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已经仓促到我只觉得麻木,对眼前的一切都有了一种模糊感,我闭一闭眼好像就要长睡不起般的劳累。
司风真人意外的死亡让我们的战斗力又削减了一番,而接踵而至的妖怪却是越来越强大,如今的临安人人自危,街头除了太行山的人和我们就是强大的妖怪了。
我抽空还是回了一次沈府,家里的那些得道高僧还算有些本事,沈府仍旧是平静的和往常一样,而外面的百姓却已经陆续准备出逃临安。
但是恐怕还没有出城便已经丢掉了性命。
歩崖里,大家正在召开大会,好像是在商量着对策,我和桃之从沈府赶过来之后便安静的坐在最边边的位置。
好像很久没有看见美人师傅了,他还是和以前一样的好看,只是神色终究难以掩饰的疲惫,孉娘立在他身侧,时不时的递上一杯热茶,我微微笑着低下头去。
却看到,我的鞋子也脏的不像样子了。
律风掌教开了口“敢问赵掌柜的,如今的情况,我们该怎么应对?”
美人师傅抿着唇不说话,他的脸色越来越发白,拳头也紧紧地握了起来。
祖母坐在律风掌教身侧见状也问道“不知道赵掌柜的是否有了对策,事关天下苍生还望告知。”
一瞬间厅下几百双眼睛都望向那个白色的身形,我也呆呆的看着他,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感觉他在做着什么艰难的决定,但是还是在犹疑之中。
许久他微微地叹息“辛苦大家了,再抵挡一段时间看情况吧。”
厉风真人闻言气的胡须都飞了起来,站起身抚了抚袖子“赵掌柜的竟是这种人?外面有千百无辜的生命在煎熬,你却还不肯做些什么来拯救这一切!”话音刚落便干脆径直离开了。
律风掌教和祖母也不做声的率领着休憩完毕的一众弟子继续去街头巡视了,我看了看屋子里又剩了我们这班人。
管庭和管芯也是疲惫的模样,连柳奚笙都无精打采的蹲在一边喝茶。
我努了努嘴还是问了一句“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了么?”
美人师傅抬眼看向我,又是那种深邃的让我怎么都猜不透的眼光,他说“再坚持一段时间吧,若是还没办法,我不会坐视不理的。”
我点了点头拉着桃之走了,屋子里的人也陆陆续续的出来了,聚在歩崖的门前,我数了数好像又是一个月过去了。
距离我的及笄之礼,只剩了半个月。
但是这半个月临安就像刮了一场血雨腥风,妖怪越来越多,越来越难对付,整个临安上空都回荡着百姓们凄惨的哭声。
而我听到管芯受重伤的消息时,桃之正一剑杀了一只蝎子精,腥臭的血液扑了我满脸。
几乎是跌跌撞撞一般,桃之拎着我飞到了城南,路上我一直在看脚下的临安。
街头巷尾都是干涸的,新鲜的或者陈旧的血迹,唯独各大高官的府邸和皇城还是安然的模样。
这种时候我忽然生出一种自私的心态,好像我的父母和家人都还安全就让我觉得很安心,而那些未曾谋面的陌生人对我来说都是一般。
但是责任便是这样,有能力者便要担负的更多,我看了看发热的琉璃盏,鼻子有些发酸,原来我早已不是那个软弱的自己了,我也必须坚强起来的承担能力者的责任。
城南很安静,却是和城中一样的惨不忍睹,路边的累累白骨和不时传来的嗥叫都在证明着这种安静只是一种假象。
树林中,我远远地就看到了柳奚笙那扎眼的黑袍和他怀里抱着的人,奄奄一息的管芯。
管庭立在一旁,身上都是血,而倒在一边的巨大蟒蛇妖已然是一具冰冷的尸体。
我和桃之穿过树枝降落在事发地,我却几乎一个不稳的张倒在地。
桃之扶着我走到他们身边,管芯看了看我,满是鲜血的嘴角动了动,眼睛看着我笑“你来了。”
我慢慢的蹲下握住她冰凉的手“你不要说话,我带你去找美人师傅,他那么厉害一定会救你的……”
“让我说吧,我怕我不说就来不及了。”
管芯的脸色异常的红润起来,我不知道是不是血液逆流的缘故,还是最后的回光返照,但是此时此刻她却是那么的美。
和我当初在丞相府第一次看到她时一样的美。
我点了点头,眼泪已经忍不住的扑簌扑簌的落了下来“你说吧,我们都听着呢。”
管芯的眼睛眨的很慢,好像每一次闭上再睁开都废了极大地力气。
“我啊……多活了这几个月真的死而无憾了。哥哥你还一直劝我在家不要跟你出来捉妖,可是若不是这些日子,我不会知道生活真的这么美好,好过我那方小院子里的井底般的天地。
我真的要走了,阿端姐姐,我哥哥就交给你了好不好?他小时候就被送到太行山去修道了,所以不会和人打交道也不爱说话,你在他身边帮我好好地看着他好不好,我保证他也会对你很好的……
哥,我好像真的没力气了……”
管芯的抬手慢慢抓住柳奚笙的衣角,示意他靠近一点,然后轻轻地在柳奚笙耳边说着什么。
我只看到柳奚笙的身躯倏忽一阵颤抖,然后管芯的手慢慢的松开,从柳奚笙的衣襟滑落下来……
我使劲的捂着嘴哭着,眼睛里全是水雾,渐渐凝聚成管芯的模样,好像刚刚她还在欢声笑语的倚在管庭的身侧和我们招手,如今却是躺在柳奚笙的怀里变成了一具渐渐失去温度的尸体。
管庭扑通一声跪在了柳奚笙身边,慢慢的伸手将管芯接到自己的怀里,我只看到他的眼泪一滴一滴的落在管芯的头发上,像是晶莹的露珠。
他的肩膀一抽一抽的却没有任何声音,而柳奚笙也低着头不言语,三个人似乎慢慢定格成一幅荒凉的画面。
那是我最不愿意记住的画面。
管芯手腕上的铃铛还在随着风清脆的响着,只是她却再也不会站起来对着我们笑了。
她的一生那么艰难,出生时就背负着上代人的恩怨,被那个怨灵害的身体变成了那样的破败,还失去了母亲。
这样的一切放在谁身上都会恨的吧?
