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落羽这场病来得太过诡异,不知其因,竟似也难以根除。
烧退了,脸上的红疹却不退,便是薛玉衡曾给她留下的药,也无济于事。
就连嗓子也哑了,说话的声音像是另外一个人。
秦落羽隐隐有一个猜测,可是那个猜测才刚在心里冒头,便立刻被她打消了。
怎么可能。
师兄绝对不可能故意害她。
他为了治好她这张脸,当初连命都差点丢了。
这世上很多人都可能害她,可师兄绝不可能。
当初她气他受伤,怎么都不肯用那药,他不知费了多少心思哄她,好话说了一箩筐。
那会儿他身体还没大好,他不惜拒绝喝药,也要秦落羽试一试那药的效果。
后来秦落羽的脸逐渐恢复时,他简直比她自己还要高兴。
他怎么可能会让她这张脸又回到以前的样子。
秦落羽想,归根到底应该还是她自己太倒霉,身体里残存的蛊毒,可能根本没完全消除。
所以蛊毒也是欺软怕硬的吗。
知道薛玉衡走了,立刻就出来为非作歹祸害她了。
当初薛玉衡那么辛苦才让她的容貌恢复,结果一场高烧又将她打回原形。
要是薛玉衡看到她现在这个样子,估计该难受死了,那么久的心血,都白费了。
“醒啦?”
婵娟端着药推门进来,笑着道:“今天感觉好些没?”
秦落羽默默地看了眼婵娟,嘶哑着嗓子道:“好些了。”
两年没见,婵娟没什么太大变化,还是和以前一样,那么爱打抱不平,那么爱热心助人。
婵娟道,“你是一个人出门的吗?家在哪儿?要不要通知你家人来接你回去?”
秦落羽摇摇头:“我没有家人,也......没有家。”
“什么亲人都没有吗?”婵娟有些意外。
秦落羽心里略苦涩,“没有。”
婵娟眼里露出巨大的同情,“这么说,你也是无亲无故,一个人啦?”
秦落羽低低地“嗯”了一声。
在这个世界里,她现在可不是无亲无故,孑然一身。
婵娟在床边坐下了,安慰道:“别难过,我也没什么家人,可你看我现在不也过得好好的?”
她将手里的药递给秦落羽:“快喝药吧。你安心养病,客栈这边,不用担心,我都帮你搞定了,你想住多久就住多久。”
秦落羽心里感动,差点没把婵娟的名字说了出来,还好及时咽下去了:“谢谢。”
“客气什么。我跟你说,那客栈老板就是欺软怕硬,你根本不用怕他。”
婵娟不以为意地摆摆手,“大夫说,你这压根就不会传染,可能是什么体内热毒太盛,所以才出疹子。哎他说了一大堆,反正我也不懂,总之就是......”
她看了眼秦落羽的脸,眼里带了几分怜悯,犹豫了一下,才道:“就是你脸上这些东西,可能一时半会儿,消不下去。”
其实大夫说的是不可能消下去。
但婵娟怕说出来刺激到病人,所以,委婉地换了个说法。
秦落羽知道就会是这个结果。
她无声叹了口气。
罢了,不就是红疹吗。
以前除了红疹还有结痂的疤痕,长久不退,比现在还要难看许多倍,也那么过来了。
而且师兄现在不在身边,她顶着这张脸,也能省去许多麻烦。
婵娟见她不说话,只当她是心里难过,道:“你别灰心,这小城的大夫没办法,可不代表别的大夫没办法啊?以前我就认识一个老神医,可厉害了,我家公——”
她连忙顿住,咳了几声,“我家小姐就是老神医的徒弟,医术也特别厉害。你的脸要是碰到他们,肯定能治好。”
秦落羽有些想笑,故意道:“那你家小姐能为我看病吗?”
婵娟神色很是黯然,“她......已经不在了。”
秦落羽没想到两年过去,这丫头一提到她,还这么伤心,也不知该说什么,低声道:“抱歉。”
“没关系。”
婵娟不知想到什么,眼里又光彩飞扬起来,“老神医还有另外一个徒弟,也是非常非常厉害的,他在陵国不夜都有一个药堂,叫隐医堂。每月望朔之日他会出诊,到时候你可以去找他看看,他肯定有办法治好你的脸......”
秦落羽心情很有些复杂,勉强笑了笑:“不夜都那么远,我怕是这辈子都去不了的。”
婵娟叹了口气,“也是,你一个女孩子,也不比我,看着弱不禁风的,去那么远的地方也实在太为难你了......”
秦落羽差点没端住药,婵娟怎么知道她是个女子的?
