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首笛子，周霖再熟悉不过了，他坐起身，仔细听着，越听越激动。
王淑仪已经睡着了，周霖没有惊动她，悄悄下了床，披了一件外衣，出门。
周霖本来是打算从门出去的，可他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折了方向，悄悄从窗户翻了出去。
跟着笛声，周霖一路出了王府，来到王府背后的小巷子里，一处偏僻的院落。
门虚掩着，周霖伸手一推，笛音戛然而止，一位少年站在屋檐下，与他四目相对。
周霖身子一颤，目光里有几分难以置信。
这是……他的弟弟周尘吗？
时隔多年，周霖早就不知道他的弟弟在那遥远的南国长成了何种模样，可是这眉眼、这轮廓多么熟悉啊，有周霖自己的影子，亦有他们娘亲的影子。
“阿尘，怎么会是你？”
周霖的记忆还停留在那个午后，周尘哭哭啼啼扑到他跟前，奋力地指责皇后，指责太子，把他气得将周尘一脚踢翻在地。
周霖不明白同样是皇后教养，周尘为什么会长成那副令人厌恶的模样？打人杀人，偷窃说谎，最后竟还敢把脏水泼到皇后身上，那可是养育他的主母！
没想到，多年不见，周尘竟完全不一样了，他长身玉立，看着自己的眼神内敛，不露半分情绪，更不见丝毫慌乱。
眉眼间的镇定，代表他是个成熟的大人了。
周霖内心有些欣慰，但很快就被另一个念头掩盖了。
“你不是应该在南国吗？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你可知道质子私逃，是会引起两国战争的！”
“我国内忧不断，万万不能再生变故，你究竟为什么在这里？”
一连串的质问落下来。
周尘眉眼微合，失望一闪而过。
多年未见，第一句不是关心，而是责问。
果然，他在哥哥心里，就是那般不堪，只会惹事，只会给国家带来屈辱。
周尘看着手中的笛子，轻言，“这首曲子是你我第一次见面时，你教我的，那时我刚懂事，自然学不会吹奏，但我一直记得你说这是母妃教给你的，所以我长大一点后，拿着谱子偷偷练了很久，就想在下一次见面的时候吹给你听。”
“只可惜，再一次相见，是那样的境地，那之后我便再也没有吹过此曲……生疏了，吹得难听，没有污了兄长的耳朵吧。”
周霖听着周尘淡淡的陈述，心中揪成一团。
周尘轻轻抬眸，望着周霖，“在兄长心里，我一定还是那个无恶不作，屡教不改，为皇室丢脸的十四皇子吧。”
周霖心里沉沉的，周尘这话里似乎有责怪。
周霖和周尘之间只有一个院子之间的距离，却仿佛隔了深深的鸿沟。
二人一个站在屋檐下，一个站在门边，谁也不敢走过去。
周霖深深提了一口气，“阿尘，你今天来，不是想跟我回忆过往的吧？”
如果周尘狼狈不堪的出现在周霖眼前，周霖或许会关心，会心疼，会问他究竟经历了什么？
可周尘看起来过得很好，那关心仿佛多余了。
不料，周尘突然激动，“就是，我就是来跟你回忆过往的！”
周霖……
“阿尘，你到底怎么了？”
“我怎么了？”周尘舔了舔略干燥的唇角，抿住喉间的更咽，“六岁时候，太子杀了婢女，皇后说是我做的，我扯破嗓子告诉每一个人，不是我，可没有人信我，他们只觉得我是一个满口谎言的顽劣孩子，我哪里知道皇后早就四处散播我是如何如何的残忍嗜血，天性邪恶。”
“越来越多的罪名莫名其妙降临到我的头上，我尚不知是怎么了，直到我听到太子狂妄地说我可以永远替他顶罪的话，我才幡然醒悟，原来我不过是一个顶罪的工具罢了。”
“我变得沉默，不再辩驳，不再抵抗，任由他们谩骂，任由他们欺凌，路过的狗都能冲我叫两声。”
周尘红了眼睛，眸里透着恨，透着委屈。
向苏瑾下诉说这些的时候，周尘都没有如此激动过，可面对周霖，他心好痛！
“即便如此，我没有放弃，我想着我还有一个疼爱我的哥哥，他时常写信给我，字里行间都是对我的关心和思念，我想，我的哥哥是个大将军，英勇不凡，如果他回来了，一定会相信我，一定会为我洗脱所有冤屈。”
“我等到了人，却没有等到信任，原来你不仅是我的哥哥，更是太子的哥哥，更是皇后的儿子，你与我根本就不在一个世界里。”
“我的存在毫无意义，我就该随着母妃一起去了……”
周霖的手在宽大的袍子里不住地颤抖，他穿得单薄，寒风的侵袭下，感觉自己已经抑制不住的发抖。
他不相信，不相信周尘所说的每一句话！
他的亲弟弟，与他相隔十二岁，他怎么可能不疼爱，不相信！所以当年，他扔下一切不顾皇命，马不停蹄地回到了皇城，可当他回到皇宫时，所有人都在传周尘所犯的每一桩罪行，太多了，整个皇宫都信了，他如何能不信！
如果现在周尘所言都是真的，那他算什么，他难道是压死那颗幼小心灵的最后一根稻草吗？
“你说这一切都是皇后做的，可有证据？皇后待母妃如姐妹，待我如亲子，我从小到大的一切都是太子的待遇，你说这些，让我如何相信？”
“呵……”周尘轻笑了一声，“我只是想告诉你，当初你踢我的那一脚，我不受！至于我的话你信还是不信，对我来说都不重要了，我早已经有了新的亲人，不需要你的相信了。”
周霖望着周尘逐渐变得冷漠的眼神，心里钝钝地疼，他深吸了一口气，总觉得事情不一般。
“你还没有告诉我，你为什么会在这里？你是怎么从南国皇宫离开的？”周霖无法不在意这些致命的问题。
“阿尘。”屋内传出清冷的女子声音，“外面冷，请将军进屋坐吧。”
周尘收敛了神色，给周霖做出一个请的姿势，变得陌生极了。
周霖眉心锁了起来，看来周尘来到这里，是背后有人诱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