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芜便也不操那心。
不晓得他们讨论了多久,眼看着北斗七星被鸾玦折中都快给折没了,最后匪夷所思地寻出凡世里一个什么国的地方,竟然有个只有女子组成的有近百年历史的“圣医族”,她还是里面的圣女......
里面非但没有一个男子,而且族中女子个个皆为处子,为的是用圣洁的灵魂给她们国家的大皇帝祈福延寿,而平时主要做的事也是为大皇帝研究各种药物,最紧要的是研究出个长生不老药来。
这“圣医族”为了保持神秘性,常年窝在不知哪个犄角旮旯的深山老林里,平日里莫说是个外人,便是只不认识的鸟儿虫儿恐怕都见不着。
当然也有外出的时候,就是族里要是有圣医故去,她们便得外出寻觅些被人遗弃的女婴带回族中抚育,进而使得此族长年延续。
而此族对族长的规定更是严苛,一辈子不可与男子打照面和说话,出门还得戴个面纱,当然大皇帝是个例外,但即便是那大皇帝若要寻医问药,说话也得隔着个布帘子,而皇帝宫里又有不少太医,所以圣医族基本只管制药,和历代大皇帝近百年也无打交道的记录。
这满殿仙君阎罗讨论的最终结果,便是让繁芜下凡给她们当这个族长。
但听得鸾玦思忖半响,别扭勉强应道:“就这个吧,暂且这般定下。”
繁芜心中却叫苦,这哪里是去历劫嘛,分明和当初黎城楠爹爹把自己关遗情楼里一般。
不与男子照面倒是不打紧,只这地处偏远地避世居住便真真叫她吃不消。
历劫嘛,就该波澜壮阔跌宕起伏,比如当个女将军战死沙场什么的,多么刺激,便是上山当个女土匪也不错啊,哪似这般和蹲牢似的。
转头和鸾玦一抱怨,他却气得连连弹了繁芜两下额头:“女将军、女土匪?刀枪无眼,你叫我怎么放心得下。”
繁芜捂着脑门回后殿休息,隐约之中听得他跟在后面低声絮絮:“况且这两个行当,哪个不是在臭...堆里打滚。”
繁芜困乏得很,也听不真切他抱怨些什么。
鸾玦夜里折腾了北斗七星和十殿阎罗到夜半还嫌不够,竟然精力旺盛得很,待就寝了还在床上翻来覆去,似是一夜没睡,以至于她也被吵得睡不踏实。
本以为这般就算告一段落,哪里晓得天刚拂晓,外面就通报说彦佑真君来访。
繁芜揉着眼出来见大师兄,困得眼皮都要粘在一块儿了,确实没什么精力与他胡侃。
这边雷雨泽还在兀自兴奋,那边却又报说月下老人来访。
繁芜还未来得及起身出门相迎,月下老人已一团火红衣裳开开心心扑进殿来:“小芜芜呀,听说你要下凡啦!”
又是一个知道的。
月老扯了繁芜的手欢欣雀跃道:“近日无聊得紧,可算有件好玩儿的事让我掺和掺和。”
继而又丢了我的手,自己双手一拍,不知从哪儿腾地变出一根绣花针,举起来左右端详,那表情竟似人间娃娃过大年般满面憧憬,
“老夫一展身手的时候终于到了!”
“叔父这是要一展什么身手?”
鸾玦黑着脸从殿外踏入,语调瘆人。
月老喜滋滋举了绣花针献宝道:“自然是给下凡的小芜芜穿红线啊!好孩子,快和我说说你喜欢哪个类型的,才华横溢型?风流倜傥型?活泼可爱型?老成持重型?甜言蜜语型?铁汉柔情型?不管什么型老夫总能给你寻个来,总有一款叫你满意。你挑一挑。”
繁芜观鸾玦面色,赶紧嗫嚅道:“不用挑,鸾玦这款就很好。”
果然,鸾玦面色登时和缓许多,面颊竟还微微泛起红澜,握了繁芜的手,一仰下巴倨傲道:“繁芜怎么可能看得上那些凡夫俗子!”
