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飞逝,一转眼的功夫,三个月便过去了,来到了秋天。
最忙的是农民,最热闹的却是县衙。
此刻杭州县衙里一批批秋后问斩的人犯正被衙役们从县衙押解到菜市场。
“青风,你说这些人都是十恶不赦的人吗?”
菜市场对面的茶楼里,看上去也就七八岁的少年俯视着楼下一身囚服的人犯们,本应无忧无虑的年纪,少年的眼眸却是异常的沉静。
沉静的让人心惊。
身旁的随从看了一眼楼下,在人群中看到了那个熟悉的面孔。
“青风不知。”
“不知?”少年冷笑着,却不是冲着青风,而是看着那手拿着刀斧的侩子手,
“这里面有人是被冤枉的。”
手起刀落,血渐青台,青风下意识的想要捂住叶洛的眼睛,却在看到她那“平静”的目光时不由得收回了手。
“少爷,我们……”回府吧,他想要说,可又仿佛如鲠在喉。
“青风,总有一日,我会让这幕后的人付出生命的代价。”
这一年她八岁,亲眼目睹了父亲的死亡,看着父亲的尸身分离,她只能攥着拳头,咬紧牙关,让眼泪倒流。
而这样做的代价就是,青风听到了“扑通”一声,仿佛有什么东西坠落的声音。
收回停留在刑场的视线,低头一看,原本坐在椅子上的孩童竟然连带着身后的椅子一起摔落在地。
青风俯下身刚要将她抱起,却看到了自她嘴角留下的血迹。
————
“怒火攻心,小少爷的底子本来就不好,这么一来,只怕是更差了。日后可要切记,不可再轻易发怒。”叶洛躺在床上,迷迷糊糊之中听到耳边有一个声音说着一些她听不懂的话。
什么气火攻心,她什么时候生气了?真真是可笑。
当她睁开眼睛,看到床边的乔妈妈时,心中一喜,
“乔妈妈,爹爹外出办事已经一个月了,是不是今日就要回来了?”
不仅是乔妈妈,就连守在一旁的紫玉也不由得一怔。
老爷……已经死了。
紫玉和乔妈妈默契的看向对方,知道实情的她们无法告诉叶洛答案。
因为,她的父亲再也回不来了。
“少爷,老爷他……死了。”虽然不忍心,但紫玉更明白,此刻的少爷需要的是真相。
即便她受了刺激,可她需要的只有真相,而不是隐瞒。
“死了?”看向床边的乔妈妈,后者闪躲的眼让叶洛一下子想起了她亲眼目睹的一幕。
只一瞬间,整个人面如死灰,紫玉丝毫不怀疑,此刻只要推她一下,她就会顺势倒去。
“顾……顾先生?”对于顾溱的出现,紫玉是意外的,此刻他不是应该在山上教书的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有劳,我可以和她说几句话吗?”顾溱轻声询问,乔妈妈看向紫玉。
紫玉知道这位先生对于叶洛的意义非凡,肯定的点头以做回应。
“先生请。”乔妈妈说着便和紫玉一同离开了屋子。
月白色长袍的男子踱步走到床边,在方才乔妈妈的位置坐了下来。
“洛儿。”
声音温柔,就像平常一样,只是此刻看向她的眼睛里多了一分疼惜。
见她不答,顾溱再一次唤道,“洛儿。”
只不过加重了语气。
似乎听到了有人在喊自己,还是一个熟悉的声音,叶洛看向顾溱的方向,可眼睛里却依旧迷茫,没有焦距。
“难受就哭出来吧,哭出来就好了。”
顾溱叹道,将床上的孩子搂进怀里,一边轻轻的抚摸着她的发丝,诱导着
“在你还可以放肆的哭的年纪,放肆的哭一场吧,不要想叶家,不要想任何人,只要哭出来。”
“夫子……”
话音刚落顾溱便觉得肩膀的内侧一阵刺痛,不由得闷哼出声,却强忍着疼痛没有推开怀里的里。
