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天师……小天师……”
玉玑子、元鼎子、灵虚子等一众道人,立于房外,小心翼翼地朝着里面呼唤。
前面气晕两次的陶世恩,这次看到清单,又被朱四语气里诸多明示,身为小天师应该顾全大局的态度一逼,当即就怒发冲冠地入了房间。
朱四挺欣慰的,显然这位是吸取教训,即便失态,也要找一个没人的地方,十分的机智。
众道则暗暗摇头,以前只是听闻陶世恩天赋不俗,道法精深,此次接触下来,才发现终究是缺乏历练,道心不稳,甚至不如私生子陶隐,这般遭逢变故,情绪就大起大落,待得九劫来临,如何抵挡?
陶隐脸上同样带着关切,心中可乐坏了。
他很清楚,陶世恩落得这个地步,主要还是因为自己。
同样一件事,不同的人做,造成的伤害是大不一样的,被李时珍那样手段神乎其神的道医压制,陶世恩倒还能承受,被原本卑贱的私生子拿捏,才是真正的五内俱焚,落得如今这个局面。
正当陶隐想着,这位小天师此时在里面,会如何捂着嘴歇斯底里,自己又该趁着机会,如何博取其他道门前辈的好感时,门吱呀一声,突然打开。
围在门前众人退开几步,就见陶世恩漫步而出,脸色平和,稽首行礼,脸上带着唏嘘:“让诸位前辈担心了,这段时间贫道一心只为神道复苏,不负陛下圣恩,却是患得患失,举止失措,所幸刚刚堪破一层关隘,明悟道理,才没能铸成大错……”
玉玑子见他双目清明,气息平和,大喜道:“谁无暴风劲雨时,守得云开见月明,恭喜小天师修为精进!”
元鼎子和灵虚子同样抚须微笑:“恭喜小天师修为精进!”
陶世恩对着朱四道:“四爷请稍候,事关龙王,我正一道自当鼎力支持李神医!”
朱四最在意就是神道复苏后,自己的六丁六甲之梦,闻言立刻笑道:“不敢当四爷之称,小天师顾全大局,我等就放心了!”
眼见这些本来对自己另眼相看的众人,再度团团围住陶世恩,陶隐不禁涌起失落,看着这位便宜弟弟,却又心头一颤,涌起一股说不出来的感觉。
从神态、语气、动作各种细节上面,明明没有丝毫区别,但又好似有莫大的区别,甚至觉得此时出来的,与之前进入的,根本不是一个人。
修为精进么?
陶隐莫名不敢再待下去,退出舱外,寻找赤炼。
找到时,赤炼正在给灵鹤顺毛,表情也很奇怪:“儿啊,刚刚这灵鹤突然浑身颤抖,好像非常害怕的样子……”
“难道说?”
陶隐脸色剧变,立刻意识到,自己绝不是嫉妒之下产生的错觉:“娘亲,你快骑灵鹤离开,避一段时间,我去找公子!”
……
“你怀疑陶仲文使用‘锁灵环’,降临到了陶世恩身上?”
宝船之内,李彦聆听后,扬起眉头。
陶隐脸色难看:“我之前与陶世恩起了冲突,就发现他身上也有类似的神禁气息,如今更加确信,哪怕看不出任何异常,但莫名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才有怀疑……”
“此次出海,干系重大,陶世恩这般能力,显然无法托付重任,那老贼一直安坐京中不出,是不是早有后手?”
“只不过陶世恩是嫡子,又是他指定的天师继承人,若还用神禁操控,实在是太可怕了!”
李彦道:“‘锁灵环’只有控制之效,万里之遥,无法神降,如果真如你所猜测的那般,陶仲文肯定动了别的手脚。”
“纯粹从利益考虑,这无疑是高明的招数,他的儿子做错了事情,尚且有转圜的余地,顶多是教子无方,无法担当大任,但如果这位天师亲自出马,依旧失利,对于自身的威望就是巨大的打击了。”
“可真要如此,百种心机,千般算计,还修什么道呢?”
陶隐咬牙切齿:“若真是换成那老贼,此人的阴毒手段,与陶世恩就完全不同了,公子一定要提防!”
