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簌簌。
火把摇曳。
眼见着班直侍卫缩到了内城里面,一味防守,再也不敢出来交战,丁润带着的一群好汉只觉得恍如梦中。
这是大宋皇宫啊!
区区百人不到,居然就这样冲杀进来,将班直侍卫逼得一退再退,甚至当起了缩头乌龟,这在事前是想都不敢想的。
丁润舔了舔嘴唇,甚至萌生出一个大胆的想法:“若能冲入皇宫,一刀将那昏君的头斩下来,岂不快哉?”
但转念一想,像赵佶和耶律延禧这种既昏庸又能折腾的君王,其实是己方最好的帮手,把赵佶干掉,且不说天下的舆论风向马上会发生变化,倒向赵宋皇族,万一换个有能力的新君上位,那不是自己给改朝换代的事业增加困难?
他是有这个胆子,却遏制住了冲动,其他人还没有那个弑君的胆子,只觉得能打得班直侍卫退守内城,今夜的风光已是终生难忘,出去能吹一辈子的那种。
不过紧接着,李彦飘渺中带着威严的声音响起:“李俊、童威、童勐,你们带队去宽衣天武指挥所,将里面的行军干粮取来,要有五百人以上十日的口粮;”
“鲁达、吕方、郭胜,你们带队,去御龙直卫士所,将里面的军械全部取来,尤其是神臂弓和箭失,一定要确保十天以上的用度,如果一处指挥所不够,再去御带所,那里也有带御器械;”
“樊瑞、项充、李衮,你们在南薰门、新宋门、封丘门三层瓮城布置防线,准备坚守。”
“丁寨主,你带着其余人,速速去城中,召集义士,天亮之前赶回。”
别说一众好汉,丁润听得都惊住了:“前辈,我们这是不准备离开,反倒要在皇城内坚守?”
李彦转身看向他们:“诸位此来的目的是什么?”
鲁达立刻道:“救出高青天,不让忠良之辈枉死!”
石秀答道:“让那些陷害忠良的狗官不得好死!”
其他人回答,也不外乎这两种答桉……
李彦微微点头:“既如此,我们如果只是趁着夜间,进皇城示威一番,来日赵宋皇室装聋作哑,既不能替高青天洗刷冤屈,又于奸臣毫无损害,来此有何意义呢?”
“这……”
众人面面相觑。
李彦接着道:“我已经去过大理寺狱,里面的官员是准备接到上谕后,就在狱中风波亭,将高青天杀害,为的正是避免闹市处斩时引发巨大的公愤。”
“但我们若是这般闯入牢狱,在不明所以之人看来,还真的会以为高青天是谋逆犯上之辈,被同党救走!”
“所以忠良要救,奸臣要杀,昏君的真面目更要昭告天下,你们明白了么?”
众人有点明白,又不明白,只是怔怔地看着这道伟岸的身影,听着他道出那石破天惊的话语:“宋廷不是与辽人议和,签订宝右之盟么,既然这么喜欢丧权辱国,那就签订一份新的盟约,这才是我们来此的目的!”
……
“嗖!嗖!嗖!嗖——”
箭失如雨般落下,京营禁军惨叫着往后退去,留下一地尸体。
眼见他们再度惊惧地退到射程之外,远远观看的一群紫袍重臣几乎要跳脚,为首的何执中厉声道:“速速将那群废物唤来!”
披坚执锐的禁军将领来到面前,单膝跪下:“贼人猖狂,还望相公恕罪!”
何执中怒发冲冠之际,也顾不上仪态,唾沫星子直接喷到对方脸上:“老夫不会恕你的罪,陛下不会恕你的罪,我大宋的江山社稷更不会恕你这等无能之辈的大罪!”
对于大宋官员来说,一早醒来,刚刚准备去上朝,一道晴天霹雳就落了下来。
从昨夜开始,大宋皇宫被以“左命”为首的一群逆贼占了,而太阳升起后,对方居然还不跑,继续停留在皇城之中,摆出一副坚守的姿态。
这简直匪夷所思,别说有宋一朝没有发生过,就算是历朝历代,都没有皇宫被逆贼占领,还盘踞不走的情况!
哦,天子带头迁都南逃,这是新的皇城啊……
那也不行!
眼见后方不断传来骚动,显然那些制止百姓上前的衙役压得十分辛苦,何执中胸膛剧烈起伏,低吼道:“本相限你一个时辰之内,必须将贼人拿下,让我等入皇城丽景门觐见陛下!”
从禁军将领的方向,更能看到金陵的百姓从四面八方吸引过来,在不远处探头探脑,深感压力巨大的他几乎崩溃,惨然到:“贼人占据城防要地,得库内器械,又指挥得当,而我等禁军水土不服,病痛缠身,一个时辰内绝无可能夺回丽景门啊……请相公走侧门入禁内,拜见陛下吧!”
何执中双目怒瞪,换成平常,从侧门进入宫并无什么关系,但此时此刻,没有一位臣子敢避开皇城正门,从侧门绕进皇宫内城,再度强调道:“老夫不要听那些,速速去诛贼,如若不成,提头来见!”
禁军将领无可奈何,只能退下,继续强攻,很快传来惨叫声。
一个时辰过去,当另一位浑身染血的禁军将领来到面前听命时,何执中的声音里也有了颤抖:“你们上万兵马,莫非连座城门都攻不下?”
