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家铺子。
今早的炊饼,依旧皮薄馅大,香气浓郁。
但今早排队的食客,讨论的重点却不在炊饼上,讨论的都是昨日入洞,至今未归的官兵。
这群官兵,牵动着汴京内外,全城人的心。
而随着时间的推移,人们也逐渐偏向两种观念。
大多数人认为,官兵迟迟未归,这是好事情。
恰恰证明了,他们真的找到了贼子,正在进行着激烈的交锋。
清剿需要时间,一时半会出不来很正常。
哪怕不可能扫清贼人,至少不再是如以前那般,铩羽而归,空手而回,更加助长贼人的嚣张气焰。
少部分人持有另一种观点。
比较悲观的想法。
此时铺子里,一位满身刺青,赤着胳膊的大脑袋汉子,吃得满嘴流油的同时,就低声都囔了一句:“可别全军覆没了……”
他这话说得含湖不清,也不敢说清,否则店家和小厮就要往自己的炊饼里吐口水了。
只是听着众人的讨论,“公孙判官”“冷面判官”乃至“阎罗公孙”的称呼不断出现,汉子又啧了啧嘴,语气里免不了带上几分嫉妒:“小师弟,你在百姓心里,要赶上包待制了啊……”
尤其是阎罗公孙,听起来古怪,实际上昔日包拯当开封知府,铁面无私时,百姓就喜欢称之为包阎罗,“关节不到,有阎罗包老”,意思就是包拯执法严明,不徇私情,不需贿赂官吏,有这样的好官在,就不怕判桉不公。
后来也用阎罗,来赞颂刚直、不畏权势的官吏,老百姓希望这些官吏像阎罗王一样惩戒坏人,将恶贼打入十八层地狱,代表着普通人最朴素的愿望。
而现在公孙昭这位判官,居然在民间的威望,隐隐与权知开封府的包拯相媲美,再加上之前他一番打击行会正店,缉捕进士高官的雷霆动作,不得不说是一件奇闻。
“近来是怎么了,做好事居然能有好报?古怪!相当古怪!”
这般一想,赤膊大汉忧国忧民地站起身来:“店家,再来两个炊饼!”
包起两个热气腾腾的大炊饼后,他走出铺子,漫步于街头,脚步不自觉地往开封府衙走去。
别的事情,皇城司自有情报来源,但这回一系列大事件,发生得过于突然,就连他也没有第一手消息。
堂堂情报头子,和不少同样来到开封府衙外苦候的百姓一样,等待着事情的进展。
不过来得早不如来得巧,赤膊大汉刚刚到了没多久,就见里面的捕快动身,个个骑上快马,往别处而去。
人群顿时骚动起来:“有消息了……但可那是皇城方向啊!”
赤膊大汉皱起眉头,也觉得摸不着头脑,但没过多久,众人就都知道怎么回事了。
一辆辆巨大的囚车运了过来,停在开封府衙门前,排成长长一列。
赤膊大汉眉头扬起:“没想到他还真的成功抓到贼人了,朝堂上衮衮诸公要跳脚喽!”
四周则很快激动起来:“这些囚车是不是装运凶犯的?”“公孙判官成功了!”“跟着囚车!快跟上!”
且不说百姓的议论,捕快们来到丘午作身前禀告:“丘孔目,刑部和大理寺的囚车都调过来了,他们这次不敢不给,嘿!”
以前开封府衙受这两方压迫的情况可真不少,此次当真是扬眉吐气,捕快们满脸洋溢着喜悦,但又有些担忧:“这么多囚车,等到犯人运过来,牢房也装不下啊,难道要转给刑部和大理寺牢狱!”
丘午作笑了笑:“放心,照目前这趋势,大部分犯人都来不了牢房的,我已经召集了午作过来,你们押送回来时,一定要避着点……”
午作有两种人,一种是勘验尸体,查明死因的人,另一种就是代人殓葬为业,讲白了就是收尸人。
“明白!明白!”
捕快们很快也反应过来了,当他们运着囚车,走在街上时,全城已经沸腾。
百姓们放下手中的伙计,在两侧跟着,甚至有不少铺子直接关门,里面的店家和小厮也出来,汇入到人群里面。
最受瞩目的,无疑是囚车。
明明是空空如也的囚车,但无数双仇恨的目光也瞪了过去,手中的杂物也越来越多。
与此同时,在已经关门大吉的铁薛楼后方,捕快出现,将附近街道的军巡铺兵召集过来,清理道路。
一切准备就绪后,囚车抵达,贼人也被押送着,鱼贯而出,装进宽大的囚车里面。
这里的囚车,并不是电视剧里面,那种专为单人囚犯设置的狭小牢笼,而是用栅栏封闭的槛车,勐兽都可以装的下,拥挤些的话,一次性能够装数十囚犯。
此时贼人就被推着,往里面塞去,十个人装在一辆囚车里,然后禁军架起团牌,护住捕快,一起往外推去。
团牌也就是圆盾,之前在无忧洞内杀贼的时候,由于贼人士气沦丧,都没怎么派上用场,现在却要全副武装。
花荣腿脚灵便,是第一批出来的,从污浊的无忧洞内回到上面,心头不禁一畅,眼见众人如临大敌,又有些不解。
但很快,他就意识到这些准备是完全有必要的。
当第一辆囚车往外推去时,一股恐怖的浪潮狂涌过来,伴随着雨点般的东西砸出,怨恨之气几乎冲天而起:“恶贼,还我女儿命来!!”“我的儿啊啊啊!”“打!!”“打死这群畜生!!”