疼痛过后,顾溱终于听到了细微的哭泣声,越来越大,越来越大,一直大到院子外面的人都可以听的清清楚楚。
“夫人,小少爷她……”乔妈妈听着院子里的哭声就要进去,却被身后的柳若水扯住了衣袖。
“妈妈,让她哭吧,这也许是她这辈子最后一次可以放肆的机会了。”
柳若水说着不等乔妈妈反应,已经转过身离开了小院。
走到转角处,别人看不到的地方停下了脚步,抬手轻轻拭去眼角的湿润。
这或许,也是她最后一次心软了。
————
知子莫若母,诚如柳若水所言,自那一日开始后,叶洛似乎又恢复了原来的样子,说说笑笑像个没事人一般,再一次回到了书院。
只不过家境发生了变化的叶洛再也不能独自居住,带着两个下人,而这个时候顾溱的出现,让叶洛住进了自己的雪院。
这个对于叶洛而言,一生中最重要的地方。
八年寒窗苦读,终于在迎来了这最重要的一年。而八年后的叶家也在柳若水的手中起死回生,虽不是杭州首富,却也是个中等的财主。
————
叶洛选择骑马离开杭州城,用她的话来说,能骑马非要坐车,那就是浪费资源。
而青风却觉得,自家少爷绝对是在故意为难他。
少爷的骑术是和顾先生学的,他就是一半吊子,简直没得比。
至于原因嘛,就是青风前几日不小心弄坏了她刚雕刻好的木人像,把顾先生磕坏了半边脸。
从早晨到中午,青风就和叶洛在府门口等着,等来了四面八方的邻居和自家的商户,等到紫玉都快要被青风烦死了,还没走,一直到慕容轩都出现了,却始终没有等到两个人。
顾溱和柳若水。
一个就在这府中,一个就在不远处的骊山书院里。
两个人,没有任何联系,却非常默契的没有来送她。
“金榜题名可别忘了师父啊。”
慕容轩依旧是一身惹眼的红衣,眼睛带着笑看向叶洛。
“我还没出去呢,您怎么就知道能金榜题名?”
一如既往的和他不对付,可这一次慕容轩却没有教训她,只是笑了笑不语。
“走吧,再不走耽误我吃午饭了。”见她还不走,慕容轩有些不耐烦的催促着。
看了一眼天空中的日头,叶洛的嘴角攀上一丝苦涩。
母亲没有来在她的意料之中,毕竟她一贯对她冷淡,尤其是在八年前开始。
可,他当真没有来。
——夫子,我喜欢你。
她用尽了全部的勇气向他表明心意,可得到的只是一句
——我是你的老师,而且,我有喜欢的人,她永远不会是你。
可悲,可叹,可笑。
叶洛翻身上马,无论是姿势亦或是气势皆让慕容轩有些恍惚。
一直到叶洛和青风离去,他才回过神来。
像,真的是太像了。
慕容轩和紫玉道了一声别,这才沿着来时的路走了回去。
这个时候或许他已经在某个地方为她送行了吧。
从杭州城到长安,快马加鞭也要十几日的路程,还有一个月就要大比了,可青风觉得自家少爷一点也不着急的样子。
一路上走走停停,每到一个人口密集的地方都要停一个晚上,走街串巷,这走走,那逛逛,青风觉得,自家少爷不是出来考试的,而是出来游玩的。
今天到一家酒馆尝尝人家的下酒菜,时不时的来了兴致缠着大师父教她怎么做菜。明天到那家医馆瞧瞧,同样兴致来了,顺手帮忙看个病。
本来人家大夫能一个人挣几两银子,让自家少爷这么一诊,每个人只剩下不到一两的利润。
而自家少爷却似乎全然没有感觉到医馆大夫的不悦,每次临走的时候都不忘记跟坐堂大夫再见。
青风觉得坐堂大夫最想说的其实是:再也不见。
前两者,青风还能用兴趣所致来理解,可少爷,您这每到一处水堤就停下,一停停半天,这是闹哪样?
终于,到了安阳县外的堤坝处时,看着勒停了马缰的叶洛,青风终于按耐不住心中的冲动。
“少爷,都十天了,可才走了三分之一的路程,您这到底还想不想考试了?”