偏偏她却坐在秋千上轻轻地对我说着,她原谅。
她说她理解那个怨灵所做的一切,所以她不会白白浪费这仅有的时间去恨谁。
她说她只是有些遗憾,没有与别人一样的生命长度去走过一个个冬夏,所以她要把所有的事情讲给我听,要我帮她记着那些她存在于这个世间的证明。
而美人师傅为她续命之后,她仍是那样的淡然,没有过度的欣喜,也没有奢求,仿佛就是随遇而安。我一直欣赏那么她,这样一个美好的女子。
可是偏偏就是她,仍是逃不过命运的玩笑,死在了这场临安的浩劫中。
天上开始飘起了雪花,我忽的想起来管芯在雪地中红色小氅的灵动的笑容。
她总是爱笑,总是想着身边一切的人都要幸福,却不知道这样更让别人为她心疼。
雪花落在她的手背上,我轻轻地拂去,再落下一片,我再伸出手拂去。
我不想承认她真的走了,管芯,你醒过来再和我说说话?你不是总吵着要叫我嫂子么?只要你醒过来,你随便叫我绝对不会生气。
管芯,你动一动好不好?下雪了,你不想在雪地里堆个雪人么?不用怕冷,我来给你暖手。
我终于喊出声来“管芯,你不要走……”
一瞬间,炼妖裹大放光芒,将灰暗的天空都照的发凉,那些稀薄的雪花慢慢的在光芒中落下……像是一层纱,覆在管芯的身上。
而血红着眼的管庭却是怔住了一般一动不动,额角凌乱的发丝在寒风中慢慢的浮动,他却仍是一点表情都没有。
但是他的手还是紧紧的环抱着管芯的尸体,不曾松动过。
柳奚笙嗓音有些沙哑,他冷静的说“炼妖裹的第三重考验来了,你和桃之守着他,我去找人来帮忙,千万别让那些妖怪靠近!”
我点了点头立刻和桃之警惕起来守在管庭身边,他仍是一动不动,我想起来这和我上次琉璃盏的考验一样,想来魂魄已然进去炼妖裹中了。
刚才这一耽搁,周围早已有许多妖怪伺机而动了,如今柳奚笙一走,他们便纷纷露了身形。
一种恶心的气息扑面而至,我拼命驱使着琉璃盏要将他们强行收进来,拉锯了许久,我额头的汗水已经滴落下来了,可是我不能放弃,这些都是我要保护的人。
忽的一股强大的念力涌入琉璃盏,下一秒面前的妖怪便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我睁开眼睛,眼前是那个萦绕在我心间久久不去的人影,轻轻地眨了眨,泪水像是断了线的珠子一样,落在我血迹斑斑的衣服上。
“美人师傅……管芯死了……”我哽咽的发出声来。
话还未说完我便被拉进一个温热气息的怀抱里,熟悉的味道充斥着我的鼻息,我却始终不敢把沾满血迹的手抚上他白色的衣服,眼泪却还是沾湿了他的衣服。
美人师傅他终于肯给我一个拥抱了么?嗅着他衣服上的味道,我的眼泪更加汹涌,好像要把这一世的眼泪全部哭完似的。
“阿端,别难过了,逝者已逝,如今当务之急是管庭,他的情绪如此不稳却是强行入了炼妖裹第三重,想来没有多大的把握可以全身而退了……”
一双手温柔的拍着我的背,我扎在他的怀抱中忽然的不想出来再面对这个世界,外面,管芯死掉了,管庭有危险,临安的一切都在逐步恶化,还未解决……
我只想永远的窝在他的怀抱里,闭着眼什么都不想看了,我宁愿做一只蜗牛,也不敢再伸出触手看看这个世界。
但是耳边却传来他的声音。
“阿端,我知道你累了,只是这一次真的要结束了,你再坚持这最后一次吧。炼妖裹是琉璃盏的碎片,我把你们通过琉璃盏送到炼妖裹里面去,你若是能帮管庭度过第三重便继续向上去解封至第七重吧。那里有你想要知道的一切……”
琉璃盏从我的怀里飞出去慢慢的和炼妖裹融合在一起,我被一股强大的外力拉扯着离开的美人师傅的怀抱,随我一同被扯进去的还有柳奚笙和桃之,模糊中,我看到美人师傅站在人群中对我说着什么,而他身后的孉娘却几乎立刻变了脸色。
他好像是在说。
“阿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