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清殿,药房。
炉子上生着火,药罐盖子被水蒸气冲得一跳一跳的咕咕作响。
一双纤长的玉手提起壶盖,往里面加了些红色的粉末和草药,又添了些水。看着药罐接受安抚一般平静了下来。
“顾莫离叛逃了......消息属实吗?”玉手的主人好听如鸣佩般的声音响起。
传音符另一头的人期期艾艾地说:“这...也不一定是真的,或许阿离是在密林中失踪了或者被魔修绑架了。在您跟他发出召回的消息之后,他就失去了联系。气息似乎也掩藏了起来,所以追神令也无效。后来,有情报说在北洲边境看到过他和一群魔修走在一起。”
他顿了顿,继续道:“不过,这也不能表明阿离叛逃属实。他是个什么样的孩子,我们都很清楚。你从小就教他该怎么做一个正道君子,阿离一直很听你的话,天赋高也虚心求教,这样一个好孩子怎么会做出叛离宗门的事呢。”
“我想,还是先给各门各派发送寻人的密令,万一阿离像之前莫钦那样被人迷了心智掳走了呢,一切都很难说。”
归墟沉吟一会儿,淡淡道:“就按你说的办吧。”
传音结束。
片刻后,无情道尊端着药碗走入寝殿。
莫钦靠着软垫坐在床上,手里捧着一本书垂眸认真读着。
听到有人进来的声音,抬起头,神色温柔深情地注视他走来。
有多久没有见到青年依恋、爱慕和完全信任的眼神?
归墟喉结微动,走上前去。
“小钦,该喝药了。这个药能让你的身子暖和起来。”他温柔地执起汤勺,一口一口喂给莫钦。仿若一个深情痴情之人,悉心地照顾着恋人。
他没有告诉莫钦他身上的寒毒的来历,而青年则是全身心地信任着他,让喝药就喝药没有任何多余的问题。
喝完药,归墟拿出手帕替莫钦擦嘴,举手投足都显得那么贴心完美。
“唔,师尊,弟子有话跟您说。”莫钦有些不好意思,语气却很郑重。
归墟猜到他想要说什么,放下药碗,静静地看着他。
莫钦的脸从面颊红到了耳根,但仍鼓起勇气道:“您之前说的话,我这几天有好好考虑过。但是接下来我也要告诉您一件事。如果听了之后,您依旧想同我结侣,我便没有异议。”
归墟眸色淡了淡,沉声道:“为师知道,你要说的事跟贺灭有关对不对?不要再为追月宫里的事自责,小钦,本座很清楚发生了什么。是贺灭诱骗了你,你是无辜的。”
莫钦眼睛红红,低眸道:“可是,我已经跟贺灭有过了,您真的不介意吗?”模样就像一只可怜的小兽。
道尊清冷的银眸如同月光般坚毅,能安定人心:“不介意是不可能的,但师尊绝不会怪你。小钦,这一切都是贺灭的错,不是你的。师尊不止一次后悔过,当初为什么撇下你离开。如果那晚我没有去东洲,你就不会被歹人掳走。这一切你都不应该责怪自己。小钦,往后余生,师尊都会陪在你身边,补偿你的缺失。而过去了的就当做一场噩梦让它过去,好吗?”
莫钦点点头,眼角滑落一滴清泪。
归墟叹了口气,重新将人抱进怀里,如同安慰一个孩子一样轻轻拍打着他的后背。
“小钦,把自己交给为师,好吗?”
察觉到怀里埋头抽泣的人儿点了点头,道尊的脸上露出了微笑。
哭了一阵后,莫钦抬起头,眼眶红润清丽带着一丝勾人的媚色。
他道:“弟子自从师尊替我剜去妖骨后,就对师尊生出了爱慕之心。您不仅是我敬仰崇拜的师尊,也是对我有再造之恩的恩人。不论师尊提出什么请求,弟子都会竭力满足,绝不推辞。”
听到“剜妖骨”时,归墟的表情有一瞬间的停顿。
但莫钦却没有发觉,而是继续说:
“弟子还以为,师尊最喜爱的是小师弟,即使生出了爱慕之心也是和小师弟有关。而您跟我双修只是出于龙珠的胁迫,对弟子只有师徒之情。但当我知道,原来师尊也有那么点喜爱我,高兴得都快发疯了。还以为仍在梦中,或者是谁设下困住我的幻境。”
“师尊,我愿意和您结侣。”
青年的目光赤诚热烈,隐藏了多年的感情倾泻而出,仿若装入满天星辰璀璨而炽热。不论是谁被他注视着,都不会忍心辜负欺骗这样纯洁的感情。
对归墟而言,莫钦毫无保留的爱宛如一个漂亮的战利品,不容许任何人夺走。
青年的目光让他很性致,而他也不打算忍耐自己的欲望。
俯身就着床榻将莫钦按在身下,细密而强硬地吻着他的眼睛和嘴唇。
一只手经过小腹拂下腰间的玉带,另一手开始解着青年的衣领。
莫钦配合地同他缠绵着,却在将要进行到某一步时弱弱地提醒了一声:“师尊...这是在白天。唔...”