李彦颔首:“你提醒得很关键,我原本还真的没太在意陶世恩这边,不过这也不见得是坏事。”
“这对父子的目的是一致的,就是害怕神道复苏,功劳被夺,地位不稳。”
“但先要有功,才有可能抢功,很多人盲目内讧,落得个一败涂地的下场,却是连这个道理都不懂的……”
陶隐不解:“公子之意是?”
李彦提起笔:“如果真的是陶仲文,清单再加一份,他不会意气用事,依旧会同意的,试一试吧!”
等他写完,陶隐凑过来看了看,不由地瞪大眼睛。
好家伙,加倍了?
当朱四前来禀告,都震惊了,觉得这位太过高看小天师的气量。
结果更令这位锦衣卫动容的是,那边真的同意了。
不仅是大量的药材与丹药,甚至还有三件可以临时祭炼的宝器送来,分别是古玉符、真元葫芦和定魂珠。
三件都是恢复辅助类型。
古玉符可驱除污秽,改善环境,运功修行;
真元葫芦可蕴化灵液,恢复法力,治疗伤势;
定魂珠顾名思义,能保护魂魄,不受外力侵扰。
这三件宝器效用都不俗,却都称不上什么杀手锏,可以锦上添花,难以雪中送炭。
此举十分老道,你要逞能救治一具已经化作白骨的龙王,尽管为之,我等全力支持,结果失败了,那责任自然也一肩担了,正一道那边反倒有了顾全大局的美名。
对于这种心机,李彦只是笑了笑,开始在船舱内高悬古玉符,祭起定魂珠,倒出真元葫芦里的灵液,又将灵丹和药材备好,来到龙女面前。
这捧珠龙女遭了劫数,化作石像,如今有复原的迹象,但想要缩短过程,其实没有什么取巧的办法,就是灵气的补充。
如果将石像放到一个真正的洞天福地,灵气供应,指不定立刻就恢复了,比如观音菩萨的莲花池里。
所以李彦给出清单,列出种种需求,目的就是用正一道的宝财资源,构建出一座小型的福地来。
此时三件宝器绽放灵光,一粒粒丹药,一种种灵材被抛出,小龟更是喷出一股疑似仙灵的气息,围着石像徐徐环绕,渐渐化作一团不断转动的涡旋灵云。
一股股芬芳诱惑的气息从中传出,若是在野外,恐怕早有鲜花盛开,美不胜收的场景,此时弥漫在屋内,如意宝珠和神乐宝船的器灵依旧情不自禁地靠了过去,小倩也从功德涅盘图中飞出,露出渴望之色。
李彦这次没让她们吸收,而是以炼丹的手法将灵气压了回去,不断注入石像之中,那石屑簌簌而下,里面的神智清晰地壮大起来。
“幸好要了双份,否则一份还真的不够……”
有付出才能有回报,这个时候不能节省,李彦毫不吝啬地将材料全部投入。
小龟见了也再度喷出两口仙气,终于令石像仿佛处于仙境灵地一般,薄雾缭绕,霞光瑞气,万象纷呈。
在这样的环境下,石像的姿势也在发生着改变,从僵硬的站立,到轻微颤动,最终像一个生灵般,开始活动自己的手脚,甚至弓起身子,要挣脱石化的束缚。
“成了!”
如意宝珠狂喜,小倩也瞪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
从某种意义上,这位才是目前接触到最接近神话人物的存在,作为观音菩萨的贴身侍女,外出是能够代传菩萨法旨的。
如今终于要复苏了么?
神乐宝船最接近人类思维,心头同样大定:“捧珠龙女也是真龙,能让世俗的皇帝开开眼界了,无论那龙王能否复苏,此行东海,都有了最完美的结果,跟着这位老爷,我是否也能寻回自己的来历?”
