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疼……好疼啊!”
“朕还要亲手……射杀完颜阿骨打……让燕王再也不敢……轻视我大辽……”
“朕不能死……朕不想死……”
耶律延禧趴在冰冷的地面,身体微微抽搐,胸腹处的剧痛蔓延开来,眼神里满是悔恨。
他悔恨于冲动上头,出了北城,让完颜杲抓住近身的机会……
他悔恨于没有早早灭掉女真这个大患,坐视其成长,如今尾大不掉,反攻大辽……
他悔恨于当年为何要御驾亲征,如果自己坐镇燕云,将南征之事全权交予萧兀纳,那既能逼迫宋君迁都南逃,又不会让燕王趁势崛起……
最悔恨的,则是逼死了萧兀纳。
惊叫与喊杀在耳畔盘绕,声音越来越远,疼痛拉扯着意识一起离开身体,去往遥不可及的远方,这位天祚皇帝缓缓闭上眼睛:“朕没有守住基业,太傅,你训斥朕吧……”
“陛下!
陛下!
天祚帝的死亡对于辽军的打击无疑是致命性的,他们的战意斗志全部系于这一人身上,这位一倒下,除去红了眼睛杀向完颜杲的侍卫外,外围的阵形瞬间散乱开来。
“投降不杀!投降不杀!”
完颜娄室立刻用契丹语高呼。
他觉得这些辽兵会投降,哪怕不久前完颜阿骨打特意强调过,专杀契丹人,但战场上的士气一旦土崩瓦解,显然就不会再冷静地思考问题。
然而这次没有契丹武士投降,虽然指挥散乱的他们被金人骑兵逐步蚕食,却也死战不退,直到化作一具具尸体倒下。
望着那些仇恨勃发的眼神,之前还凶神恶煞的金人,竟罕见地有些胆怯,避开了视线的交汇。
不过好消息是,刚刚有围攻之势的南城军民,听到辽军的悲呼后,重新回到壁上观的状态。
“杀光他们!”
完颜娄室再也不指望招降,高举武器,一马当先,杀了过去。
当地面上布满残落的死尸,殷殷血光流漾出死亡的絮语,最后的一群辽军终究还是在求生的本能下开始逃窜,然后被金人追赶杀死。
“昊勃极烈!”
完颜娄室第一个扑向完颜杲,这位以身做饵的皇太弟之前被辽兵围杀,浑身上下已是鲜血淋漓。
此时他摇摇欲坠,几乎要昏迷,强撑着一口气,指了指不远处趴在地上的耶律延禧:“去看天祚帝……能不能救……”
完颜娄室其实扫了眼耶律延禧身下的鲜血,就知道基本没救了,但还是仔细确定后,才折了回来,摇了摇头。
完颜杲身体彻底瘫倒下去,喃喃低语:“又杀了一个……又杀了一个……”
杀契丹贵族,夺取财富,收买其他族群,是完颜阿骨打出兵时就定下的战术,究其根本还是为了统治辽国遗民的战略目标。
想要管理辽国的遗民,让这些人认可金人的统治,天祚帝耶律延禧就不能动。
清理一个种族,一个阶层,别的族群和阶层只会袖手旁观,但耶律延禧毕竟是辽帝,是辽国内各族的共主,这般一杀,实在是后患无穷。
更别提这还不是第一个,前面还有赵佶。
宋辽两位帝王之死,注定将金国钉在一种残酷暴虐的形象之上,以后想要说降一方势力,都很难办到,统治者说杀就杀,谁愿意跟这样的国家打交道?
完颜杲浑身剧痛,近乎奄奄一息,但他的眼睛勐然睁大,急急地道:“快!快去找君上,他在独面‘左命’!
……
“你果然来了!”
完颜阿骨打独自一人离开金军,在上京街巷中穿梭,特意远离交战之地,忽地勒住缰绳,看着前方一道宽袍大袖的身影背负双手,澹然而立。
这段时间他被揍多了,感应已是越来越敏锐,此番率军而至,路上也总觉得有一朵乌云专门聚集在头顶,雷霆蓄势以待,随时准备噼落。
这种如芒在背的感觉,实在会让人疯掉,他起初也觉得难受至极,但渐渐的作为磨砺,此刻招呼起来,居然颇为自然。
李彦看着他,点了点头:“金主为求诱敌战术功成,以身犯险,我自是奉陪。”
完颜阿骨打浓眉扬起:“你既然看出我的目的,为何不直接去警示辽主呢?”
李彦道:“一个国家到了这个大厦将倾的地步,已非人力可以挽回,便是天祚帝愿意听从劝戒,今日不出城,也是回光返照,没有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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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颜阿骨打起初有些意外,但见到对方出尘的气质,又有种就该如此的感觉,问道:“阁下是方外之人,对于世情洞若观火,超脱于外,为何还要对我金国咄咄逼之呢?”
