分认真。
“凌公子如此,我都不知该如何酬谢才行,不如凌公子便留在我国,我封你为太尉、万户侯,享永世富贵?”
“万户侯确实不错,但明王难道不怕我为太尉,效仿明王起事?”面对这个问题,凌青云毫不见外地倚靠座椅,从容笑道。
谁知听到这话秦月还真的低头思索起来,随后抬头,神色自信而慷慨:“以凌公子之志,定不会为权势谋反,若起事定为天下之人,事至于此,多是我或继任者忘却本心,重蹈覆辙,如此之君自当推翻,若有那日,我需谢凌公子大义,令我不至一错到底。”
这又换做凌青云心惊,至此时,他又一次见证了这位秦太尉、明王的决心,她所面对的不单是千军万马、世俗之念,就连未来的自己也视作对手,能在这种压力下前进之人,自是无人能阻的勇者。
两人相顾,皆从对方眼中见到欣赏与惋惜。
“崔夜华亡在凌公子剑下,倒也是她的宿命,为一国大事,牺牲殉国必不可少。”秦月幽幽感叹,凌青云顿时明白她们间关系不凡,只能报以歉意,秦月摆了摆手:“凌公子不愧为凌公子,这半年来实力精进诸多,又或是痊愈?若当初凌公子为全盛,我未必是凌公子对手。”
“若是那样,我想必已在游历落神大陆。”凌青云回答并微微恍惚,若当初没有那一劫,自己的轨迹将会发生什么改变?或许已经平安无事地抵达落神大陆,在威震天下的霁月帝国行走收获,甚至已经抵达剑君国,感受剑修之国的氛围,而在阴阳岛,他却成为了义军的统领教官,真正在独当一面的情况下参与战争,蓝衣渡海,死守潮华,平定东南十六城……为之投注心血,热血沸腾。
这令他愈发意识到,自己今生所走的恐怕不止是强者之路,而相较十万里的广袤大陆,阴阳岛、东阴国,只是最小的舞台。
于是他微笑:“还得多谢明王给了我这个机会。”
“可不是我发掘凌公子之才。”秦月笑了:“其实我很羡慕凌公子,男儿壮志在四海,行走天下路漫长,岛屿之王,终是井底之蛙。”
“纵在井底,旦有风来,金鳞便化龙。”凌青云认真道,这话却笑得对方花枝招展:“凌公子的比喻太不恰当,在我东阴国,龙可是第一凶兽呢。”
“是我失言了。”凌青云无奈道歉,一时倒是没有想到这一茬,但以他生平谨慎,说话又怎会不看场合,论及禁忌?
他思忖,哑然,原来与眼前的女子对话竟令他放松惬意,不知不觉便吐露真言。
实是奇女子——对面前的女子暗暗作出评价,凌青云接过那纤纤素手递来的杯盏,一醉方休。
“请君与我,共同见证这盛世的到来吧。”凤目微醺,露出见所未见酒醉娇态的女子含笑开口。
对于这个邀请,自然从不会有拒绝的理由。
……
“尹月,投降吧,没必要徒增伤亡了,负隅顽抗无非残喘数日,顺从天意,可保你尹家血脉不绝。”
屹立城下,一袭金银袍的秦月*开口,在她身边是先后归附的诸位重将,还有包括凌青云、羊傅谦在内的义军统领,主宰着国家沉浮的大军尽集于此,见证着天下更迭。
“呵,天意?成王败寇,朕自然明白,可你秦月有什么资格称天意?”黑银皇袍的东阴之王屹立城楼冷笑,纵然穷途末路也没有屈服之意,依旧高高在上,若俯瞰众生。
“民意即天意。”秦月的回答,只有五个字,声音不大,却如雷鸣响彻众人心扉。
唯独一人不为所动。
“民意,你是说这群乱臣贼子,叛逆下奴?”尹月的目光扫过全场,属于帝王的威严令人心颤怵然,尤其是扫至身为男性的义军统领时,这尤为狠厉的目光甚至骇得几名统领倒退一步。
“所以臣乱,为暴君之故。”秦月凛然回应:“汝若不降,战取汝首。”
“自寻死路,岂会拦你?”尹月只是冷笑。
多说无益,秦月将目光投向一名名驻守城墙的士兵:“我为杀尹家暴君,非为杀汝等同胞,倒戈降服者,皆赦。”
说完这话,她默默地抬起佩剑,斩落。
“全军攻城!”
……
这是一场没有悬念的战斗。
当尹家一方的天行强者陨落,第一军团被西阳大军牵制在边境,第三军团长又宣布向明王投诚,这场席卷东阴国的大乱就理应画上句号。
即便追随在尹月身边的是最忠诚也最固执的一批亲卫,在大势面前也未必能坚持到最后,剑士不断倒戈投降令王座高悬的尹月神色愈发冰冷,却依旧不断调遣兵将,明知必败也要坚持到最后,带给对手最为惨痛的伤痕。
行走在刀兵之间,不时挥剑拨开箭矢,凌青云如闲庭信步,既无生命之忧,也没有兴趣斩将杀敌,城中并不乏誓死扞卫王权的强者,只是她们都对上了秦月阵营的其他高手,而心知战斗即将落幕,许多敌军有可能成为俘虏的情况下凌青云更是无心杀戮对手,道道剑芒挥洒多作袍泽屏障,今日的他比起一名战将,更像是历史的见证者。
忽然,杀机凛然。
“是你?”凌青云扭头,格挡住光芒阴森的狭长战刀,那身着白袍,面容却比过去憔悴得多的女将不正是当初被他俘虏的赤月公主?本为罪臣的赤月再次登上战场,手上用力,眼中怒火喷薄:“都是你,毁我东阴江山!”
“东阴不曾毁,只是夺了你尹家江山。”看着满脸愤怒与杀意的赤月公主,凌青云倒露出同情之色,对方虽是屠戮商队的残忍刽子手,从另一角度看却是在牢笼中得知家国倾覆的可悲女子,他不可能宽恕对方的罪过,但他能以自己的方式给予尊重。
剑光交错,锵鸣声如将崩的弦趋于脆弱,在牢笼中度过半年的赤月不复有昔日强盛,临时取来的战刀也限制了其实力的发挥,怒火反令招式精妙十不存一,如此状态的赤月对上金身极境的凌青云自然不会有第二个结果。
收剑入鞘,凌青云注视着白袍女子的尸体微微一叹,至少,自己让她倒在了为将者的归属。
扭头,城墙易帜,大局已定。
当无法俘虏的王者在狂笑中踏入火海,得胜的将士与败军的俘虏目光闪烁,他们都知道萦绕这个国度整整千年的桎梏将随着这场大火灰飞烟灭,毁灭之后,即是新时代的到来。
……
三日后。
“原东阴国与西阳国签订盟约,自此更名阴阳国,由二王共治,两国开放疆界,自此男女不分高下。”缓缓读出这具有划时代意义的消息,凌青云不由心潮澎湃,这比西阳国拖住第一军团但两国不战的预想更好,意味着不只是东阴国,整个阴阳岛都迈入新时代。
这实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原来西阳国也早在酝酿着变革,并在东阴国变动的情况下更顺利地功成,千年桎梏于一年推翻,尽管背后有着太多年的磨剑酝酿,还是令人不禁感叹造化的神奇。
或许,此时的阴阳岛本就得上天眷顾,而本是途经此处的凌青云有幸亲力亲为,见证这一幕的到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