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毓灵神思不属地回到房中时，侍女笑着进来，“苏小姐，将军回来了！”
侍女照顾苏毓灵久了，知道她日日夜夜盼着卫将军回府。
卫将军一回来，苏小姐就会迫不及待地主动迎出去，眉眼弯弯，笑得又甜又灿烂，好像过年一样。
可是这一次，听到侍女的话，苏毓灵却只是安静地坐着，轻轻地“嗯”了一声。
侍女好生疑惑，却也不敢多问什么。
苏毓灵没去找卫无忌，跟着卫无忌一起回来的卫无殊却过来找她了。
“今儿可是有大喜事，小毓灵你窝在房里做什么？”
卫无殊很是自然地就来拉她的手，“知道不，我哥他要定亲了，人家女方把生辰八字都送过来了，听说还有一张画像呢。走，跟姐姐一起去看看，未来嫂子长什么样。”
前厅里，卫老侯爷和卫无忌正在说着什么。
见她来了，老侯爷笑着招手：“毓灵，到我这儿来坐。”
卫无忌冲她点了点头：“苏姑娘。”
苏姑娘。
苏毓灵想，她来卫府都一年多了，她始终还是他口里的苏姑娘，疏离又客气。
“这就是我未来嫂子的画像？”
卫无殊展开一张美人图，啧了一声，“可以啊哥，爹给你挑的嫂子不错啊。”
卫无忌端起茶杯喝了口茶，不置可否。
他岁数的确老大不小，该成婚了。
老侯爷说了，他今年要是不成婚，就不认他这个儿子。
而且他是大哥，他娶了亲，无殊和苏姑娘的婚事也就可以按部就班举办了。
无殊不愿意那么早成婚，一旦成了婚就要回家生儿育女，她就希望在骁骑营多呆些时日，倒也不急。
可苏姑娘已经十七岁了，按照柳叶村的习俗，早就该成婚的。
卫无忌不想耽搁了苏毓灵，是以老侯爷挑的这么亲事，他随口就应了。
卫无殊将美人图递给苏毓灵，“毓灵，你瞧瞧，大嫂美不美？”
苏毓灵努力克制着冲上眼眶的酸涩：“美。”
卫老侯爷看着苏毓灵，慈爱地说：“毓灵今年也十七了吧？该嫁人了。等你大哥的婚事定了，我就给你挑几个好人家的公子，让咱们毓灵好好选，选个最中意的，嫁过去，嫁妆我都帮你备好了。”
苏毓灵轻声道：“谢谢侯爷。”
老侯爷抬手摸了摸她的头，“谢什么，卫府就是你的娘家，以后嫁了人，若是夫家胆敢给你委屈受，你就告诉你大哥，让他帮你出气。”
苏毓灵下意识抬眸，看向卫无忌。
卫无忌眼中带了笑意，“苏姑娘若是嫁了谁家，他们欢喜都来不及，怎会给苏姑娘委屈受。”
“那倒也是，就毓灵丫头这模样，这性子，谁也不忍心欺负她。”
老侯爷欣然道：“今年一年，最好你们三个人的婚事都能成了，我就彻底放心了。”
卫无殊说：“那您可放心不了，马上您又该催着抱孙儿孙女了。”
老侯爷哈哈大笑，“你们知道就好！”
回到房里时，苏毓灵心中也不知是个什么滋味。
从柳叶村初遇卫无忌到现在，她等了卫无忌整整一年零八个月。
卫无忌该是知道她的心思的。
然而诚如那下人所说，她在卫府住了这么久，卫无忌都不闻不问，想来，是真的对她没有那种心。
若她还在柳叶村，或许仍会死皮赖脸地缠着卫无忌，问他为何要娶别人。
然而她在卫府已经生活了一年多，已多少知了些许人情世事。
她从小长在小山村，可父亲宠她，连重话都不曾说过她几句。
她的性子，说得好听点，是天真烂漫，说得不好听点，是不知礼数。
当年初见卫无忌，她就对他动了心，根本不知少女矜持为何物，非但抱了他，还强自亲了他，执意要嫁给他。
以前她不懂，可是现在，她明白自己那时的举动，有多么逾矩。
撇开门第、出身不说。
仅仅是当年她在山洞里对卫无忌的那番言行，怕是早已让卫无忌认定了她是一个孟浪随便的女子。
事已至此，她再强求，也终究不能改变什么。
*
数日后，苏毓灵去求了老侯爷，希望能回西蜀柳叶村，为父亲祭奠。
老侯爷自然无法拒绝，派了侍卫，一路送她返乡。
然而苏毓灵到了柳叶村，祭奠完父亲苏昌后，留下两封信，人便不见了。
侍卫寻找多日，不见她的踪影，只好返回不夜都来。
那两封信，一封是给卫老侯爷和卫无殊的，尽是感恩之言。
另一封，却是给卫无忌的，信上只有一句诗：“有情何似无情，相见不如不见。”
彼时卫无忌人在骁骑营，老侯爷毫不客气地将两封信都拆了。
看到信中内容，老侯爷都傻了。
卫无忌一回来，老侯爷劈头盖脸就痛骂了卫无忌一顿：“毓灵丫头喜欢你？你怎么不早说？？？”
卫无忌：“......”