不比她们的兴奋与期待,李彦依旧全神贯注于龙女的复苏情况。
注入的灵力越来越多,直到其体内的法力生出一种畅通感,就好像是一条堵塞了很久的江河,一下宣泄而开,奔流千里不复回,才缓缓移开手。
从这个时候开始,就不需要外界的力量相助了,龙女靠着自身的法力,开始突破最后的阻碍。
当最后的石化斑块,从头部彻底退散,一对晶莹剔透的龙角缓缓抬起,龙女睁开了眼睛。
所见到的是一人、一鬼、一龟、两器灵。
成分复杂。
双方都像是瞧稀奇似的,看着对方。
“龙女……”
“嗖!”
李彦刚刚开口,准备介绍一下当前的情况,眼前一花,龙女瞬间消失。
“哪去了?”
除了龟儿本来就呆呆的外,小倩和两个器灵都愣住了,李彦则顺着那道身影的移动来到角落,就见龙女缩在那里,满脸惊惧,颤声道:“汝等是谁……不要过来……”
丹房内安静下来。
这龙女怎么跟我们想象的不太一样?
如意宝珠最接受不了:“龙女!龙女!是我啊!”
听到宝珠器灵的声音,龙女怔住,仔细打量了一下,然后嗖的一闪,如意宝珠被其抓住,再度缩回角落,小声解释道:“不是抢……珠子是菩萨的……我……我负责保管!”
李彦微微皱眉:“这是惧劫的后遗症么?”
小倩则往前飘了飘,希望以女子的身份缓解对方的恐惧:“龙女,不要怕,我们不是恶人呢!”
龙女看到一个女鬼飘了过来,啊的一声尖叫,蜷缩在墙角,只看到一对龙角颤颤巍巍地对着这边,连话都不说了。
如意宝珠这时才反应过来,赶忙道:“龙女!是这位老爷将我们从东海龙宫救出来的,刚刚也是他把你从石化的样子里复原回来的,花费了好多灵材呢,我们不会伤害你的,你不用害怕!”
龙女这才注意到,珠子上裂开了一张嘴巴,虽然舌头没了狰狞的倒刺,但怎么看都不像是昔日的模样,蹙起眉头:“如意珠生出了器灵?不该有的……不该有的……”
如意宝珠一惊,吓得哇哇大叫:“别抹去我!别抹去我啊!”
龙女一惊,也吓得哇哇大叫:“你别叫啊!你别叫啊!”
宝船器灵看着这一幕,沉默片刻,开口道:“皇帝看到真龙变成这样……会不会失望啊?”
李彦则等着那边一大一小两个被对方吓得够呛,好不容易平复下来后,询问道:“你可还记得东海龙宫内,发生了什么事情么?”
对于满屋子里的鬼怪器灵,龙女对于这个好看的人,相对是最不害怕的,再加上看出了确实是对方救出了自己,细声细语地道:“东海龙宫?我不在东海龙宫啊……”
李彦目光一凝:“那你此前是在哪座龙宫?”
龙女露出回忆之色:“南海落加山封,菩萨让我回西海龙宫,我一路惊惧,刚刚回了宫中,就遭了劫……”
丹房一静,小倩奇道:“你不是东海龙王的女儿?”
龙女不敢跟女鬼搭话,只是摇摇头。
李彦看向宝船器灵:“最初土地得托梦时,并不知具体是哪位龙王,后来众人确定了是东海,全是因为你的误导……”
宝船器灵惊诧不已:“八迟镜器灵告诉我的啊,所以我第一次托梦时,就以东海龙王的名义,哪里知道这往东去,居然是西海?”
早在出海之前,李彦其实就考虑过这个问题:“大明属南瞻部洲,正常而言,应是南海之地,可天地异变后,四大部洲随之变动,沧海桑田,水族的智慧又不高,具体入的是哪座龙宫,其实根本无法确定,认定东海龙宫,只是一厢情愿罢了。”
宝船器灵不解:“可八迟镜为什么要欺骗呢?东海与西海又有什么不同?”
“这就要涉及到一个关键问题了!”
李彦目光沉凝,走过去把龙女哄到了窗户边,宝船随之转动,让角度正对准远处被勾死人包围的巨龙骸骨:“那是东海龙王么?”
龙女定睛一看,先是愣住,然后身躯颤抖起来,泪水狂涌而出:“三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