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龙虽然平日里对桃夭算不得亲厚,然则还算是个守信的神仙,前日里他既心情愉悦地应承了她会来虚无之境,今日想来必定会来。
黑龙的神力桃夭素来十分看好,门上这三条符对他来说应和揭副对联子无甚分别。
是以,桃夭早早起了床,洗漱过后,便盼着黑龙来揭那符咒,将她放出去。
桃夭踏着葡萄架子,攀上墙头望了三回门后,总算盼来天边一朵祥云,两朵祥云,三朵祥云……
数到第二十四朵,桃夭缩了缩脖子,准备从哪里上来再从哪里下去。
那哪里是什么祥云,分明是二十四星主娉娉袅袅踏花前来。
桃夭正准备原路返回,眼角却扫过一阵粼粼七彩霞光,绚烂非常,定睛一看,正是黑龙那厮不晓得哪里凭空冒出从天而降落在了她的院门前,他今日着了件绯色宽袖袍,晃金凤纹镶边,衣摆迤地,这般扎眼地往她门前一戳,整个水镜都被照得亮堂了几分。
然则,二十四位星主被他这金光一晃,面色却暗沉了许多,纷纷掐了足下花驾,落在黑龙面前。
黑龙施施然一抱手,“小神泰乌见过诸位星主。”
长星主用眼尾扫了扫他,“火神千里迢迢一番两番擅闯我虚无之境禁地不知是个什么说法?”
“小神此番登门自是为了桃夭仙子。”黑龙眉梢携了丝笑,颇有些直言不讳的意思,“桃夭答应桃夭今日前来,言出必行,况是小神心仪之人,便是刀山火海也须赴得,还请诸位星主通融则各。”
心仪之人?若按照狐狸仙的说法却是怎么说来着?唔,对了,狐狸仙必定要说:“心仪二字老夫以为很是□曼妙哪。”
如此说来,黑龙竟盘算过与自己炼那合和双修之术?
桃夭托着下巴思忖了一下,嗯,其实也不是不可以。只要可以增长灵力。
“荒唐!”房日兔小星主咬牙切齿截过话头,气得浑身发颤,“真真作孽!天地之大,女子又岂止千千万,你天家作甚总是不放过我虚无之境?!况且桃夭,火神就莫要肖想了!”
“况且桃夭?”黑龙挑了挑眉,唇角携一丝玩味琢磨,“小神只知桃夭是个修了几千年的果子精,听房日兔星主如此说法,倒要讨教讨教桃夭却是如何个‘况且’法?”
小星主言语一顿,有些噎凝懊恼之态。
长星主抬眼淡淡将趴在墙头上的桃夭瞥了瞥,“天下故事,并非样样缘由都是火神可追究的。今日小仙诚心奉劝二殿下一句,莫要为桃夭皮相所惑,到头来黄粱梦破心碎神伤终是汝。”
黑龙一抬手,摇了摇头,道:“小神又岂是那以貌取人的肤浅之辈。泰乌心仪桃夭,自是欢喜她泉水样的性子,诚然与她的样貌无半分关联。”
房日兔小星主一声嗤笑,“天家之人皆薄幸,你可知几万年前一个神仙与你说过同样的话?结果又是如何?所谓‘一往情深’梦醒不过是个弥天大谎。”
黑龙敛了敛眉,“小神不知两界因着什么旧事结下这万千年的宿怨,只是不论怎样的过往,皆是前尘往事,若世世代代影响下去未免不智,望请二十四位星主将这因由告知小神一二,许是误会也未可知。”
“火神有这般工夫闯我虚无之境,不若去问问那高高在上的天帝陛下。”尾火虎星主冷言插将进来。
长星主抬手阻止了尾火虎星主,“我等话尽于此,只一句,天下女子皆可,只桃夭万万不可!”
“只桃夭万万不可?”黑龙闻言低头片刻沉思,刹那间面色骤然惊变,颇有些风起云涌、幡然梦碎的态势,“天帝……先花神……琉璃.....桃夭莫不是……”
“多说无益,老黄,送客!”长星主拂袖转身。
蹲在院门拐角处听了半晌壁角的老黄被长星主点名捉了个正着,摸了头嘿嘿干笑着将滚滚圆的身子挪出来,转头一脸肃穆地对黑龙一伸手,“火神殿下请——!”
