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陵仙倌和多少仙娥有过肌肤之亲呢?”
桃夭坐在竹榻上咬了咬唇认真看着单膝半蹲于她面前的夜神。
泰陵仙倌手上一顿,月色照得腮上一抹红色晕染开来,他转头咳了一下下,继而温和地回视她,“肌肤相亲之事非同儿戏,若非天地为证父母高堂前行拜之夫妻则万不可行此周公之礼。泰陵非轻佻之徒,既定下与夭儿婚契,又如何会与别他仙娥有半分肌肤相亲?唯盼得下月初八将夭儿迎入星云宫中,从此夫妻二人如鹣如鲽琴瑟万年。”
桃夭一怔,照泰陵仙倌这般说法,莫非竟是只有婚配男女才可双修?
泰乌与她无婚配之约却行了双修之事,如此说来倒是个轻佻之徒?
但袁翼君却说举凡一男一女便可双修,月下仙人仅说过双修可阴阳调和。
显然三人说法不尽相同,桃夭一时难免有些混乱,莫衷一是。
泰陵仙倌细细看了看桃夭,淡定道:“夭儿缘何有此一问?可是泰陵有何做得不周全之处?”
黑龙似乎与鸾凤也并无婚配,桃夭忽地忆起适才在星云宫所见一幕,皱了皱眉,看着泰陵仙倌比泉水还干净的眼睛,道:“你很好,比很好还要好。我是来陪你看月亮的,方才不过随便问问。”
泰陵仙倌柔和地笑开,淡入清风。
继而起身坐到桃夭身旁倾身揽着我的背,俯首吻住她,夜幕一样柔滑的触感枫糖般化在唇瓣上,约摸一支长调诗余的时间方才移开,他的额头抵着桃夭的额头,鼻尖擦了擦桃夭的鼻尖,一声低低的喟叹若有似无,既而往后一仰双手撑榻与我比肩而坐,抬头望着月色弥漫的天空,笑道:“今日方知月色未必清冷。”
夜凉如水,小小的萤虫三三两两绕飞在他们周围,提着灯笼,偶或窃窃私喁,有声胜无声益发显得夜深静谧,桃夭的眼皮有些沉,打了个哈欠,倚着泰陵仙倌的臂膀安稳入梦……
黎明破晓昴日星官与夜神换值时分,她方才睡饱醒来。
暗林外泰陵仙倌与昴日星官寒暄毕后便送桃夭回府。
目送将桃夭送返的泰陵仙倌堪堪腾云离去,桃夭刚推出一裂门缝,便见得院内一群仙侍手足无措围在墙角一隅,人群中央有个绿油油的影子涕泗横流正攀着门柱子在嚎啕:“我的心肝夭儿诶!我天天盼夜夜盼,只盼见你一面聊慰相思之情,岂料却盼来了你香消玉殒的噩耗!谁也莫要阻拦!我这就殉情追随夭儿去!以死明志!”
说着作势便要以头撞柱,声势浩荡。
唔,我分辨了一下,正是许久不见的袁翼君。“谁说夭儿死了?”星神爹爹沉着脸从内厅步出,看着袁翼君,眉头紧皱似乎十分头疼。
“没死为何仙上不让我见?”袁翼君抱着柱子不撒手,鼻涕眼泪倒是立马停了,收放自如得紧。
“夭儿已婚配夜神,望袁翼君莫要在此胡乱言语,坏了夭儿清誉。”爹爹冷冷出声,显是有些动气了。
“星神仙上如此说就不近人情了,夭儿有婚配的权利,我亦有单相思的权利。”袁翼君脖颈一梗,壮士断腕般大义凌然。
“如此,袁翼君便自行归去单相思吧。”爹爹一甩袖,道:“送客。”
“不管不管,人家就是要见夭儿!”袁翼君抱着柱子扑腾,颇有些胡搅蛮缠。
左右仙侍不敢近前,皆奈他莫何。“袁翼君非稚童,连续十余日,日日此般这番闹腾不怕贻笑大方?”
嗳?原来袁翼君已经来了这许多日,桃夭在内院倒真是都不晓得。
“我一片丹心日月可表,有甚可贻笑?”袁翼君可谓冥顽不灵。
爹爹仁善非黑龙般狠戾之人,自然不会随便出手用法术对付袁翼君。
但见爹爹捏了捏额头就此作罢返身回厅,嘱咐左右仙侍将门掩上,任由袁翼君在外折腾。
院内仙侍想来也习惯了,片刻后亦自行散去,桃夭推门入院,袁翼君双目一亮,眼疾手快弃了门柱便扑了过来,欢天喜地捏了捏桃夭的脸颊直道:“哎呀呀!软的!热的!果然还活着!”