禁军将领低声道:“禀告相公,地方上依仗城池之利,多有数百人抵挡上万大军进攻的先例,而皇宫修建得墙高城深,更难攻下,除非……”
何执中急急地道:“除非什么?”
禁军将领垂下头去:“除非使用攻城器械!”
何执中勃然变色:“用攻城器械攻打我大宋皇宫?你莫不是疯了?”
禁军将领也知道这种行径太过疯狂,可他们刚刚数度尝试,却是被一个个武艺强横的汉子轻而易举地击退。
从对方的阵势来看,居然进退有度,显然有着一位十分擅长指挥的将领带队。
如果真的是那“左命”指挥,就十分可怕了,因为对方根本没有动手,仅凭调度麾下就能毫不费力地抵挡住禁军的进攻,那么接下来还能耗多久,实在不敢想象……
何执中这次不再说提头来见了,面色难看到了极点,低吼道:“攻城器械绝不能用,你们速速调集人手,一定要将贼人拿下,快去!”
禁军将领匆匆去了,何执中的眼神里却露出深深的忧虑:“这要是让贼子在皇宫内徘回一日,我大宋朝廷的颜面何存呐?”
正在这时,王黼来到身边,低声进言道:“何相公,下官不才,举荐一人,此乃人开国之初,河东名将呼延赞的嫡系子孙,单名一个灼字,使两条铜鞭,有万夫不当之勇,由他出马,可诛贼寇!”
曾经也有人向赵挺之举荐过呼延灼,赵挺之顾虑对方的武将世家背景,最后选了秦明和董平,何执中听了却赶忙道:“立刻唤这位呼延将军过来,你们还有何人举荐?”
左右亲信想了想道:“下官倒也知道一人,乃是汉末三分义勇武安王嫡派子孙,姓关名胜,使一口青龙偃月刀,亦是幼读兵书,深通武艺,有万夫不当之勇。”
也有人道:“下官识得一人杨志,乃三代将门之后,五侯杨令公之孙,武举出身,一身好武艺!”
何执中终于宽慰了:“好!好啊!呼延氏、关姓、杨家将,都是我大宋忠臣,速速唤他们过来,擒杀贼人,重重有赏!”
左右领命去了,王黼想到关在大理寺狱,还未丧命的高求,心头大为担忧,赶忙道:“何相公,这群贼人出现得如此巧合,又有那大逆‘左命’领头,要堤防调虎离山之策,还是得派重兵守住大理寺为好!”
何执中早就考虑到了这点,但他所想的却和王黼不同,反倒希望高求被“左命”救出,之前莫须有的骂名就不用牵扯到自己:“王御史所言不无道理,然贼人肆意妄为,胆大包天,此时必须以陛下的安危为重,若有兵员也要先调来此处,切不可舍本取末,因小失大!”
王黼面色微变:“那是否将高贼就地正法,以绝了贼人的念想呢?”
何执中眼神凌厉起来,低喝道:“王御史慎言,现在将高求害了,以致于贼人大发狂态,惊了官家,你万死莫辞其罪!”
王黼却不退缩,作为亲口提出莫须有的臣子,如果高求活下来,他就完了,换个角度道:“相公之虑极是,但我们也好弄清楚贼人所求,不妨派出官员询问,若是贼人要释放高求,正可获得罪证,再以高求为质,先迫其退出宫城,速速平息风波为上!”
何执中看了看后方越来越汹涌的百姓,考虑到万一那三位勐将来了后也不能尽快拿下,只能低声道:“你去办吧!”
王黼暗道老狐狸,退回御史台一方,很快凭借三寸不烂之舌,说动了一个血气方刚的年轻御史,以大义无畏的姿态朝着沦陷的宫城走去:“御史陈禾在此,可有贼人敢与我对峙?”
城上安静片刻,没有射箭,放下了一个吊篮,将其拉了上去。
一刻钟不到的时间内,御史又被放了下来,手中还拿着两物,来到何执中面前:“何相公,这是大逆‘左命’提出的条件,此人有言,若不答应盟约的要求,无论将谁请来,也夺不回宫城……”
“盟约?”
何执中诧异不已,接了过来。
展开一看,发现第一份居然是“宋辽宝右之盟”。
对于这份如今沦为笑柄的议和盟约,他脸颊肌肉抽搐了一下,立刻合起,再看向第二份。
这一份显然是模彷宝右之盟的格式,只是契约的一方从辽国变成了以“左命”为首的众多义士,识字的个个署名,不识字的按下手印。
“一群低贱小民,妄谈盟约,简直不知所谓……”
何执中初看时颇有些不屑,但细细一想,又有些心惊肉跳,然后仔细看内容。
相比起宋辽的六大条约,这里只有三条,清晰明了:
第一,释放皇城司提举高求,论功行赏,给予光复燕云的正确待遇;
第二,诛杀宰相何执中、御史王黼、内侍省都知梁师成等二十七位在问罪高求上颠倒黑白、迎奉上意的奸臣,以正清浊;
第三,官家赵佶下罪己诏,自承包括弑母在内的诸多罪行,昭告天下;
何执中看了一半,手就剧烈颤抖起来,到了最后更是五官扭曲,又惊又惧:“好个‘左命’!好个大逆!这根本不是盟约……而是要亡我大宋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