“哦,凤凰这一款,那就是清高孤傲、喜怒无常、闷骚独裁、刚愎嗜武、善妒护犊型,孩子,你口味这么重,不考虑换一款吗?”月下老人语重心长劝道。
“当然,如果非要坚持,这一款也是有的哦。”转而不管鸾玦飞流直下三千尺的表情,对他道,“你也莫要小瞧了凡夫俗子,凡俗男子的魅力很是神奇,不然这么白娘子修仙修了一半命也不要非要跟那落魄书生许仙,七仙女放着好好的仙女不做非要跟个一穷二白的青年农民董永?说不定小芜芜山珍海味吃惯了,换一换清粥小菜也不错。”
“月下老人多虑了,繁芜此番哪一款都不需要。鸾玦青了半边面孔,磨着后槽牙打断了月老,“她不用历情劫。”
“什么?”月老一脸震惊晴天霹雳道,“没我同意怎么可能!”
继而竟冒出一句不知道从哪个凡人那里学来的粗俗俚语,“格老子的!定是那北斗七星擅自做主了。哼!越俎代庖!他们只管凡人命数,只这命数里的姻缘却是他们管不了的,这事是我管的!”
“就是就是。”一边雷雨泽连连附和,“必须是月下老人管的,说起来,月下老人我们挺熟的,可以顺便给我开个方便门庭吗?”
繁芜一脑门子糨糊,这凡人忒复杂了,分管牵扯的部门恁多。
那边鸾玦冷笑了一声,但听得雷雨泽和月下老人头顶正殿大梁“咔嚓”一下开裂声,登时四下寂寂无人再敢言语。
“北斗七星掌凡人命数?十殿阎罗掌生死轮回?月下老人掌姻缘红尘?雷雨泽真君想当情郎?”鸾玦冷声连连,叫人不禁后颈泛凉。
“这是个个都要来挖我墙角?看来我得好好和你们说清楚,繁芜你们哪个也休想管。能掌她命数的只有我一个!”
那顶上大梁应声而落,雷雨泽和月老一下抱头往两侧窜开。
“芜芜,你哪儿也不用去。”鸾玦拉了我的手,不容置喙道,“我替你去历劫,你且等着为夫,不日便归。”
说完也不待我答言,转身便走。
那边雷雨泽和月老皆愣了。
繁芜抖了抖,弱声拦他:“哎......你能不能不要......”
还没说完便被鸾玦打断,但见他脚步一顿回转了身执起自己的手,合拢握在手心,款款一笑:“我自然不会要那些什么‘爱别离’的情劫,你放宽心等着我便好。”
啊嘞,他这是说的什么,繁芜明明要说的是:“你能不能不要说‘为夫’二字,我觉得听着有些别扭。”
结果被他给生生截断了。
唉,罢了罢了,眨眼间他已转出殿外眼见着驾着金边绛紫乌云飞远了。
这边,雷雨泽和月老却连连拍了胸脯道:“还好还好。”
显是劫后余生的样子。
繁芜却忽然瞥到飞絮面色几分难看怪异地蹭着墙角万分勉强地往里走,慢慢挪腾到我面前:“启禀夫人,那娑姝罗刹求见夫人。”
娑姝罗刹?这又是哪个?真真是个多事之秋。
不过不管哪个,总归这两日这么多仙魔拜访自己,也不差这一个,顺便一道见了也罢。
隧道:“宣。”
进来的却是一个袅娜身姿的女罗刹,长相甚为姝丽,一身烟霞色霓裳随着脚步款摆浮动惹人遐思,倒无愧于“娑姝”二字。
那罗刹见了自己,不盈一握的腰身款款一拜:“奴下见过夫人。”
继而抬起头来,这一抬头瞬间的眼波却叫我莫名觉着有些眼熟,却又一时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繁芜正搜肠刮肚回忆着,那娑姝罗刹却已自行开口:“其实,这不是奴下第一回与夫人见面,只是,夫人未必记得奴下区区一罗刹,奴下却甚是记得夫人当时欢喜扮作白玉兔子的模样出入邪灵界......”
