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节早已入夏,放风筝的时节也早已过了,然而黑风岭下小村寨,云天依旧,远山的轮廓清晰如画。舒畅的风使得此地避了炎热,格外清朗。一只风筝摇摇曳曳地往高空爬,进三步,退两步,地面上追风筝的孩子们的笑声也忽高忽低地飞扬着。蝶影蹁跹,粉衣的雪海被一群孩子围在中间,跑前跑后。
这边武馆崭新的乌漆牌匾高挂,没有华府大宅,却也是干净的粉墙黛瓦,有开阔的院落,清新的空气,绿树合,曲水绕,满是意趣。开敞的原野里,武师们列队齐整,个个神『色』凝重,立剑,迎着劲风,向着齐家的旗帜注目行礼。
程云鹤立于队前,训话道:“白衣圣使横行,毁我家园。齐家遭逢巨变,令人痛心。多事之秋,唯有自救。蒙齐爷知遇之恩,齐家三少之请,我等集会于此,当以重振复兴为旨,守一方净土,护武林生力。诸事虽难为,赖请诸位同心协力,则齐家大业可期。代齐家谢过诸位!”
武师们恭然执剑行礼,而后开始了『操』练。一招一式,皆自离尘剑之要诀,沙非等武艺精进的列队在前为师,其余则在后跟随,原野中,武师们的吼喝打出震天的气势。
云鹤满意地点头,转而向身后的齐天乔行礼。
齐天乔却远望着雪海的方向,出神地笑。
云鹤心领神会,赞道:“雪海姑娘不愧出自楚家,文稿里的气韵,足有其兄长风范。”
“何止?”天乔嘿然作笑,“你们都说兄嫂是女中豪杰。我怎么觉得,若不是楚掌门拦着,分明这江湖第一美人的称号得是雪海姑娘?”
话说着,雪海已带着孩子们奔至近前,一根风筝线塞到天乔手里。“大个子,帮忙拿好了。孩子们都想见见新师傅!”于是她和豆子带领着他的玩伴们每人拣了根树枝,在武师们身后排成了一列,煞有介事地嘿嘿哈哈模仿起剑招。树枝在雪海手中灵巧翻覆,一招一式的架子,让人赏心悦目。
程云鹤捋须而笑,出主意道:“看来学堂还得多添一位师傅。要能镇住这些活蹦『乱』跳的泥猴子,光靠沙非他们几个可不行。”
“这……这是当然!”天乔如梦初醒,立刻把雪海呼至近前,庄重求告。
谁知雪海却羞涩起来:“这可有点难!就我这三脚猫的功夫,全赖君和大哥闲时指点,还有偷学哥哥的样子,自己学艺不精,怎么做得了师傅?”
天乔这傻大个一听拒绝的意思,居然跟着愣了神。
程云鹤在旁朗然大笑:“以南岸最厉害的两大高手为师,还怕输给这班看门抬轿为生的武夫?”
雪海脑筋一转,回答道:“我学的是逐羽剑,你们教的是离尘剑,这可差远了呢!”
云鹤从容应对道:“追风逐羽,意在轻灵迅捷,变幻莫测。离尘一脉,意在简约自如,力准内强。二者各有所长,然剑道本源相通,何必计较一门一派之长短?若是能融会贯通,自然是最佳!”
雪海若有所思,忽然灵机一动,玩心起:“罢罢,和程大侠这样的高手争论,我自然争论不过的。大个子,你若赢我,我便依你如何?”
“姑娘想比什么?”天乔未及反应,雪海已嗖嗖亮出双剑,银亮的剑光映着跳跃的阳光,衬出她一脸狡黠:“程大侠作证,可别丢人哦!”
“又来!”天乔慌不迭叫苦,然而剑锋已至鼻尖,左右闪躲,无奈那快剑晃晃悠悠地进『逼』甚紧,只好步步后退。两柄薄剑飒飒生风,擦过他的脸。齐天乔不出剑可是有『性』命之忧。“你这剑招几天不见怎么就进步那么快!”
“嫣红姐不准我出门,我就只好练君和大哥教的招式啦!”
谢君和的招式!天乔吓出一头冷汗,差点连怎么拔剑都忘了。果然那两柄剑的交替里处处是杀气,招招点要害,准得让人心悸。慌忙间,趁着一记闪避,天乔的长剑出鞘,迎向那飞舞的利刃。铿铿然,剑影交错的声音引得众人都停下了『操』练,看起了热闹。
但见雪海身轻如燕,起跃灵动,然而终究压不住齐天乔剑上的力道。攻防迅速转换间,天乔慢慢稳住了步伐,雪海也慢慢收敛住锐气。
眼见天乔剑势越击越强,后劲源源不断,雪海有些难以招架了,一路摇摇晃晃地飞退,把先前的优势消耗殆尽。“仙女姐姐加油!”豆子在一旁鼓劲。天乔剑击一迟缓,她便也松懈下来,大口喘息。
忽闻云鹤大声指点道:“沉意正心,蓄势而强!”
