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姥姥家住了几天,我发现,这个村子是有故事的。我于是向单位多请了几天假,又在村里住了一个星期。
村后的那片荒岭,名为青冢埠。这个青冢埠是很邪乎的。这片荒岭面积很大,荒无人烟,散布着许多坟冢。姥姥回忆说,她年轻时候,解放战争时期,国民革命军第51军在这里被歼灭,全军覆没,整个青冢埠,几乎全部是横七竖八的国军尸体。从此以后,这里便频频发生怪事。
姥姥说的这个典故,我特意查阅了相关历史文献,据权威记载,1946年,该军向山东解放区进攻,在参加鲁南战役时,被解放军全歼。
青冢埠中间位置,有一片稍微平整的地方,早些年,村民们经常来此求药。
村民谁有个头痛脑热或者身体不舒服,只要带着一张纸或者一块布,来到这个地方。然后人跪在地上磕几个头念叨念叨,抬头之后,纸上或者布上必定会出现一些药片,非常灵验!!
求来的这些药品,并不能包治百病,但是还是有一定疗效的。
针对这事,我特意向我妈妈求证。妈妈说,她小的时候,看见人们都去求药,她也抱着好奇的心态去求药。果不其然,放到眼前的布上,赫然出现了几粒药片。药片上的英文字母清晰可见。
但是这些药片是怎么出现的呢?如果说是在庙里求药,可能有人暗中操作,类似现在的变魔术。但是青冢埠这里是一片荒芜,根本没有遮挡物供别人捣鬼。
青冢埠也因为能够求药而在周围小有名气。因为这事很玄乎,姥姥说,此事还惊动了政府高层,在那个自行车都是奢侈品的年代,有一段时间,每到晚上,就有一些神秘的人士开着轿车到现场考察,考察时不允许任何人近前围观。
究竟这些人是什么人,村民们也都不知道。
考察的结果又是什么?据说,青冢埠地下有两个海眼,意思就是说有两个泉眼直通大海,每个泉眼上都扣着两口大铜锅。这两个泉眼跟求药又有着怎样的联系呢?谁都不知道。
姥姥说完这件事后,我惊得好久说不出话来。村里稍稍上了年纪的人,都有过在此求药的经历,让我不得不相信这的确是真的。
我决定,我要亲身去体验一下。
第二天,我找到了我大舅,让他给我带路。对于我的想法,我大舅感觉有些不可思议。从小,大舅对我这个外甥就是疼爱有加,所以这次我提出如此一个看似荒诞的要求,大舅还是痛快地答应了。
几十年来,这片荒岭几乎没有什么变化,因为它没有什么开发利用价值,所以也一直没有跟上村庄建设发展的步伐。
再次来到这片荒岭上,脚底下是硬硬的石块,原先那些纵横交错的沟壑因为风雨侵蚀,变得浅了许多,棱角也没那么分明了。石块缝隙里的土很干,脚下踩过碎石缝里的杂草,一些蚂蚱从草丛里惊吓出来,扑棱棱地飞远了。
“登登山”是一种个头很大的蚂蚱,后腿粗壮,一次能飞几十米远,个头和风行姿势活像一只小麻雀。小时候,我经常在这里捉蚂蚱和蛇虫子(蜥蜴的俗称)。蚂蚱捉来用狗尾草穿成一串,蜥蜴捉到后就把玩它断掉的尾巴---活蹦乱跳的。
踩着脚下的土地,回想起小时候的一幕幕,心里倍感温暖和亲切。
大舅带着我转了好大一会,指了指一块地方说:“八成就是这里”
我心里开始变得十分激动,但突然间心里似乎又有些不好意思:迷信的村民们现在都不信这个了,我一个新时代的青年竟然还要来这求药?!
“我是在为科学做贡献”,我心里这样安慰着自己。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小塑料瓶,拧开盖子,毕恭毕敬地放到地上。
我勉强自己跪下来,双手合十,闭上眼睛,心里默念着给我来点药吧,治疗头疼的药。默念了几句,我又趴着磕了三个头。
我似乎听到大舅在一旁哂笑,磕完头后,我急忙睁开眼,拿起小瓶往里一看——里面空空如也。
我立刻变得极度失望。这本就是神话般的传说,我竟然当真了,我甚至开始有些怀疑自己的智商了。
“这么多年了,肯定早不就不管了”,这个结果似乎在大舅的预料之中。大舅接着说:“以前求药灵,逢年过节时人都来烧纸,现在都没有人来烧纸了,没有香火,怎么能灵”
但大舅又补充道,因为时间过去了太多年了,加上荒岭地貌也有所改变,具体地方他可能记错了。他于是又带着我在附近继续找。
既然已经上了贼船了,那就咬咬牙坚持到底吧,死马也要当活马医。我心里这样想着,在另外几个可能的地方,我都虔诚地求药。
但结果还是另外非常失望,瓶子里干净得连一点尘土都没有。
没办法,拍打干净了双手和裤子上的土,我和大舅回家了。大舅还是跟来时一样轻松愉快,而我却觉得心里堵得慌。
晚上,大妗子买了猪头肉和猪下货,炸了一盘知了猴,另外炒了几个家常青菜。但鉴于当天下午失败的经历,我嘴里味同嚼蜡。大舅爱喝酒,我陪着他喝了几杯,然后草草吃了几口饭,我就回姥姥的老屋里去了。
回到老屋的炕上躺着,我还是觉得十分不甘心。我脑子里胡思乱想着:是不是本来这故事就是假的?但不能是假的,姥姥和妈妈都曾亲自去求过药呢;是不是我的心不够诚啊?有可能,因为我本来就是为了猎奇而去求药的;是不是这么多年没有人求药了,那个能送药的“大仙”走了啊?……
我翻来覆去,突然我做出了一个自己都不敢相信的决定:我要现在去,白天太嘈杂,大舅有在身边,所以求药不灵。现在晚上我一个人去,这回灵,那就是真的灵,如果不灵,那我再也不信这鬼故事了!