这么一说,繁芜竟一下醍醐灌顶记了起来,她从不知晓自己的记性什么时候这样好了......
是了,这罗刹自己见过三回。一次,是我夜半至蓬莱,恰逢她和另外一个妖娘扶着鸾玦入寝殿,至夜半衣衫不整满面春情而出;
二次,鸾玦为凌嫣庆生将她送走后留下陪伴左右,更说要将我驯养做妖宠的便是她;
三次,鸾玦醉酒,她随夜风潜入见他,恐被发现变幻成一朵凤凰花藏于果盘之中,有个妖娘说鸾玦最讨厌凤凰花这种花儿,亦是她!
冥冥之中有一根细小得再细小不过的倒刺在心中轻轻钩了一下,让她一时不知如何言语。
繁芜看向她久久,终是开口:“我记得你。”
那娑姝罗刹不知为何微不可察地一颤:“奴下此番是来向夫人请罪的。”
说完不知是不是等繁芜接着问她何罪之有,便停在那里,见她半响不语,才道,“奴下明日便要去投胎凡世,此世姻缘......此世姻缘......”
好好的不知怎的竟说不下去,她又没有鸾玦那么凶,况她对着鸾玦这凶神尚能言辞妩媚流畅,对着自己这么和气的人怎么就结巴了?
一旁月下老人却是拊掌一笑道:“我晓得,你合该命里和鸾玦有段姻缘。鸾玦前是三殿下现为蓬莱老大,便是下凡也不可能做个一般凡人,普通人的肉身镇不住他的戾气,只有凡间的九五至尊勉强可承他魂魄一小段时日。做皇帝自然免不了三宫六院佳丽三千。”
同时掐指一算,“你这是要投胎给他做后妃去吧?”
繁芜心中一凉,抬头就对月老辩驳道:“他适才说过不会有情劫的。”
“哎呀呀,鸾玦也就当神做老大八面威风,一会儿投了肉身做凡人哪里由得他,天理不可改,凡人命数与姻缘自然还是北斗七星和我排布。”月老扬扬得意地随手揪着一把红线,“且看我怎么折腾他。”
不容我开口,那罗刹又道:“上神却怨不得三殿下和月下老人,六界之中但凡男子,皆无专心。要么心里守着一个女子,身边却近身数个女子;要么身边只守一个女子,心中却遐思数个女子。”
繁芜心中却辨道:不是的,黎城楠爹爹便不是这样!鸾玦亦不是这样!转念一想,黎城楠爹爹却也被迫娶过我娘桃夭,鸾玦......
“若要论先来后到,上神其实也并非三殿下原配。”那罗刹竟然忽地抬头坚定道,“就在之前,凌嫣在上神之前便与殿下正式礼聘过,请柬婚期均定下了。上神嘛......上神......若按凡人尘世有个俗说法叫‘小三’,说的便是后来居上插足于原配间之人。而且男子朝秦暮楚者多,故而凡人还有一说,‘有三便有四’。若是自己为三,便怨不得别人为四。”
“这‘小三’在凡间市井里是个骂人的词。”耳边蓦然回荡起上次入凡尘在早点小铺子里天栖跟自己说过的话。
原来是这么个意思。
繁芜前后连着想了想,不禁有些好奇,遂虚心诚恳地讨教道:“我与天帝也曾正式礼聘过,婚期请柬亦定过,双方长辈亦同意。如此说来,那鸾玦也是凡人说的‘小三’对吗?”