是了,楚涛在练功房里留下的“无念”二字,忽然闯入她的心中。心无旁骛,才能专注于剑,迅速地随对手变化而应变。众人常言所谓“物我两忘”,便是此意吧。凝神于剑,兵来将挡,见招拆招,雪海不再四处『乱』窜,倒是迎着那剑锋,沉着应战。
云鹤的声音再度响起:“以静制动,以柔克刚!”
当然不能徒损自己的气力。雪海很快稳住了步伐,定在原地。回想到逐羽飞步里的招式,无非是点、提、跳、跃、倾、侧、旋、移,她记起了哥哥在学字沙盘上的步法,忽然明白了什么,那些个动作岂是习字,分明是用来抵挡剑锋的护身之举!原来哥哥在学字的沙盘之上,以笔代剑,早已亲身相授!学过那些轻盈的步法,何必用跑的?小小的身躯在剑影中周转腾挪起来,蹭着那长剑,偏就毫发无伤。岂止如此,借着大个子的蛮力冲击,避让之间,身位错转,还能出其不意攻其项背!
这下着了慌的轮到齐天乔了。
“挫其锐气,避其锋芒!”云鹤有意帮她,她更领悟得快。连续控制自己出剑的节奏,也拉缓了天乔进攻的速度。齐天乔满身的锐气如同一头闷入了棉花堆,又如同缠上了湿面粉团。那咄咄『逼』人的锋芒在近身相搏之际反而施展不开。雪海的剑却似金蛇般缠『逼』得越来越紧,待机而动。
“因时而动,一剑功成!”云鹤又喊。
原来是天乔转身的瞬间,突然『露』出一记破绽。良机!她记起哥哥常用的那招“蛟龙出海”,只是需要做个变式。脑筋飞转,定下一计。便一个虎跃,一剑虚晃,引开锋芒,另一剑已从侧方直取胁下要害。天乔惊而定身,剑锋再转,就这样突然被两柄锋刃同时锁了喉。
“仙女姐姐好厉害!”孩子们欢呼雀跃得天也蓝了几分。“不愧是楚家之后。”云鹤在四起的掌声中赞叹不绝:“寻常人要悟透此真意,非十几年修为难抵。”
雪海收剑,抬首遥望云天,仿佛楚涛正隔着长河朝着她微微地笑。这个嘴硬心软的哥哥,永远捉『摸』不透他的心思所在!可是眼前只有程云鹤,这个实实在在的齐家武师。
“齐某甘拜下风。”天乔贴心地递过了干净的汗巾,替她擦去额上晶亮的汗水。雪海凝望着同样满头大汗却神『色』温柔的天乔,知其必然有所保留,心有不安:“大个子,若不是程大侠相帮,我早已输了。可是你为何不全力赢我?你不是希望我留下做豆子的老师吗?”
齐天乔想了想,双眉间的结慢慢疏解开来:“姑娘若不乐意,齐某不愿强人所难。雪海姑娘的剑艺日渐不同凡响,齐某输了便是输了。”
嫣红柔缓的声音从围墙后飘出来,一直飘到近前:“离尘剑的威力当然不仅于此,杀招不可控,天乔这小伙儿顶多拿了三成功力与你玩,当然是怜香惜玉呗!你可不用内疚,人家输得心花怒放呢!”她摘了做饭的围裙,回到人前的旖旎姿态,依旧光彩夺目。
天乔顿时被噎得不敢作声了。
“嫣红姐!”雪海双颊羞红,径直追过去撒着娇,阻他继续说下去。
“酒水点心皆已齐备,凝香阁的地道风味,诸位要不去尝一尝?”众武师一听有酒,便弃了长剑鱼贯而入,孩子们也屁颠屁颠跟在他们身后一块儿入了屋,大堂里不一会儿便喧嚣起来。
天乔好不尴尬,杵在门口呆望着程云鹤仿佛想解释些什么,云鹤却乐得放声大笑。豆子什么也没弄明白,跑上来牵雪海的衣袖:“仙女姐姐到底做不做我的师傅呀?”
雪海犹疑片刻便答应道:“大个子,我可不想总欠你人情。原是担忧我给你们惹麻烦,不过,小豆子那么希望我留在这儿,不如我就再留几日。”得了应允,豆子一路高歌着进屋,颇有点儿王者风范地,把这好消息带给伙伴们,仿佛仙女姐姐留下全成了他的功劳。孩子们喧闹成一团,无奈天乔只得飞奔过去做孩子王。
见雪海还有些不放心,嫣红打起了包票:“安全的问题倒是不用太担心,此地齐天乔作主,料他不敢亏待你。沈雁飞已不在北岸,昨夜夜枭处探听来的消息——不然,我敢带你出来玩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