“想啊,做梦都想。”叶洛回答的速度让青风意外,更让他意外的是她的话。
“我怎么一点都没看出来你想考试的态势呢?您这一路上净游山玩水了。”
对于青风的吐槽,叶洛似乎没有听到一般,马鞭指着不远处的堤坝,问道
“青风,你有没有觉得这个堤有什么不妥?”
“不妥?”青风顺势看去,只看到高高的堤坝两侧平静的江面。
“没有啊。这不修的挺高的吗?少爷,虽然你跟顾先生学了治水之术,可也不能就这么看别人修的水利都不顺眼吧。”
“不是你家少爷我看别人修的水利不顺眼,而是,这堤坝本身就有问题。若是遇到了大雨,这堤坝定然是要被冲毁的。”
“您才学了几个月,怎么就这么肯定呢?少爷,赶紧去长安才是正事。”
您再在这里指点江山,等错过了大比哭都来不及,青风心里想着,没敢说出口。
眼见着叶洛扯了一下一下马缰,一副准备要走的架势,却没想到竟然一转身便进了安阳县。
在县城里转了半圈才找到县衙。
看着不远处的县衙,青风想哭的心都有了,生怕自家少爷多插手,惹了是非。
却没想到叶洛只是托一个小童递给看门的捕快一张字条,见着事情办成了,方才策马离去。
“少爷,我还以为你要在安阳县留几日呢。”
“留什么留,再留就真的赶不上考试了。”
马鞭一挥,在空中划过一道优美流畅的弧线。
接下来的几天,赶路的速度让青风匝舌,简直不像是自家少爷的风格。
从安阳县到长安城,一共用了七天的路程便赶到了。
青山一旁的官道上,青风望向不远处恢宏气派的长安城门,心中无比的激动。
“少爷,到了,到了!”
青风的话音刚落,叶洛便听到了一阵马蹄声,由远到近,逐渐的清晰起来。
五匹马,一匹在前狂奔,四匹在后面追着,一看便知是两伙人。
只不过后面的四个人的衣着倒是吸引了叶洛的注意。
士兵,后面的四个人是士兵,前面的那个落荒而逃的男子是什么人?
“少爷……”青风看着自家少爷微挑的眉头,心里涌起一丝不详的预感。
“放心,路见不平不一定要拔刀相助。关键是你家少爷我也不会用刀啊。”
青风没有理会他的话,心中在想:那您到时把道给人家让开啊。
看着自家少爷完全没有让路的意思,青风在心中默默的祈祷着。
求上苍保佑,那少年的马千万别在自家少爷旁边停下。
然而,老天爷似乎在和青风开玩笑一般,那少年偏偏就在叶洛前方停了下来。
不过倒不是他自己停的,而是箭矢射中了马蹄,只听一声长嘶,马上的人和马一同倒在地上。
青风的心一凉,完了完了。
而此时的叶洛则看着地上的少年,眸光闪烁。
少年眼中的倔强让她不能忽视。
“你是何人?若是不想死就快快让开。”
“呦呵,好大的口气啊。”看着勒停马缰的四个人,叶洛眉梢轻佻,带着一丝笑意,
“青风,你有没有闻到啊?”
“是啊,少爷,您不说我还没发现原来是口气。”几年来两个人的默契简直可以说是登峰造极,基本上叶洛说完上一句,他就知道该怎么接。
虽然说他不希望少爷惹事,可是少爷绝不是一个轻易要惹事的人。
“你!”面对着叶洛的士兵扬起马鞭向叶洛的方向甩过来,可还不等他的马鞭落到叶洛的身上,只见那马上的人从袖子里掏出了一方白色的帕子向空中一扬,顿时几个人便纷纷晕了过去。
当然,除了早有准备的二人,那从马上摔倒在地的少年也一并晕了过去。
“少爷,您可真是没拔刀。”
青风吐槽着,而人已经下马将地上的少年扶到了自己的马上。
“对啊,路见不平,不一定要拔刀才能相助。”
叶洛微微一笑,二人,不,是三人已经策马向长安城的方向行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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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了长安城,叶洛直奔城东的一家平安客栈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