原来,我们二人果真半斤八两,繁芜恍然大悟。
底下那娑姝罗刹脸色却是莫名其妙地白了,眼见着她脸色白了青,青了白,刚才还伶牙俐齿,不知这会儿怎么突然答不上话来。
“凡人说过‘有三便有四’?嗯......”繁芜便只有虚心向一旁的雷雨泽讨教。
雷雨泽捧了胸口,一脸虔诚道:“我愿意。”
繁芜不免深深莫名,还未问他愿意个什么,但听雷雨泽接道:“为了小师妹你,我愿意做那个‘四’,不委屈,真的,一点都不委屈。”
语气颇有几分跃跃欲试。
繁芜晕了晕,转头看向那娑姝罗刹,正预备着再请教她一下凡人的事,岂料她瞠目结舌听着我和雷雨泽说的话,脸色既青且紫。
不晓得为什么,突地,见她跪于地上,对我连叩了三下头,战兢道:“奴下随口一说,殿下对夫人......若是夫人因着奴下一番话......与雷雨泽上神......殿下......殿下......”最后竟是有些语无伦次地颠倒了,“奴下告退,奴下这就告退。”
但见她步履凌乱地快速退了出去,全无来时风姿翩翩,怪道人总说“赶着去投胎”。
这边雷雨泽和月下老人却是满面佩服神色地望着自己,虽说繁芜从未被人这般崇拜过,不免有些受宠若惊,但终究不明白是怎么回事。
但雷雨泽道:“真人不露相,原来小师妹对付情敌的手段竟是这般娴熟高端,佩服佩服。那风流鸟儿想必这辈子也扑腾不到哪里去。”
月下老人赞道:“真真是个退敌于无形,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小芜芜此番可是有大长进。”
呃......
“不过,那罗刹刚才那番话并非全无道理。”雷雨泽沉吟,“我听闻近日天帝在霓虹尽头大兴土木建造宫殿,天界不少仙子传闻说不定天帝要娶亲了,这奢华新起的天宫便是给将来天后所居。试想想,天帝当年对小师妹你这般痴情,如今都琵琶别抱了,莫说鸾玦这等风流鸟儿,不得不防。”
语气中净是对鸾玦的不满与瞧不上。
月下老人在边上揪着红线低头玩儿,瞅着竟硬是要将一根面条粗细的红线强硬往那牛毛针眼里塞。
繁芜想了想适才娑姝罗刹前面的话,又想了想过往,再往前想起当年在天界时,鸾玦对诸多仙姑虽不亲近,却也礼数颇周全体贴,不晓得心头怎么蹿上些火苗气性儿,亦顾不得雷雨泽和月下老人还在殿中,辞了他二人便去北斗七星处。
我才不稀罕鸾玦替自己历劫呢,我亦不是没有历过劫,此番,自己自食其力去凡间走一遭亦不是难事,好比凡间男子到一定岁数便要服次兵役一般。
北斗七星郑而又重地替自己上了封印暂时忘却前尘投入凡尘,我神志渐渐有些昏迷前,迷迷瞪瞪想起件不大不小的事--
那适才鸾玦是去没去下凡呢?且不论这些,繁芜却不知自己这边将将投入人间,那边雷雨泽、月下老人、北斗七星、十殿阎罗等诸位仙魔竟立于云头上额手称庆:“可算是分别把这二位都给骗下凡去了。”
北斗北极武曲星疑惑道:“兜了这么大一个圈子,为何不一开始就和他们说他二人皆需下凡历劫呢?”
月下老人摇头道:“如若这样说了鸾玦必定要求此生命格与繁芜互为恩爱夫妻,这还如何历劫?如今可是按着他的要求,入了凡尘,他自己要求下凡历劫时终身不娶,之前讨论上神入凡尘的身份亦是他亲自给定的,此番他二人若历了什么戳心戳肺的情劫,回头可怨不得我们大家。你说是与不是?”
“可不正是。”禄存星君坦然道,“我们可是清白的,并未诳他二位。”
其余诸仙魔频频点头称是。
娑姝罗刹却是只差涕泪纵横了:“奴下可是按着仙上和六殿王的嘱托诳了上神,回头殿下若要定我的罪过,还望各位替我向殿下与上神一并说明,不然奴下这性命眼看着便要被殿下灭了。”
六殿和善笑道:“好说,好说。”
那边雷雨泽亦忧伤地捧了心口:“其实,我也骗了小师妹......我跟她说《新版六界美人图谱赏析宝典》里她那一栏只有优点没有缺点,其实不然!她最大的硬伤就是--已经下嫁给鸾玦这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