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开封府衙内的教众已经探明,有两百京营禁军被调来把守牢狱,再得快班弓手巡逻,那位判官丁润也在府衙内休息,怕是难以强攻……”
卓万里轻身一跃,来到面前禀告,但看着吕师囊的脸色,他说话的声音越来越轻,直到低不可闻。
果不其然,吕师囊根本没有采纳他的建议,冷肃的声音响起:“亵渎我主,侮辱我教,此仇此恨,必须以血来偿!”
这位明尊教护法,一改书生文弱之气,提着一杆丈八蛇矛,看向下方,高高举起武器:“今夜,我们要攻破开封府衙,让朝廷为之颤栗,让那些愚民知道,明王震怒的代价!”
下方密密麻麻的上百教徒,齐刷刷地高举手中的武器,没有高声呼喝,但眼中喷薄出的怒火,似能焚烧一切。
明尊教就没受过这委屈!
“佐命”算什么,也就是近来才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冒出来的罢了,他们的前身摩尼教,可是从前唐就开始造反了,他们才是造反的老资格,今夜更要让整个汴京知道,明王的尊荣绝对不容触碰!
卓万里暗叹一声,知道此战是势在必行了,因为教内群情激奋,如果这个时候吕师囊胆敢说先撤出京师,徐徐图之,那么第一个被教众撕碎的,就是他们这些高层。
把温和冷静的赶下台,激进复仇的上位,结果依旧没有变化。
所以别管府衙内有多少官兵把守,吕师囊都会选择强冲。
成功与否暂且不说,这个不死不休的强硬态度,必须表现出来!
当然,正面与朝廷作对,又是在皇城脚下,风险之大可想而知,因此吕师囊今夜的布置,其实更偏向于纵火:
“沈刚、徐统,你们各领一队,将开封府衙附近的军巡铺屋拔除!”
“是!”
“赵毅、范畴,你们各领一队,四处纵火,阻截援兵!”
“是!”
“高可立、应明,你们于汴河上,击鼓助威,撼动敌势!”
“是!”
“沈泽、沈拚,你们正面冲杀,可佯装败退,引得官兵出府追杀,我等趁势合围,一举灭之!”
“是!”
吕师囊下达命令,麾下的精锐心腹,也齐齐出动。
听了这位大哥的安排,卓万里暗暗皱眉,觉得兵力未免过于分散,潘文得则道:“大哥英明,今夜一展神威,让那些愚民再度信我畏我!”
吕师囊不置可否,就听潘文得再恨声道:“那朱武和岁安书院,就放过了么?此次坏我教声名,正是这群贼子啊!”
吕师囊微微眯起眼睛:“你待如何?”
潘文得道:“今夜之后,便是成功攻破了开封府衙,我们也要避出京师了,岂能放过仇敌?那书院就在我们原来的据点,背靠汴河,给我三艘船,我要将之焚成白地,鸡犬不留!”
卓万里脸色微变,赶忙道:“大哥,我等兵力本就不及官府,不能再分兵,还是要以大局为重!”
潘文得低声道:“开封府衙有重兵把守,我们万一失手,夷平了书院,同样能彰显我教威仪,让主教知道大哥的功劳!”
吕师囊目光闪烁,明白了这位同乡的想法。
他今夜声势弄得浩大,其实也不认为此次强攻能占到多少便宜,所幸就算己方死伤惨重,只要让开封府衙吃个大亏,明尊教在民间的声势又能上去,死去的教众很快能招募回来。
但潘文得所言,其实是为了应付上面,明尊派来的主教要到了,要让主教看到战果,才好保住护法之位……
想到这里,吕师囊点头道:“好!我予你百名精锐弟子,你和万里一起,去岁安书院,上下屠尽,不留活口!”
潘文得大喜:“是!”
卓万里也不得不抱拳领命:“是!”
很快队伍分开,两人领着百名精锐弟子,分坐三艘船,往丽景门方向而去。
一路上,明教教徒纷纷点燃火折子,再将之吹灭。
这种火折子是用白薯藤特制,点燃后一吹,看似灭了,实际上火星是在里面阴燃的,要用时只需迎风一晃,就能再次燃起,制造时相对困难,但极为好用。
毫无疑问,接下来这些火折子就会抛入书院,燃起大火,明尊教众再冲杀进去,出其不意杀个血流成河。
准备完毕后,潘文得看向沉着脸的卓万里:“怎的,又不赞同我的主意?”
卓万里摇摇头:“事已至此,多说无益,我只是担心,开封府衙那重兵把守的姿态,不像是没有防备的,若是出其不意,我们还有些胜算,但与官兵正面抗衡的话……”
潘文得眼神闪烁了一下,低声道:“所以我们才要来这里,不是么?”
