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的天气如同女人的脸,说变就变。
前一秒朗月星稀的夜空忽然间阴沉密布,压抑烦闷。豆大的雨点如同连成串的珠子,瓢泼倾泄而下,来往的行人来去匆匆,被浇了个通透。
谢兵从沈三大本营出来,缓慢开到了立交大桥下,这片积水拥堵的区域常年潮湿,也是一些流浪者和乞丐的聚集地,前方似乎出现什么事故,钢铁洪流般的车辆挤成一团,刺耳的喇叭声音彼此起伏着——
忽然间,一道冒雨前来的人影很快引起谢兵的注意,直到看清他的脸庞,谢兵心头颤抖,眼眶,一瞬间变得通红——
“无畏——”
那是个二十岁左右的男人,衣衫褴褛,蓬头垢面,乍一看像是四十多岁,他拖着一条残腿,一瘸一拐的游窜在车流空隙间,陪着笑脸敲开车窗,塞进去那张近乎早已浇透的宣传广告单子。
有好心人递给他几块零钱,他鞠躬感谢,有自认高贵的厌恶把他骂走,他也毫不在意,只是扯着一张人畜无害的笑脸,继续着下一个目标——用他的卑微和怜悯,换取那些少的可怜的收入,充饥果腹。
很快,路通了,钢铁洪流奔跑而出,他快速的拔起那条残废的右腿,七八米的距离,竟然一步而至。
转过身的刹那,他脸上的谄媚笑容和低三下四表情瞬间消失,苍白麻木,如同行尸走肉,只有眼睛深处时而闪现的阴狠和仇恨,在证明着,这个男人,还有意识——
他麻木的走到乞丐堆里,自己的地盘,尽管这是整片区域里位置最好的地方,但依旧潮湿阴冷,雨刚停,寒气侵骨。
手中的盒饭早已冰凉,浸透了多半的雨水,他仍旧是面无表情,一口口的咽下去,在他身边,摆放着各种各样的书籍,报纸,很难想象,这样一个连饭都吃不饱的狼狈残疾人,看的竟然是有关‘军事’‘全天候作战’‘信息间谍’那些晦涩难懂的专业书籍——
他的床铺下洒落着金光闪烁的军功章,都能装满两个口袋,如今却用来垫那断腿的桌子,修补吃饭的破碗。
他也曾经为它们战斗过,骄傲过,自豪过!但自从三年前那一场战斗,他的一切骄傲和梦想全部化为泡影,现实,将他从一个英雄无情的摧残成一个没用的废物,瘸子。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如行尸走肉,苟延残喘。
若非他心中还残留着那么一丁点的希冀和幻想,他早就结束了这条卑微肮脏的生命。
男人草草的吞了几口凉饭,扔到一边,擦干净那双污秽的脏手,从贴身口袋里掏出一张照片。
由于经常观摩,照片已经泛黄,但却保养的异常干净。
上面,一个清秀英气的女人,穿着军装,英姿飒爽,背后满山的桃花,开的正盛。
这一刻,男人那苍白的脸庞终于浮现出一抹难得的柔情,他含着眼泪,抚摸着照片上的女人。
“小妹,三年了,你在那边,过得还好嘛。我想你,每天每夜,每时每刻,都在想你——”
他把那张照片紧紧贴在胸口,转眼间已经泪如雨下,哽咽着强忍着,不发出声音。
锥心的疼痛,刻骨铭心的仇恨,像是一把锥子,狠狠扎进他的内心,周而复始,日复一日!
也正是这样的仇恨,让他拖着这幅残破的身躯,拼了命的活下去。
男人声音哽咽,眼睛变得如同野兽一般猩红,用一种只有他能听见的语气,狞声说道:
“小妹,我很快就会为你报仇!等二哥回来,等我找到他,大哥,你,以及三十七位龙魂兄弟的命,我们会一一的讨回来!这一天不远了,很快,我保证,非常快!”
这番话,他已经说了三年,说到最后甚至他自己都有些麻木,不敢相信,自己所谓的坚守,是否只是一场空梦。
哒哒哒——
一阵沉稳的脚步声传来,一个男人弯下腰,从地上捡起来一枚二级军功章,声音低沉道:“这些荣誉,你就打算这么扔掉了吗?”
骨子里的战斗基因让男人下意识的攥起拳头,当瞥了眼对方那一身西装时却又松开了,又是一个道貌岸然,满嘴仁义道德的伪君子。
他拽了拽潮湿发冷的被子,头也不回。
“你看看这满地的荣誉能值多少钱,你都拿走吧。”
那人沉声说道:“金钱有价,可有些东西是你花一座金山都买不到的。”
男人讥讽笑道:“呵呵,还有这种东西?”
“有!”
那人声音忽然变得高亢,高声喝道:“你身为龙魂一员的骄傲,你作为华夏军人骨子里的忠诚和热血,这些,都他娘的能买到嘛!”
一瞬间,男人散漫的瞳孔猛缩,苍白如纸的面容上顿时浮现出血色,他猛地抬起头,声音颤抖而不可置信。
“哥……哥,是你吗?!我,我是不是在做梦。”
谢兵望着身下这个男人,红着眼眶,朗声喝道:
“原华夏人民解放军,燕京军区龙魂特种大队一队侦查连长——萧无畏!”
“到!!!!”
久违的热血和骄傲,此刻犹如山呼海啸一般,席卷全身,从他的内心深处,那股近乎死寂尘封的信念恍如雄狮骤醒,烈火燎原!
十年饮冰,难凉热血!
不到零点一秒的时间,他行尸走肉一般,残破不堪的身子,一刹那站得笔直,恍如标枪,如杨柏。一个军礼,刹那间,他泪如雨下,哭的像个孩子。
谢兵拍了拍萧无畏的肩膀,努力的扯出一个平静的笑容,声音却颤抖起来。
“无畏,我来晚了。”
“哥——”
萧无畏再次颤抖喊了一声,一把将谢兵抱住,用力捶打着他的后背,声音如雷。
三年了,整整三年,他受尽世间冷眼,忍受着无穷无尽的屈辱和痛苦,一次次的希望,又一次次的失望。他心里有太多话想说,太多的辛酸想要诉说。
话到嘴边,只剩下纵横而下的老泪!
“哭你爹个蛋,老子还没死呢,现在你他妈该笑,应该笑!”
谢兵抹了把眼角的热泪,怒骂一句,重重拍打着萧无畏的胸口。
这一瞬间,大雨滂沱,电闪雷鸣,在所有人的诧异和震惊之下,两个男人在暴风狂雨中大笑,狂笑,哭笑着——
世人笑我太疯癫,我笑他人看不穿。
这三年来的仇恨和委屈,历经时间的屈辱和锥心疼痛,又能有几人感受得到!
谢兵重重拍了拍萧无畏的肩膀,大笑道:“走,跟哥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