他说什么呢？
从头到尾他只以为她是小姑娘心性，他哪儿能想到这丫头竟是这般执着又决绝。
“你咋早不跟我说？？啊？？这么重要的事，你咋早不跟我说？”
老侯爷气得吹胡子瞪眼：“这么好的姑娘就在府里住着，人家愿意嫁给你，你都得烧高香偷着乐，可你竟然不声不响将人扔在府里一年多不闻不问！！！”
“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总之你给我把毓灵找回来，什么时候你找回毓灵丫头，什么时候成婚！”
卫无忌：“跟谁成婚？”
老爷子恨不能一巴掌扇过去：“你说呢？？”
卫无忌：“那您定的那门亲事？”
老爷子再也忍不住，抓起茶杯扔了过去：“明天就退！！！还杵在这干嘛？赶紧滚，找毓灵丫头去！”
*
卫无忌到底还是没能亲自去找苏毓灵。
他还未启程去西蜀，南楚便发生了叛乱，卫无忌奉命前往平乱。
这次出征，卫无忌带上了妹妹卫无殊，当然也是不得不带。
卫无殊在老侯爷面前跪下请愿：“什么时候，爹和大哥让我真正上一次战场，我立刻就离开骁骑营，从此安心在家相夫教子。”
老侯爷一听这买卖倒也划算，当即大手一挥，批准卫无殊上战场了。
本以为平个乱，很快就能回来。
岂料这叛乱按了葫芦浮起瓢，南楚大秦的民变层出不穷，卫无忌简直疲于奔命。
他派人去找过苏毓灵，只是她人没在柳叶村，也不知去了何处，自然无处可寻。
也只能罢了。
*
叛乱在一年后才总算被平定。
陵君行走出积玉山，重回朝堂，亲率大军平乱，以铁血无情的手段，强力将叛乱镇压下去。
后来陵君行绕道西蜀，去了眉城缘空寺。
卫无忌则孤身一人去了趟柳叶村，苏家门上落着一把生锈的锁，小院荒颓破败。
他祭奠完苏昌的墓，在当年他曾避难的那个山洞外站了许久。
卫无忌比陵君行先行一步回不夜都。
得知苏毓灵没找着，且很可能再也找不着。
卫老侯爷叹息之余，想着儿子总不能不成亲，于是又开始为卫无忌张罗订婚的事。
彼时詹少刚已然找到了翟暮，特意约了一帮骁骑营的旧友在酒楼相聚。
酒楼是詹少刚的表弟胥明俊所开。
胥明俊当年虽然以裴宋为榜样，有意考取功名，奈何实力太差，考了三年，三年都落榜，一气之下，干脆不考了。
他接管家里的商铺，成了商人，还开了一家不夜都城内最大的酒楼，将资产经营得有模有样，也算是不夜都富甲一方的富商了。
胥明俊敬酒时，方谦笑着打趣胥明俊：“听说你又要纳小妾？这是第五个还是第六个了？”
胥明俊笑道：“方将军消息倒是灵通。”
“能不灵通吗？别人娶小妾都是不声不响，你倒好，请了媒人帮你说媒作保，连聘礼都下了，还专程挑了日子，定做迎娶之期。”
方谦挑眉，“我看你这不是娶小妾，倒像是娶夫人。你家夫人也能容你如此胡闹？”
“我家夫人要是能生个一儿半女的，我也不至于娶这么多啊。”
胥明俊振振有词，“何况这姑娘，长得那是真的美，不枉我这么对她。”
詹少刚皱眉道：“别什么人都往府里收，到时候惹出事来，吃不了兜着走。”
前年胥明俊纳了一个舞女为小妾，结果这舞女争风吃醋，在府里差点弄出人命，为此还闹到了官府，是以詹少刚才有此说。
“表哥放心，这姑娘可是好人家的女子，不久前她在酒楼门口晕倒，才被我收留的。”
胥明俊对这个表哥的提醒还是很领情的，耐心解释道，“她的身世我都打听得清清楚楚，这才敢纳她为妾。她父亲是私塾先生，她因为父亲去世，从西蜀来不夜都寻亲，岂料亲没寻到，这才流落街头......”