卓万里明白了,这是柿子捡软的捏。
只是局面都处于劣势了,人人心中还这样盘算,胜利的可能就更渺茫了!
正叹息着呢,眼角余光突然一闪,隐约间似乎有一条白线,从船边穿梭过去。
卓万里神情一变,猛然趴在船头,往下看去。
可黑夜之中,除了汴河的水流滚滚而过,已是再也看不清其他。
他心里的不安感,却是变得浓烈起来,立刻低喝道:“全部戒备,有敌人在水下……”
“哗啦!”
说时迟那时快,话音刚起,伴随着水花溅起的声音,两个靠着船边较近的明尊教徒,就被雪白的胳膊抓住,往下面一拖。
“啊——!”
急促的惨叫声后,河面上立刻泛起血水,这血水还没来得及冲散,随着一道道箭矢破空的声响,又有三四个明尊教众惨叫着掉下水去。
潘文得脸色剧变,下意识藏起身子,卓万里则取下弓箭,直接瞄准岸边。
就见一位相貌俊朗的男子,腰间悬着足足四个箭囊,弯弓搭箭,瞄准过来。
“嗖嗖嗖——嗖嗖嗖嗖——”
卓万里平日里也以擅射出名,却从来没想过,有人能一己之力,一把强弓,射出一瀑箭雨!
由于射得太快,落得太狠,以致于在他们的眼中,就是一蓬雨点般的箭矢不分先后地落了下来,甚至有人看呆了眼睛。
“快躲开!”
卓万里厉吼一声,合身一扑,将一位教中兄弟扑倒,但毒蛇般的箭矢已然钻入体内,将所经的脏器全部搅烂,那人喷了他一脸血,浑身痛苦地抽搐,很快就不再动弹。
卓万里抹了一把脸,不想承认,但又不得不承认,对方的箭术完全到了他难以企及的地步,根本没有勇气对射,只能期待箭矢耗尽,可一想到那悬挂在腰间的四个箭囊,又不禁生出绝望来。
而在这样覆盖下的打击中,那河中的白线又倏然来去,每每窥准了机会,就探手把人抓入水中,其他时间又极具耐心地等待,并且相信岸上同伴,箭矢绝对不会射歪进水里。
当明尊教被突如其来的打击完全藏进船舱时,在短短时间内,百名教众就死了三十多人,要么丧命箭下,要么被拖入水中,剩下的也是面色苍白,大受打击。
潘文得颤声道:“那两人到底是谁?为什么无缘无故动手?”
卓万里沉声道:“是岁安书院的花荣和张顺,对方居然早就料到我教会动手!我们太低估这个书院了,怪不得开封府衙内的探子有言,真正攻破我们据点的,是书院派出的人手……”
潘文得怪叫道:“随便出两个人就是这般好手,确定这是书院?不是京城最强武馆?”
卓万里道:“不行,我要去通知大哥,如果两方都有准备,我们在京中的好手恐怕要被一网打尽!速速靠岸!”
或许是明王保佑,一阵狂风吹来,船的方向变化,真的朝远离花荣的对岸靠去。
但明王肯定没有保佑到家,因为下一刻,花荣看向一个地方,露出轻松之色,转身消失不见。
水流声响起,一叶扁舟而来。
卓万里扑上岸去,百忙之间侧头一看,就见那扁舟上一人静立,持一杆长枪,枪头尖锐分刃,锋芒四射,似缓实急地逼了过来。
“岁安书院院长林冲?”
相比起花荣和张顺的名不见经传,这位在京师内的名声可响亮的多,无忧洞的覆灭就与其息息相关,卓万里想到那花荣和张顺的可怕,此时只能默默期盼,潘文得能多支持片刻。
“明王加持,大力神威!兄弟们,上!”
潘文得眼见避无可避,也厉啸一声,手持一柄重斧,仗着船头居高临下,一斧劈了过去。
埋头狂奔去报信的卓万里,却只听得身后风声呼啸,那种犹如鬼神般激荡尖啸的枪风,掩盖掉其他一切动静。
包括呼喝、包括惨叫、包括哀嚎、包括求饶……
卓万里顾不得细听,五官扭曲,双腿挤出最大的力气,一路风驰电射地往开封府衙赶。
“火!大火烧起来了!”
远远的,就见一片火光亮起,隐约的厮杀声传了过来。
显然官府再是防备,吕师囊的布置,还是点燃了大火,引发了混乱。
“明王保佑!
”
换成以前,卓万里不屑于这等手段,可此时此刻,他却由衷地松了口气。
可放松的笑容还未完全升起,一截枪尖就从胸口透出,撕裂般的剧痛瞬间传遍四肢百骸。
在彻底失去知觉的一霎那,他看到那位书院院长越过自己,迎着漫天火光冲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