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诚愣了足足好几秒种,才大喜地嚷出了声:“娘娘!”
那对老夫妇被他这声称呼吓得腿脚一软,差点跪了下来。
秦落羽很有些歉疚地辞别了老夫妇,又让童诚收集了他和他那些下属身上所有的银钱,俱都留给了两位老人。
那些钱不算太多,但够两位老人后半辈子衣食无忧了。
秦落羽对童诚说:“那些钱算我借你们的,到时候让皇上还你们。”
童诚吓得连连摆手:“娘娘你这不是折煞我吗?我可不敢让皇上还。”
秦落羽笑了,换了个说法:“那我让皇上多多封赏你们。”
她沉默了一会儿,“皇上还好吗?”
童诚脸上的表情颇有点一言难尽:“这个,怎么说呢,等娘娘见到皇上就知道了。”
可能不能用好或不好来形容。
从娘娘失踪以来,皇上冷静极了,运筹指挥作战时稳准狠,从来就没有失误过,仿佛根本没有因娘娘失踪之事受到任何影响。
可这种冷静太过冷静,总感觉那底下压着看不见的随时都可能爆发的情绪。
是怒意还是别的什么,童诚不得而知。
童诚算是骁骑营的老人,从骁骑营创建那年就跟着皇上南征北战,他从来没见过皇上这个样子。
骁骑营的将领现在面对皇上,都不敢多话的,讨论起军务来,那是如履薄冰般,说话慎之又慎。
怕一不小心触怒了皇上,连带着掀起一场惨绝人寰的滔天巨浪来。
童诚备了马车,带着秦落羽到了小城,找了一处小院安顿好她。
“我给皇上和殿下都去了急信,皇上在栎阳,再快也得七八天才能赶来。不过殿下离得近,两三天就可以到。”
童诚口中的殿下,自然指的是陵承稷。
而今他的身份已然公开,军中无人不知他就是当年从洛城死里逃生的先太子。
陵君行册封他为肃王,任命他为此次攻伐大秦的先锋将军。
十几年前的洛城之变,陵承稷先太子的身份,愈发让将士们同仇敌忾,热血激昂,陵承稷率领的先锋军几乎所向披靡,攻城无有不克。
这一战,陵承稷在军中的威名可谓大大提升。
秦落羽想起萧尚言与岑七的死,想起岑七说的那些话。
她也挺想见见他们的,心中有许多疑虑,或许要见到他们,才能有答案。
可惜,秦落羽没能等到他们中的任何一个人,变故再生。
第二天的夜里,一队大秦残军突然夜袭小城,直奔童诚带人守护的这座小院,童诚护着她力战得脱。
近百人的队伍,从那座小城浴血奋战杀出重围时,连童诚在内只剩下十三个人。
追兵穷追不舍,童诚没有带着秦落羽去找陵承稷,也没有往栎阳去找陵君行,而是带着秦落羽一路往南,改换行装逃进了尚在大秦国控制的城池内。
彼时,童诚身边一个人都不剩了。
奇怪的是,他们进了大秦的地盘,那些打着大秦旗号的追兵竟然莫名其妙地就此止步不前了。
童诚神色凝重,一路一言不发,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几天后,陵国大军先锋营逼近,开始攻打此城。
童诚带着秦落羽再度往南行。
他们化妆成老百姓,裹挟在逃亡的人群中,逃往下一个仍旧隶属于大秦的城池。
童诚神色坚毅,语气坚定,带了某种破釜沉舟的决绝。
他说:“娘娘放心,就是豁出我童诚这条命,我也定会护娘娘安全。”
秦落羽已经隐隐猜出了什么。
她不懂战事,可也知道,她和童诚所在的那座小城早就被陵国控制,而且地理位置又偏,突然出现那么多大秦士兵,本来就够奇怪了。
而那些士兵竟然在暗夜里准确无误地袭击了秦落羽所住的小院,未免就更蹊跷。
她问童诚,“在小城突袭我们的人,不是大秦的士兵?””
童诚纠结地看了她一眼,到底还是摇了摇头:“不是。”
黑灯瞎火双方混战成一团,最开始童诚是真以为对方是大秦的兵马。
然而大秦的兵马与骁骑营的将士打斗格杀毕竟是不同的,虽然生死关头可能没人会去注意那么多,童诚却不能不注意到。
他曾经是负责训练过骁骑营新兵的人,对于其中的攻杀之术、排兵布阵甚至是互相之间的配合,都可谓了如指掌。
虽然情势那般紧急,虽然那些人有意模仿大秦兵,但他还是辨认出了细微的差别。
那些人,不是大秦的兵马,而是陵国骁骑营的人。
彼时童诚不确定这些人马是谁派来的,所以他临时决定带着秦落羽往南逃亡。
不过随着陵国先锋营的大军紧跟着到了这里,童诚已经确认了一点,那就是,如果皇上要秦落羽死,不会这般大费周章。
所以,想要她死的人,只能是......