私塾先生，西蜀。
这几个字眼让卫无忌心念微动，“她是西蜀人？”
胥明俊点头，“听说她家是西蜀一个叫柳叶村的地方，这地名美，人更是......”
卫无忌打断他的话，近乎突兀地问：“她叫什么名字？”
胥明俊愣了愣，大概是没想到卫将军会对他要娶的小妾名字感兴趣。
不过他还是很快答道：“叫苏毓灵，钟灵毓秀的毓灵。”
卫无忌霍然站起，脸色已然沉了下去：“她人在哪儿？”
在场之人除了方谦外，俱都被卫无忌的反应给惊住了。
卫无忌向来是最为知礼之人，这突然问胥明俊的小妾人在哪儿，是几个意思。
胥明俊也吃了一惊：“卫将军，她是好人家的女子，绝对不曾做过什么违法作乱之事......”
卫无忌已然没了耐心，厉声道：“我问你她人在哪儿！”
胥明俊被卫无忌的样子给吓到了，哪儿还敢违逆，结结巴巴道：“在，在我的别院里，我，我这就带卫将军去......”
他忙不迭地带着卫无忌往外走，心里瞬间猜测了好几种可能，额头上冷汗都冒了出来。
詹少刚不明所以，本来打算跟上，方谦一把拉住了他，悠悠道：“别凑那热闹，咱还是坐着踏踏实实喝酒。”
詹少刚：“到底怎么回事？”
方谦：“知道苏毓灵是谁吗？那是卫将军找了快一年的人。人卫老侯爷本来是打算让她做儿媳妇的，你表弟吃了熊心豹子胆，也敢让人家做妾？”
詹少刚：“......”
他刚才还提醒胥明俊不要什么人都往府里收，免得惹出麻烦来吃不了兜着走。
岂料还真给他说着了。
得，他还是听方谦的，该喝酒喝酒，甭管这些糟心事了。
*
这一年来，苏毓灵其实一直就住在与柳叶村只有一山之隔的一个小村子。
当初她回到柳叶村后，不愿再跟着侍卫回卫府，是以悄悄躲在了柳叶村后山的山洞里。
侍卫寻她不着，也就离开了。
苏毓灵原本是一个人住在苏家的。
她父亲苏昌有个老友，听闻她回来了，不放心她一个人住在柳叶村，执意将她接到了自己家中。
老俩口没有子女，将苏毓灵视作自己的女儿，对她颇为照顾。
苏毓灵在柳叶村中没什么特别相熟之人，是以也不曾告知任何人，自己的去向。
数月前，她在父亲忌日那天回柳叶村扫墓时，发现父亲坟前，有人前来祭扫过。
村里人说，来祭扫的那人自称姓卫，呆了好几日才走，还在村中四处打听苏毓灵的下落。
来的人，毫无疑问，该是卫无忌。
苏毓灵接连数夜都难以成眠。
也许是卫无忌来寻她，再一次给了她勇气。
她与收留她的老夫妇说清原委，收拾行李，孤身一人来了不夜都。
只是人还没进卫府，就听说了卫无忌又将定亲的消息。
苏毓灵如遭重击。
本就是长途跋涉身心疲累，又加以伤心大恸之下，竟茫茫然不知往何处去，昏沉晕倒在街头。
苏毓灵晕倒之处，恰就是胥明俊的酒楼外。
胥明俊见她面容姣好非常，一时生了怜爱之心，这才将她收留至别院。
他虽然对苏毓灵有心，却也不是强取豪夺之人，是以并未对苏毓灵如何，而只是试探着问她愿不愿意嫁给他做妾。
不成想，苏毓灵却同意了。
胥明俊大喜之下，不忍让她受了委屈，这才将这娶妾之事大办特办，特意挑了好日子准备迎娶进门。
若是他知道苏毓灵与卫无忌之间的纠葛，怕是给他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动将苏毓灵纳为小妾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