“呃~”桃夭挥开他的爪子,“不晓得袁翼君寻我有何事?”
“美人,人家听闻你出了事担心得吃也吃不香,睡也睡不稳,冒着被水神仙上发配去看水沟的危险也要来亲自看看你,你看你看,都瘦得只剩皮包骨头。”
袁翼君撸起袖子露出手臂直往桃夭眼前凑。
桃夭配合着戳了戳他圆滚滚的手臂意思了一下,道:“苗条甚好,甚好。”
袁翼君眨巴眨巴眼睛,委屈道:“你敷衍我……”忽而话题莫名一转,“夭儿,你莫要嫁给那个夜神好不好?”
桃夭一时有些扭不过来,不晓得夜神和苗条有甚关联,怎的忽一下就扯上夜神了,不解道:“为甚?我不嫁夜神哪个嫁夜神?莫不是袁翼君心仪夜神?”
袁翼君抖了抖眉毛,“嗳,这如何可能!要心仪也是夜神心仪我袁翼!想我仪表堂堂,风姿倜傥,一举手一投足皆魅力四射叫人情不能自已,正是女人慕来男人羡。”
桃夭默默忍受,权且当作没听见。
袁翼君正说得天花乱坠之际,忽地风向一转又绷起脸来,严肃郑重执了桃夭的手与她道:“美人,你听我一句劝,切切莫嫁与夜神!”
桃夭听他反复如此说难免好奇,“究竟为甚?”
袁翼君忽地压低声音,神神叨叨,“我前些日子夜观星相,星宿有异动之光,列位有变。天机不可泄露,我只泄露给你一个人。”
他眉宇笃定,言之凿凿道:“天象显示……显示……显示你只能嫁给我!”
桃夭正凝神听他要说个子丑寅卯所以然来,不妨他最后冷不丁爆出这么一句话,黑了黑脸,干干笑了两声,道:“好神奇的星相。”
“嘿嘿,神奇吧。”袁翼君得意地抚了抚下巴,容光焕发地嬉皮笑脸,“我最近和凡间朝暮县赤水镇莲花沟村以个摆摊算命的半仙新学的占星术,可灵验了!你要不要也学一学?”
“不必了,我大伤初愈不适合学算命,袁翼君还是留着自己慢慢研磨吧。”桃夭委婉推拒了袁翼君,但见远处爹爹正端了壶药显是在寻她吃药,便挥开袁翼君握着的手,觉得手心有些粘腻,想起袁翼君方才鼻涕眼泪一把的模样,不晓得是不是沾了些什么不该沾的龌龊东西,嫌恶地在袁翼君的袖口上抹了抹,道:“我去喝药了,袁翼君慢走不送。”
“啧啧,真真是个没良心的美人。”袁翼君扭捏着一嗟三叹,继而眉眼艳丽一抖,豪放一笑,“不过我喜欢,哈哈!”
桃夭向着爹爹行去,听着袁翼君临行前还在她身后絮絮叨叨:“总归夜神绝非简单之辈……”
爹爹瞧着袁翼君远去的方向皱了皱眉,问道:“夭儿如何结识了这油盐不浸的泼皮无赖?”
桃夭偏头努力回忆了一番,痛心疾首道:“我第一回使召唤咒时不甚给唤来的。”
爹爹略一点头,“如此说来倒不奇,袁翼君本为十二生肖神之一,真身乃是水蛇,因犯了天条被贬下界后属我所司管,见水性召唤咒必起响应。”
桃夭撼了憾,实在瞧不出袁翼君曾是天界列位甚尊的生肖神,“不晓得袁翼君犯了什么天条?”
爹爹素来不理尘俗世事,只道:“此人素行不良,泰半与他风流成性拈花惹草有关,具体我并不清楚。夭儿将来少与他碰面才好。好了,莫说此人,趁着药温按时喝了才好。”
爹爹揭了壶盖,细心吹了吹滤去表面的药沫,这才递与她。
桃夭接过爹爹手上的药汤捏了鼻子一饮而尽,爹爹笑着信手取了院内花叶上的一滴露水,幻露为糖,转眼便递了颗甘甜的冰糖到桃夭口中,看着他眉目舒展方才安心,慈爱一笑,满目皆是光辉。
看着爹爹不染凡俗的神仙容貌上溢出这般神情,不免觉得心头罕有地一热,恍惚忆起凡人的两句诗:“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
然,我却忘了凡人还有一言“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
袁翼君虽喜妄言,此番却算对了一桩事,她果然没能于三月初八嫁与夜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