婵娟看到她震惊的模样,乐了:“那天你晕倒了,是我背你回房的,你烧得人事不知,身上又那么烫,大夫说要散热,我帮你脱衣服的时候,发现的。”
秦落羽:“......”
这还好是婵娟,要是别人,那她可真是雪上加霜了。
她正暗自庆幸,不提防婵娟用一种特别温柔的眼光看着她道:“不知为啥,我看着你就觉得特别亲切。你不知道,我家小姐以前也特爱女扮男装,经常扮做个书生出门去,我就扮做个书童跟着她......”
婵娟还是像以往那样藏不住话,憨得可爱。
提到“我家小姐”几个字,眼里都闪着光。
秦落羽又是唏嘘又是心酸。
或许是对她毫无戒心,只以为她是个落魄旅店无家可归的可怜女子,大病一场又容貌被毁,秦落羽没费什么心思,就大概问出了婵娟这两年的生活。
她“去世”没多久后,婵娟离开不夜都,回了大秦西南边境生活。
大秦与西蜀关系向来还算不错,多年无战事。
两国边境小城的人们来往频繁,互串集市,也都是很习以为常的事情。
婵娟就是从大秦过来西蜀这边小城采买东西时,无意中正赶上小城因抓逃犯被封禁,被困在了小城中。
后来士兵撤去,小城恢复正常,她虽然可以离开,却不放心秦落羽,就留了下来照顾她。
婵娟问她,“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秦落羽怔了怔,她的打算,自然还是去找缘空寺。
西蜀还有三分之一的地方没有找过,她总不能半途而废。
不过她心里也清楚,估计怕找了,也是失望。
然而不找,又似乎总不能甘心。
只是这打算自然是不能告诉婵娟的。
秦落羽随口道:“也没什么太明确的打算,走一步,看一步吧。”
婵娟踟蹰了一会儿,道:“你要是不嫌弃,要不要跟我一起去大秦?我家里就我一个人,我们俩还可以做个伴。”
秦落羽:“......”
婵娟这丫头啊。真是让她都不忍心拒绝。
然而还是不得不拒绝。
她正要回答,便听得院外急促纷沓的脚步声,仿佛是很多人突然涌入客栈来,一个声音高声道:“官府搜查,不得妄动!”
婵娟连忙起身,将窗户推开一道缝,就见院中聚满了官兵,正一间一间房细细搜查。
“前几天不是刚查过,怎么又要查了?”
婵娟小声嘟囔,“这次来的人,怎么比上次还多......”
屋外传来吵嚷的声音,一位书生模样的年轻公子大声道:“青天白日,你们胡乱抓人,有没有王法?”
那领头将官倒也不生气,笑了笑,态度近乎客气道:“不过是执行公务,还请公子配合。劳烦公子跟我们走一趟,一旦公子不是我们要找的人,定会放公子回来。”
他这般客气,那公子倒不好再说什么了,瞪了一眼领头将官,跟着两个士兵出去了。
片刻后,官兵们很快搜到了秦落羽所在的房间。
上次搜查时士兵并未为难,所以这次婵娟也便大大方方让他们进来了。
谁知,领头将官盯着病床上的秦落羽看了几眼,“带走。”
秦落羽心里一个咯噔,“你们要带我去哪儿?”
那领头将官依旧客气:“公子去了就知道了。”
婵娟忍不住道:“她是个病人,你们没看见她病还没好吗?”
那领头将官的语气温和而坚持:“只是跟我们去一趟即可,不会耽搁多少事。”
秦落羽迟疑着道:“你们......是要抓逃犯?”
那领头将官道:“是。”
“逃犯是位年轻公子?”
“不错。”
秦落羽松了口气,镇定道:“我是女子,绝不是你们要找的人。”
婵娟明白了秦落羽的意思,连忙道:“就是,我可以作证,我寸步不离照顾她三四天了,她是如假包换的女子。”
那领头将官盯着秦落羽看了好一会儿,似乎是怀疑,又似乎是在确认:“女子?”
秦落羽不想被带走,点头:“对。”
那领头将官眼里闪过一抹锐光,摸着满是胡茬子的下巴笑了,“那就更要劳烦姑娘跟我们走一趟了。”
秦落羽:“......”
官府的人都这么反复无常吗?
她有些无语,“您要抓的逃犯到底是女子,还是公子?”
那领头将官道,“是女子,也是公子。”
秦落羽指了指自己的脸:“您看看我这张脸,会是您要找的人吗?”
“不瞒姑娘说,我们要找的,还就是姑娘这样的人。”
那领头将官笑了,“请吧,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