童诚没有说出那个名字,秦落羽也没有说。
其实岑七死的时候,她心里就已然有隐约的怀疑。
岑七投靠大秦时,是以她的下落为筹码,才能获取萧尚言的信任。
可陵君行绝不可能拿秦落羽去冒险,更不会同意岑七带她去大秦。
这也就罢了,萧尚言已同意送她回去,还写了议和信。
以陵君行的性子,就算对萧尚言存了杀机,也绝对要等到秦落羽安全返回他身边以后。
他不会置秦落羽的安危于不顾,在秦落羽回归陵国的当天,让岑七去下毒杀死萧尚言。
所以暗中指使岑七投靠大秦,又毒杀了萧尚言的人,绝对不可能是陵君行。
岑七带着秦落羽逃亡的那天说过,接应的人会在那座山里等他们。
可是接应的人没来,岑七被杀了。
接应岑七的人,或许根本就没想要岑七和她活着。
可她偏偏还活着,不仅活着,还遇到了童诚。
童诚将找到她的消息传了回去,追杀她的人,跟着又来了。
所以到底是谁想要她死,已经很明了了。
秦落羽是真的想不明白,他为什么非要她性命。
不说当年在昭王府对他如何,便是这次被扎合柔抓住,她宁可将自己置于险境,宁可激怒扎合柔也要为他求得一线生机。
秦落羽如何对他,他该心中有数才是。
她并不求对方感恩,可这般恩将仇报,却实在令人心寒。
童诚也想不明白,憋了好一会儿,忍不住道:“娘娘是以前得罪过肃王殿下吗?”
秦落羽苦笑:“没有吧。”
仔细想想,好像真没有。
她对纪公子同情居多,又因他是病人,对他向来照顾有加。
而他恢复神智后,她视他为兄长,他明明也表现得如同大哥一样。
到底是为了什么,他非要这般赶尽杀绝,非要她性命不可?
童诚安慰她:“眼下虽然是殿下带兵,但有了娘娘的下落,皇上肯定很快会来的。等皇上来了,我悄悄带着娘娘去见皇上。”
到时候,就不用怕陵承稷的追兵了。
秦落羽来到这个世界做过的最对的一件事,可能就是曾经救了童诚一命。
他救她一命,他真就恨不能拿自己的命还她。
童诚撇下了骁骑营将领的身份,护着她一路东躲西藏。
可是秦落羽怀了孕,到底行动不便,童诚最终决定兵行险招,不再带着秦落羽逃亡,而是躲进了一户被战火摧毁空置的宅院地窖中。
眼下天气渐暖,地窖中并不算冷,又储存有许多食物酒水,倒也不怕饿着。
最危险的地方,有时往往也是最安全的地方。
他们在宅院里平安地藏了十几天,童诚不时会出去打听消息,总算等到陵君行来了前线。
陵君行的确来了,然而,却不是她和童诚轻易能见的。
童诚思虑再三,还是先将秦落羽留下,自己孤身去见陵君行。
童诚走的时候再三叮嘱秦落羽,要她一定要等他回来再出来,“等我回来的时候,皇上肯定也会在,到时候娘娘就安全了。”
为了保险起见,童诚带走了秦落羽那半枚凤羽玉坠。
秦落羽等了好些天,可童诚这一去,就没有回来。
不管见不见得到陵君行,童诚都不可能不回来找她的。
他没有回来,只能是凶多吉少。
秦落羽从地窖中终于重见天日时,陵国的大军已然撤离,城中虽然混乱,然街头已渐渐恢复秩序与生机。
据说陵国的大军仍在继续往南推进,接连不断攻克仍在负隅顽抗的大秦城池。
每过一处,必大索数日,城中每一户人家都难逃被搜查的命运。
秦落羽听到这些消息时,却只觉浑身一阵冰冷。
童诚是骁骑营的将领,他身上有陵君行送她的凤羽玉坠。
可就是这样,他也没能带来陵君行,很大可能,连陵君行的面都没见到。
谁拦住了童诚,又是谁在负责那些搜查。
如果她真的被找到,她是会被送到陵君行面前,还是会如童诚一样悄声无息地消失。
秦落羽不敢想。
她腹中的孩子已经四个月了。
会很调皮地在她的肚子里动来动去了。
她可以拿自己的命去冒险,却不想这孩子出半点意外。
也许,先找个安全的地方落脚,就这样隐姓埋名,生下孩子。
等日后战况平息,形势稍稍稳定,她再设法去见陵君行,会是她眼下最好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