归墟蛮横地将他关于礼义廉耻的说教关在嘴里,声音喑哑道:“叫我的名字,小钦,我允许你叫我的名字。”
莫钦的眼神已经变得迷离,只能按照他说的话做,低低唤了句:“归墟.......”
这一声更加刺激到了男人,更加用力地吻着青年。
一切结束后,两人照例在床上温存。归墟正说到结侣典礼的计划,就被御道峰传来的灵符叫去议事。
虽然不太情愿,但在莫钦的温声请求下,归墟还是穿好了衣裳。
就在他要走出寝殿时,突然莫钦叫住了他。
似是突然想到什么一般,神色有些许犹疑:“师尊,贺灭他真的死了吗?”
归墟身形一顿,转过身,眼神透着些幽深:“当然。怎么了,小钦怎么会突然问起他?”
莫钦的眼神缩了缩,小声地说了声:“没什么...”
归墟用轻淡的语气继续道:“他也是罪有应得。结仇太多,被下属暗算而死。如今,新的魔尊已经登位入住追月宫了。贺灭却连尸首都成了飞灰。小钦听到后也很高兴,对吧?”
莫钦的表情顿了顿,随即挤出一个微笑,“对。”
然而,他却并不知道这个微笑看上去有多么勉强。
----
顾莫离的失联引起了宗门上上下下的关心和重视。
几天后,北洲传来情报。天元门立刻派出精锐前往找人,问道峰的弟子们也几乎全员出动。
那个地方在北洲偏僻处的荒漠,是一片煞气横生的死地,据说里面还沉睡着一只上古凶兽。是一个连魔修都不会轻易踏足的地方。
原本莫钦也想一起去找人的,但在出发前夕,他身上的寒毒发作了。
莫钦躺在床上,身上是一层层厚实沉重的被褥,被褥下的身体却如冰块一样冻得发麻。尽管归墟把殿内的气候变得如同盛夏炎热,连凡间的炭火盆都用上了,却仍无法让青年感觉好一点。
归墟紧紧抓着他的手,源源不断地将自己的纯阳之力输送给青年,仍旧于事无补。
莫钦冷得像是一具泡进冰水里的尸体,若不是时不时颤抖的睫毛和无助的呻吟都无法确认他还活着。
当初为莫钦配药的长老匆匆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归墟回头几乎是朝他吼道:“怎么现在才来!”
一向冷淡喜怒不显的脸上竟有疾言厉色之意,长老从未见过这样的道尊,差点被吓得膝盖一软跪下去。
很快,他调整好状态,心惊胆战地走上去为莫钦诊脉。
在用灵力检查过一番后,长老眉头紧皱,对归墟说道:“看莫师侄这个样子,寒毒是几乎没有削减。老身仔仔细细检查了一下他的身体,这才发现莫师侄似乎很早以前就伤到了根骨。而晴阳金刚正是需要融入根骨之中的,他的根骨不全,是故无法吸收药性,寒毒丝毫不得缓解。”
“可这也是老身觉得奇怪的地方。上一次给莫师侄检查时并没有发现根骨的缺失,反倒是这一次寒毒发作,却把他的病根显现了出来。除非是从前有人故意隐藏,否则老身是不会发现不了的......”
长老兀自分析着,并未察觉到向来镇定冷静,泰山崩于前都能面不改色的无情道尊,身躯突然僵硬地顿住了。那一瞬间,他的面色从震惊到慌乱,最后甚至浮现出一丝懊悔之情。
喉结上下滑动,彰显着他内心的复杂混乱。吞下一口唾液,他沉静地开口:“您...还有别的办法吗?”
长老停下了喋喋不休,眼神带着怜悯看着这个身形挺拔却显得寂寥的男人,“很抱歉。”接着叹了口气,“也是我的失职,没有深入检查,竟然没能发现莫师侄根骨缺失...”
