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姨母对我而言是个什么样的存在呢？
小时候，丞相把庶女穿过的衣裳给我穿，从来想不到给我买一件新的。是姨母每次得到皇帝的赏赐以后，偷偷给我送出来一两件。
苏锦绣推我下水那次，丞相府的所有人都说是我自己掉的。只有姨母相信我，相信是苏锦绣推我下去的。
后来，别人家的小姑娘都跟着爹娘一块出去玩了。姨母知道丞相天天忙，庶母也不待见我。便经常组织一些宴会，或者带着一众夫人们去城外赏花。只为了能够给我一些出去玩的机会。
她有一次还送了我一个风筝。那是我第一个玩具。我舍不得放，怕风筝飞走了就回不来了。结果拿回府里的时候被苏锦绣撕烂了。
我拿着小皮鞭抽她，看着她哭爹喊娘。庶母大声咒骂着我。
丞相迫不得已从书房出来，说，她把你的风筝弄坏了又怎么样？你又不是没钱？大不了再买一个，至于打她吗？
可他从来都不知道，那样的话，就不再是这个风筝了。
后来，我在京都呼风喝雨，成了不可一世的小霸王。所有人都唾弃我，见了我避如蛇蝎。只有姨母每次见我都带着可怜的神色。
可我不想被人可怜。
我已经装得那样强势了，我不需要被人可怜。
可……我也想被人心疼啊。姨母。
姨母，你走了，棠棠怎么办啊？
陆柯他就是一个坏蛋，姨母，棠棠进大牢了这么多天，他连见我一面都没有。
姨母，我真的有考虑过，不然就喜欢他吧。
我真的，考虑过的。
12
我还是没等来陆柯。
来的是苏锦绣。
她是为了告诉我，她成了将军夫人的。
“哦。”
我缩在墙角里，语气听不出喜怒。
苏锦绣不乐意了。
她虽是庶女，却向来是天之骄子。生来不管任何一个方面都高人一头。
当时靠着我的小聪明，把她即将到手的将军夫人的位置抢走了。如今，我落魄下去。她定是要夺回来。
于是我成为了阶下囚。而她，马上就成将军夫人了。
苏锦绣向来都是京都里女孩子们羡慕的对象，我一个生来就注定在泥里的人，怎么可能把她踩在脚下呢？
这场博弈，我一开始就输了。
她说，她会以丞相庶女的身份嫁过去。
“哦。”
我语气波澜不惊。
她见我没反应，便要离开。
我还是没死心：“我要叫陆柯。”
她没说话，但是我知道她听见了。
隔壁的那个男人问我：“当朝大将军陆柯和你是什么关系？”
我默了。
“我们以前是夫妻。”
“现在呢？”
……
我不知道。
我觉得我还是喜欢他的。毕竟那是除了姨母以外，第一个对我好的人。
当我知道那些都是假象的时候，我已经喜欢他了。
13
陆柯来了。
我不知道该喜还是该忧。
苏锦绣想必一定去找他了。所以，他为了苏锦绣的面子，才会想着要过来。
我看着他走进牢房，穿着月牙白的长衫。和我第一次见他的时候，一模一样。
可，到底还是有些东西变了。
我从混世魔头，变成了天牢里的囚犯。
他来的时候，我缩在墙角。
我听见他喊：“锦棠。”
我开始控制不住掉眼泪了。
他不来的时候，我期望着他来。可他现在来了，我又害怕他来。
害怕，他看见这样的一个我。这样一个，衣服又脏，头发又乱的我。
“锦棠。是我。”他又唤了一声，在我的牢房门口停下。
我们成亲两年，虽然没有夫妻情分，他却从来没有对我说过一句重话。
每一句话，每一句话，都像如今这般温柔。
陆柯，陆柯。
我多希望你骂骂我。把我骂醒了，说不定我就不喜欢你了。
我深吸了几口气，停止抽噎。我知道他在等我过去。
可我不能。
我说：“将军，脏。”
他没说话。
却也没动。天牢里光线太暗，我看不清他的表情。
想来他也应该是嫌脏吧。毕竟，这样高雅的一个人。
“将军，放我走吧。”
我躲在牢房的阴影里，他看不见我，我也看不见他。
“放我走吧。我答应你，此生，再也不来京都了。”
他还是没说话。
我终于没控制住，哭了起来。
其实我走的时候真的想死。但是我又放心不下陆柯。我恨极了我自己，恨自己别人随便给点什么，都以为是我的光亮。
“陆柯，你是不是，从来都没喜欢过我？”
这句话他也没有听见。
因为我说出口的时候，他刚出牢房。
14
不过我确实不用死了。
他好像真的去找皇帝求了求情。
然后，在一个晚上，两个人把我拉出了大牢，塞进了一辆马车。
路过丞相府的时候，我让他们停了一下。
我没下车，只是听着。
里面灯火通明，苏锦绣正在为嫁给陆柯做准备。庶母的声音也听着欣慰。
那是别人家的和乐，从此以后，跟我再没关系了。
我终于成了孤军一个。
“走吧。”
于是马车徐徐离开。我也将帘子放了下来。
车一路没停，一直走到了江南。
我用陆柯给我的钱，在江南开了一家茶馆。从最开始的无人问津，到最后的宾客满堂。
我也有了闲钱，请了一个唱评弹的戏班子。闲的没事儿就也跟着宾客一起听。
江南人都说，新开的那家茶馆老板是个哑巴。从来没人见她说过一句话。
就连那些想要来给我说媒的媒婆们，知道我不会说话后，要么放弃了，要么就找那些瞎子或者跛子。
我统统都拒绝了。
我不敢再相信任何一个人。也不愿意耽误任何一个人。
他们都说我哑了，却没人知道，我只是害怕与人接触。索性就把自己和他们隔绝开来。
头两年还好。到了第三年，突然就开始犯病了。
先是头痛。再后来，经常会控制不住咬人发疯。
我去医馆找大夫看过，他说我是郁结于心。
“心病还须心药医。”
我摇了摇头：“不会有心药了。”
15
我把茶馆关了门。
关门的那天上午，我去市场买了几罐酒。都挑的是第一次在将军府里喝的那种烈酒。
晚上趁着夜深人静，我抱着坛子就开始喝。却只喝了半坛，胃就已经灼烧得不行了。
如果……如果那个时候陆柯没有放我走。
如果我就那样死了。
会不会能够好受一点？
可……哪有那么多如果。
我知道我流泪了，但是我不想管。我甚至想过，会不会喝完这几坛酒，我就会死了？
我这样的人，活在世上有什么意义呢？
我坐在墙角抱着坛子往嘴里灌，恍惚间，仿佛回到了在将军府第一次喝他的酒的时候。
他走过来，一把夺过了我的酒。
我终于有机会问他：“陆柯，你为什么救我？”
他没说话，我却哭得更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