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黑灯瞎火的,秦落羽明明看不到他的表情。
可没来由地,就想起了方才他扯着她的袖子,满眼沉默地望着她索抱的画面。
莫名有点可怜兮兮的。
不过,她不能心软。心软了,今夜倒霉的很可能是她。
本以为,她不说话,他就没辙了。
毕竟,昨夜他可是亲口答应她,绝不会再勉强她的。
她想,只要她不松口,他就抱不到。
再拖一会儿,他睡着了,也就忘了这事了。
岂料,秦落羽还是天真了。
“你不是问朕,为何要在临光殿,吹那首曲子。”
“固然是怕你觉得,朕对萧尚言太不留情,可也是因为,想起了许多旧事。”
陵君行低沉的嗓音,在寂静的寝殿内缓缓响起,黑夜中听来,莫名令人心颤。
秦落羽下意识绷紧了心弦,侧耳聆听着他的每一字每一句。
“朕很小的时候,便独自搬到昭王府居住。父皇国事繁忙,朕与父皇极少有见面机会。”
“初进太学的时候,太傅问朕,日后想要成为什么样的人。彼时朕不过五岁,却毫不犹豫回答,要成为父皇那样的人。”
“说出来,也许没人会信,那会儿朕已经整两年没见过父皇,说这句话的时候,连他的样子,都已经记不太清了。”
秦落羽听得暗自唏嘘。
虽然陵君行从小是个缺爱的孩子,但陵武到底是他的父皇,又是陵国的皇帝,对他潜移默化的影响应该还是非常大的。
这就好像童话故事里,一个孩子的父亲是个传说中的英雄,虽然孩子从未见过父亲,可并不影响他对父亲的崇拜。
孩子幼小的心会天然地渴望亲近父亲,也渴望成为父亲那样的英雄。
只可惜,陵君行的父皇近在咫尺,见面却也是奢侈。
“后来随着年岁渐长,朕不会再说那些可笑的话。朕想,父皇可能并不喜欢朕这个儿子,甚至,可能是讨厌。”
“朕也渐渐习惯,只将他当做陵国的皇帝,从不曾期待,从他那里可以得到父亲的关怀。”
“直到朕十五岁那年,创建了骁骑营。跟着父皇第一次上战场时,父皇将攻城先锋的任务,给了骁骑营。”
彼时,将领们俱都下跪阻止,他们觉得先帝太过儿戏,也根本不信,一个十五岁的少年,带着一帮受训不到一年的新兵,真能做出什么事来。
先帝却力排众议,他拍着陵君行的肩膀,说:“朕信你,信骁骑营,一定能胜。因为,你是朕的儿子。”
那一刻,陵君行第一次真正意识到,先帝他除了是皇帝,还是,他的父亲。
那次攻城,骁骑营胜了,可也损失惨重。
战争结束后,先帝与陵君行谈到很晚,分析这场战争的胜败得失,父子间,第一次有了一场长谈。
这之后,先帝一点点教给陵君行许多东西,也教会他如何应对出生入死的战场,风云诡谲的朝堂。
陵君行总算不再将他当做一个冷冰冰的皇帝,而是,渐渐将他当做一个父亲。
可惜,他最终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先帝,消失在洛城行宫的那场大火中。
若非萧尚言一念之仁,便连先帝的遗骸,也半点不曾留得......
......
男人的声音低沉喑哑至极,秦落羽听得心中恻然。
陵君行对先帝陵武之死一直心存歉疚,本就深深自责。一朝发现先帝遗骸,竟还要靠着敌人才能存留,这种落差感和自责感,可能会更强烈。
她想,今日可能真的是陵君行心绪最为低落最为脆弱的时候。
否则,他怎么可能会罕见地,对她说了这么多的话。
放在平日,他定是半个字也不肯轻易吐露的。
一个人一生中,总会有某个时候,会感到极度的脆弱和无助,那或许可以称作是人生中的至暗时刻。
在这种时候,人总是本能地希望抓住一些什么,希望有什么能够依赖。
他今夜如此反常地索抱,或许也不过只是希望在这种脆弱的时刻,获得一点慰藉而已。
秦落羽犹豫着,想着要不要抱抱他。
终究,她还是摸索着握住了男人的手,轻轻拍了拍以作安抚,轻声道:“皇上,过去的事,都过去了,别难过——”
话还没说完,男人已然反手握紧了她的手,长臂一揽,一把将她紧紧搂在了怀中。
“朕不会对你怎么样。”
他在她耳边低声喃喃,“朕只抱抱你。”
秦落羽无声叹了口气,到底还是没有挣开。
谁让陵君行实在太惨了,而她偏偏又是个恻隐心容易泛滥的人呢?
他长这么大,估计除了小时候钟姑娘抱过他,也没什么人抱他了。
也是怪可怜的。今夜,就给他抱一回吧。
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秦落羽就这么被陵君行抱在怀里,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睡着了的她,自然也看不到,抱住她的男人,并没有睡着,反而,只是目光深深地凝望着她。
心中所有的沉重和阴郁,仿佛在抱住她的时候,就得到了纾解。
抱住她的时候,好像有什么温暖柔软的东西,缓缓沿着血脉荡漾开来,将那些过于阴暗低落的一面,俱都排遣消融。
他低眸良久,借着淡淡的月光,一点点打量着怀中的女孩。
女孩睡颜甜美,娇软的身躯依偎在他怀里,浅浅的淡香萦绕,袭入他鼻端,令他有些心猿意马。
漆黑深邃的眼神,不自觉辗转流连在她的眉眼唇齿之间。
其实以前没有她时,他从未想过男女之事,这些事也根本不曾成为他的困扰。
可是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只是和她这样静静躺在一起,只是看着她的样子,想到她的声音,甚至偶尔她不经意的一个动作,脑海里就会不可控制地出现一些画面。
只是想一想,那画面便能烧得他口干舌燥,渐至于心神动荡,难以自持。
他几乎忍不住想要将那些臆想的画面变为现实。
然而,几次俯身,到底还是生生忍住了,终只是在她的唇上,蜻蜓点水般印上一吻。
昨夜他才对她承诺,不会勉强她。
若他真的做出不该做的事,只怕,她对他生出的那点信任,又会再次烟消云散。
如此,想要她对他彻底不设防,又不知,要等多久了。
罢了,还是,再忍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