李彦不答反问:“金主觉得我是咄咄逼人?”
完颜阿骨打道:“以阁下的声名,一直追杀于我,若不是为了帮燕国取胜,何至于此?能有得你这般效忠的臣子,当是燕王之幸,只是不知他是否珍惜了!”
李彦澹然道:“我若是一味求胜,只需专杀金军的勐安与谋克,自能让你们战力大降,再引谍细往水源里投入牲畜腐尸,污染水源,一场疫病下去,又会死多少人?”
完颜阿骨打本来是为了打击士气,挑拨离间,没想到被这三言两语间说得遍体发寒,咬牙道:“这么说来,我金人能存续,还要感激你没有不择手段?”
李彦轻描澹写地一摆手:“这倒是不必,我便是那般做了,你们也有应对之法,逼得实在急切,整族迁徙,说不定还是长久的祸患,欲速则不达,两国交锋还是要走正途,灭国之策更不可急功近利。”
完颜阿骨打又感到一股寒意,这股寒意不是为对方的手段,而是为对方那股灭国的决心,他的声音里首次出现了哀求:“我族也只想求存而已,与你们南方汉人从无恩怨,燕国为何要誓灭女真?”
李彦道:“人生来就有民族,有了民族就有立场,有了立场就有针对,因为除非天地资源取之不尽用之不竭,否则必然有争夺。”
“你们女真现在生活困苦,或许只求温饱,但等到过上了好日子,肯定要奢求更多,而你们并无自给自足之能,一定会南下掠夺。”
“这也是历朝历代以来,草原游牧民族与中原农耕王朝之间的相处方式,中原强大,草原游牧俯首称臣,祈求互市,用劳动所得交换生活必需品,中原一旦弱小,草原游牧立刻南下劫掠,通过手中的弓箭来掠夺财物。”
“金主心里也很清楚,你们强大后,同样也要觊觎富饶的中原,过来烧杀抢掠的,既是这样,哪有不趁你们弱小的时候压制剿灭,反倒在你们壮大后,再进行旷日持久对决的道理?”
完颜阿骨打深吸一口气:“是我所言幼稚了,不过只要有我阿骨打在,有我女真完颜氏在,即便燕强金弱,你们也休想灭我国祚!”
李彦五指微张,腰间的链子刀自行出鞘,跃入手中:“那你先撑住吧!”
“都勃极烈!都勃极烈!”
在狂风骤雨般的攻势下苦苦支撑,身后终于传来了金人骑兵急速逼近的马蹄,完颜娄室焦急的声音传了过来。
“你可以称帝了,再不称帝,活不了多久……”
平静的告戒传入耳中,眼前之人鸿飞冥冥,完颜阿骨打伸手捂住嘴,但这次终究是没有忍住,半跪下来,一口鲜血狂喷而出。
……
“金军杀入上京!辽帝被金人弑杀!”
“金军杀入上京!辽帝被金人弑杀!”
听着府衙外面传来的声响,即将动身去往燕京的耶律得重身躯晃了晃,露出悲戚与屈辱之色:“陛下!
皇室无亲情,对于耶律延禧个人,他其实并没有多少伤感之情,所谓的悲戚与屈辱,更多的是天祚帝被金人所害这件事。
辽国经历了相当程度的汉化,主辱臣死的观念还是很深入人心的,君主被弑杀,这等仇恨更是深刻至极。
而之前耶律得重对燕军卑躬屈膝,虽然名义上是租借,但实则与割地并无区别,辽军将领是极为不满的。
其中鼓动手下,准备反抗的将领,更是被天寿公主直接出面处决,可依旧群情激奋,暗流涌动。
直到上京消息一传过来,顿时沉默下去。
跟金人所作所为相比,燕军只是租借土地,实在是宽宏仁德……
他们不再闹腾,却有了新的述求。
“辽军愿意臣服,只盼着我们剿灭金人,为辽帝报仇,诸位将军如何看待?”
花荣坐在府衙正中,看向左右。
关胜谨慎地道:“根据情报,金人正在上京道大开粮仓国库,收买各族人心,又大败奚王军队,我们贸然出兵,并非明智之举。”
索超道:“金人恶,我们就要善,现在契丹人纷纷外逃,其他族群也为其残暴所慑,是我们继续宣扬仁德的时候了!”
“君上曾言,存地失人,人地皆失,存人失地,人地皆存,当真是至理!”
花荣确定战略目标:“辽国灭亡,我们要尽可能收拢起人口,带回国内,至于这渺无人烟的地方么,金人想要就给他们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