“哎!”桃夭巴着墙头听他们猜哑谜对暗号般你一言我一语将自己懵得一头雾水,这下怎的说走就走?
她这厢还被关着呢。
是以,赶忙出声唤黑龙,岂知他压根听不着一般失魂落魄地转过身子。
桃夭方才注意到长星主在她门外施了障眼法,除却施术人,其余半个瞧不着自己。
长星主大概听着桃夭叫唤,飞来一个眼刀,啪嚓拍得桃夭住了口乖乖闭上嘴。
桃夭见过骄傲的黑龙、冷清的黑龙、风流的黑龙、别扭的黑龙,似现下这般三魂六魄丢了一半的黑龙,却是第一次见,不免好奇多望了两眼,但见他步履几分凌乱缓缓向虚无之镜外走去,连云彩也不晓得驾,直至走出虚无之镜终是没再回头。
至此,桃夭算是参悟通透了件事。其实灵力高不高并不紧要,若是嘴皮子利落,照样可以打败敌人。
长星主此番对阵黑龙便是个好例子,桃夭对她老人家的崇拜不免又加了两分。
只是黑龙被长星主说晕了,她却找哪个来解自己门上三道符?过去桃夭尚且可以在虚无之镜里活络活络筋骨,现如今却只能在自己这小宅子里横踱百步纵踱百步,郁结得很。
又过上两日,长星主照例来虚无之境将桃夭巡视一番,待她走后,桃夭看了看桌上的更漏,才不过亥时,百无聊赖间便捻了片葡萄叶儿招来一群萤火虫,挨个将它们拔去翅膀玩着解闷。
正拔得欢实,就见天际一道长尾巴光荧荧然划过,想来不知今日哪位星君下界耍玩,听闻凡人有个习俗,但凡见着陨星,若趁着这亮光尚未坠地前许个愿,必然灵验。
桃夭虽然以为凡人没甚见识,但这习俗着实有些意趣,便亦对着那扫帚星在心底默念了个想愿,祈得早早得个自由身。
她默默将眼光随着那流星走了一回,怎么看这路线都似乎不大对,不过片刻,院中一片荧光大起,呔,果真不出我所料砸在了自己院子里。
可莫要将她种的芭蕉给砸坏了。
桃夭噌噌跑去后院,一片灼灼仙光消散后,却哪里有什么骑扫帚的小星君,月光如水下,小龙仙倌牵了只魇貘兽,静静立在院中对桃夭盈盈一笑,青瓷绣纹雅致地匍匐在他周身白绢衣袍上,随着夜风起起伏伏。
“小神未下拜帖,唐突前来,还请桃夭仙子莫要怪罪。”小龙仙倌诚然是个礼数颇周全的神仙。
“哪里哪里,这两日闲散得慌,小龙仙倌正巧可来与我解解闷,桃夭欢喜得紧。”桃夭赶忙客气了两句。
小龙仙倌看了看桃夭的手,唇边泛起一片笑纹,桃夭顺着他的视线,见自己手上尚且捏了只小萤虫的翅膀,那小虫儿被掐着双翼,正扭发扭发动得欢实,桃夭赶忙丢了它,搓搓手干笑得两声。
小龙仙倌收回眼光,淡淡掩了笑,“桃夭仙子想来果然是有些闷坏了,小神不知可有荣幸请得桃夭仙子出这虚无之镜散散心?”小龙仙倌诚然是个善解人意的好神仙。
桃夭做了副勉为其难的样子道:“也好。”
她跨上魇貘兽的背,小龙仙倌牵了绳,轻轻巧巧携着他们飞出长星主设的结界,眼前一片豁然开朗意。
桃夭益发觉了小龙仙倌诚然还是个仙术不错的好神仙。
可见得凡人有时也有些凡人的见识,这对星许愿之说果然灵验得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