我没跟姥姥说要去青冢埠,因为怕她不同意。我借口说手机充电器落在大舅家里了,我回去拿很快就回来。
姥姥说,这么晚了明天再去拿吧。我谎称今晚手机没电了,可能有一些业务会错过了。姥姥听了后也没再说什么,只是反复叮嘱我路上慢点。
说实在的,虽然我一腔热血,而且还喝了几杯酒,酒壮怂人胆。但我心里还是发毛得很。
老屋距离青冢埠有一公里左右,我打开手机的手电筒,照着脚底下的路,一路上强迫自己镇定、镇定、再镇定。
耳朵里,不断传来蛐蛐、蝼蛄和蚯蚓的叫声,在万籁俱寂的旷野里,显得尤为细切而清晰。蚯蚓的叫声最为特别,它的声音更加悠长、低沉,似乎还带着一点点颤抖。
这时,我脑子里不由自主地开始胡乱想象起来,姥姥年轻时遇见的长胡子怪物会不会突然跑出来?远处的坟堆里会不会有东西跳出来?身后会不会突然出现一双手掐住我的脖子……
越想越害怕,几度想折返回去。但好在,毅力一只跟恐惧做着抗争:如果我放弃了,那我就是个彻彻底底的怂包,我会连自己都瞧不起自己!
约莫着找到了白天求药的大概地方。我也顾不上这地方究竟对不对了,心想:心诚则灵,如果有神仙在,应该会知道我的愿望的。
我把瓶子放到地方,把盖子拧开。然后我噗通一下跪下----这回每人看见,我可以大胆地跪了!
我闭上眼睛,默念着。这时感觉到脸上湿湿的,还起了一点风,我心里变得十分恐惧,我想象着这时,趁我闭眼的时候,周围坟茔里的白色鬼魂都开始向我包围过来……
我吓得大出了一口气,睁开眼睛,看看四周,除了黑黝黝的石头、杂草和墨蓝的天空,什么都没有。我捡起眼前的小瓶用手机一照:里面还是什么都没有。
这时的我,内心里除了害怕,剩下的就是自嘲:我这个傻瓜,就是自寻烦恼。
我站起来,快跑着回姥姥家了,一路上似乎总感觉有东西在后面追我。
回家后,默默口袋,忽然想起去时带的小塑料瓶没有带回来。心想,一个塑料瓶,扔那就扔那吧!
姥姥知道我喜欢这类故事,睡觉前又照例跟我讲。但我此时真的不想听,就没接她的话茬。因为我又开始怀疑这个世界、开始怀疑自己了。
夜里下起了雨,雨不是很大,雨水顺着草屋顶留下来,滴落到窗前的盆盆罐罐上,吧嗒吧嗒地响。
一夜纷杂的梦,第二天起床后感觉很累。
雨后的清晨是美好的,空气里弥漫着雨水浸泡泥土的清新气息。我转头往村后的青冢埠看去,此时的青冢埠竟然美得如同一幅画卷:红红的朝阳映照着整个山坡,草丛和灌木翠绿欲滴,麻雀在这里飞起又落下。
此时我心里想,所谓的恐惧,其实来自内心。同样还是这个青冢埠,曾经给我巨大恐惧,现在却又给我巨大欣喜。
我溜达着又走上了这片荒岭。在岭上待了一会,无意中看见了昨晚我丢在这里的那个小塑料瓶。
因为受到风雨的吹打,这个小瓶子已经歪倒在地上,一小截瓶身湮没在沙土里。
下意识的,我捡起这个瓶子,往瓶口里一看!
里面灌进了一点点泥土,但竟然有几粒药片赫然出现!我的手颤抖了,不由自主地哆嗦起来。我把瓶子里的泥土和药片一齐倒出来,看见里面有三粒白色的药片,只不过因为受到雨水浸泡,药片变得很软很软。
药片的确是现代药业的产品,外形跟布洛芬缓释片差不多。只不过上面并没有字母。
我又在原地鞠了几次躬,嘴里说着谢谢,之后便下山了。这时,我的脑子里几乎一片空白。
稍稍冷静后,我把这事告诉了姥姥。姥姥只是说,你好好的没有毛病,去求什么药啊。
我怀疑是不是大舅搞的鬼,就去找大舅。但从大舅的表情和语气上我看得出,这不是他的“杰作”。大舅无论如何都不相信我的话,他认为我在搞恶作剧逗他。
我把这三粒药片晒干后,仔细地保存了起来。原来,青冢埠真的能求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