归墟低头望着双目紧闭、脸色惨白的青年。
当年,他以妖骨之名抽出了莫钦的先天道骨,植入顾莫离的身体里。为了避免事情败露,他将所有的痕迹全部抹去。对顾莫离而言,从头至尾他只是睡了一觉。
而莫钦,从一开始就对他这个师尊言听计从,又那么内向不喜和人来往,归墟并不担心他会把事情说出去。
为了以防万一,他还是在莫钦被抽去道骨的地方加了一道隐秘的咒印,这样就不会有人发现端倪。不论任何人检查起来,都只会检查出他和平常修士没什么两样。
之后,归墟几乎忘记了有这回事。直到莫钦成长为一颗成熟诱人的果实,散发着迷人的香气引诱他来采摘。
在今天之前,他从未对此后悔过。
或许偶尔会对青年感到一些愧疚,但很快便消失无影,继续心安理得地享受莫钦无条件的爱意。
于是,一切的报应都来到了现在。心爱的人终究因为他的自私和恶毒受到了伤害。
他后悔了。
如山一般的情绪狠狠地压在心头,似是有一只铁手紧紧地攥住了喉咙,几千年来这是归墟第一次尝到痛到窒息的感觉。
从莫钦嘴里时不时发出的痛苦呻吟,和一声又一声充满希望和绝望的“师尊师尊!”的哀嚎,都在提醒着他几十年前犯下的弥天大错。
只要那时的他在任何一步停下来,都不会造成今天的悲剧。
然而,他一直都是那么自私傲慢,即使是对待心爱之人,也是以最蛮横最残酷的方式相待,丝毫不考虑对方因此会受到的伤害。
莫钦渐渐微弱的呼唤刺激着无情道尊心里最后一片名为良心的地方,像是有无数片刀刃在上面反复刮过,疼得发慌。
他听见自己用几乎恳求的语气颤抖地发问:“真的没有其他的办法了吗?任何...任何的都可以...”
长老叹气道:“唉,抱歉道尊,真的很抱歉。断情草和冰晶灵石加在一起的毒性,就算是天神下凡也无能为力。晴阳金刚树亦是万年难求的珍奇草木,可惜在最关键的地方却出了岔子。”
“莫师侄...只有五十天左右的时间了...您节哀 ...”
长老的语气已经尽量轻缓,但这仍旧狠狠地刺激到了男人。
霎时,归墟的周身迸发出惊人的杀气,切割开空气,让周围的空间都变得扭曲。却在下一刻瞬间收敛,怕再次伤害到床上奄奄一息的青年。
长老心中叹道:造孽啊。
之前还说不论后果只要让莫钦恢复记忆,现在人真的要死了,却似乎又开始后悔。
太上无情道尊,终究没能逃过一个“情”字,真不知是讽刺还是命。
殿内的气氛实在太过压抑,长老浑身都阴恻恻毛嗖嗖的,便寻了个机会告退出去了。
毕竟莫钦基本已经是个死人,不需要他在这里了。
无情道尊银色的眸子再次变为嗜血的红,呆若木鸡地望着床上形容凄惨的青年。
从前的他一直以为在他的心里大道飞升排在第一位,可现在的他呆坐在爱人的床前,面对他的痛苦无能为力。
纵使输送给莫钦再多的纯阳之力,也没法让青年的身体暖和一点。
从没有哪一刻,他这么恨自己的选择。甚至后悔起他坚定不移选择的大道。
大道无情,圣人无心。可当归墟长出心生出血肉之情的那一刻开始,就注定了他今天的痛苦懊悔。
归墟死死地盯着青年的脸,他是修真界第一人,即将飞升的大能,却无法改变自己从前铸成的错,将爱人从死亡线上拉回。
再想想,一定有别的、连医者长老都不知道的方法可以救活他。
归墟在心里对自己说,强自镇定着。
突然,他的脑海中灵光一现,身影从原地消失。
而另一边,正叹息悼念着往回赶的长老御剑到半路,只觉背后一冷,然后便看见一个白衣人不知何时已经来到他的跟前。
长老吓得差点从半空掉下去,不等他稳定心神,便听男人问道:“如果给莫钦植入一个新根骨,能救他吗?”
“这...”他踌躇道,双目赤红的无情道尊和其周身的气场令他感到害怕。
但还是认真地想了想,然后说:“按理来说行得通,但实际上,因为不同的人的骨血会相互排斥,会令晴阳金刚的药性不能得到发挥,所以能起效的只有他自己的根骨。或者...灵力强大的先天道骨可能也行......”
听了他的话后,归墟仿佛抓到了救命的稻草,阴郁的眼神放出光来。转瞬之间再次消失。
“哎,道尊,您上哪去找莫师侄缺失的根骨啊?”长老的喊声终是消散在风中,没有任何人听到。
他叹息地嘟囔道:“唉,真是的,道尊怎么就是抓不到重点呢?”
在他眼里,莫钦的根骨是在多年前就缺失了,无情道尊怎么可能找得到呢?
却不知,那截骨头正是道尊亲手抽去并且植入到另一个人体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