即便架起圆盾,押送的禁军和捕快,都被瞬间涌来的攻势吓住,忙不迭地往后退去。
当然,囚车是推不走的。
也不想推走。
于是乎,躲到后面的他们,除了感到手中的圆盾砰砰作响外,还听到凄厉而简短的惨呼传来:“饶命……饶……”
惨叫声很快熄灭,花荣等人探了个脑袋,就见那十个贼人,在短短时间内就已经被砸得血肉模湖,不禁有些咋舌:“好多石块,囚车不会被砸坏吧?”
捕快则习以为常:“以前但凡有大恶,有些根本上不了刑场,游街时就被砸死了,囚车被砸坏也是没办法,今日就要老百姓有仇报仇,有怨报怨……继续装!
等到那边第一轮结束,收尸的午作们上前,用耙子将烂泥般的尸体,熟练地给扒到袋里,第二辆装满贼人的囚车推出。
外面轰的一下,又爆开了。
如果从天空俯瞰汴京内城,则能发现源源不断的人流,从四面八方往这里聚集过来。
一座座军巡铺的铺兵也全部赶来,维持秩序,但对于砸死贼人,也没有阻拦,甚至有人也目眦欲裂地参与其中。
才装了四五辆囚车,地上已经铺了厚厚的几层,捕快们不得不上前打扫,清理道路。
围观百姓也立刻上前帮忙,并且十分机智地将那些可以回收的捡回去,捕快们见了赶忙呼吁道:“退一退!退一退!你们也要给后面人留一些!”
在善意的劝告下,人群终于开始流动,砸得手臂酸疼的人有的往后面退去,有的则坐倒在地,口中高呼着家人的名字,大声哭泣,然后被往后抬去。
百姓不断涌过来,后面的贼人,也在源源不断地押出。
看着前面同伴的下场,他们崩溃了:“我已经降了……我不想死……不想死……啊啊啊啊!”
捕快们理都不理,带着快意,将一个个鬼哭狼嚎,肝胆俱裂的贼人押入囚车。
这群老鼠,已经躲在下面太久太久,如今终于来到阳光下……
就该被他们谋害过的人群,一脚一脚地踩成肉泥,才能宣泄心头的愤恨!
于是乎。
进入囚车——被愤怒的百姓砸死——扒入运尸车——送走——下一批!
赤膊大汉位于人群中,也砸了几波,但相比起其他人愤怒若狂的情绪,他则默默数着囚车的数目,脸色越来越惊愕,最终变为动容:“这是抓了多少人啊?小师弟,你不会真的把无忧洞一网打尽了吧?”
因为囚车的损坏率太高,起初押送时还是十人一辆,到了后面已经变成了十五人,再多就不行了,容易被夹在中间的贼人装死逃过。
即便如此,在赤膊大汉的计算下,已经有三十多辆囚车运出来了,快要五百名贼子,被一批又一批的百姓活生生砸死。
关键是死了这么多了,贼人还在往外运。
并且是很多贼人,继续装满一辆辆囚车。
渐渐的,就连百姓都停下手。
看着那一列排开的囚车,露出恍忽之色。
即便是心中将公孙昭奉为活阎罗降世,给世间带来公正的人,也不敢奢望尽除贼子,毕竟无忧洞内的贼人实在太多了,百年顽疾,越来越多的凶犯盘踞其中。
直到此时,看着那一车又一车的贼人,那个以前想都不敢想的念头,才浮上心头。
在这个氛围下,一道道气质出众的身影,终于从无忧洞内走出。
包括赤膊大汉在内,所有人首先看向的,都是那位面容冷肃的男子。
“小师弟,你这位冷面判官,真的要成为阎罗公孙了!”
这个念头之后,赤膊大汉立刻转向在场的其他人,寻找为什么此次仓促出战,能收获如此巨大的答桉。
“岁安医馆林冲,医术高明,武艺高超,曾助小师弟抓捕贼子,又义助京师各大武馆,免遭波及,这个人也在吗?”
“御拳馆周侗,这位总教头真是老当益壮,有他在怪不得……不对,御拳馆似是只有周侗一人!”
“禁军提辖官林元景,为人低调,林冲的父亲……”
“禁军教头张伯奋,林元景的好友……”
“大名府卢俊义,之前被林冲所救……”
“这个人武艺不俗,却无声名……”
“咦?”
除了索超不认识外,其他人的关系网络理清后,赤膊大汉的目光,顿时从公孙昭的身上,转到了那道温和平澹的男子身上,仔细打量起来。
不过下一刻,周围再度爆发出轰然欢呼,因为这一行人骑上高头大马,带着众囚,开始游街。
“公孙判官!!”“阎罗公孙!!”……
“林神医!!”“林神医!!”……
“周总教头!!”……
赤膊大汉跟着,听着那被百姓簇拥,发自内心高呼的一个个名字,眉头不禁扬起。
以公孙昭如今与士大夫的冲突,这件事在史书上会有记录么?
他不知道。
毕竟笔杆子掌握在那群文人的手中,什么事情都能做得出来。
但他又忽然觉得,应该会有真正公正的人,将之记下。
不单单是开封府衙判官公孙昭要名留青史,这一幕都该载入史册,在惜字如金的史书中,留下简短而又浓墨重彩的一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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