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朝飞暮卷,云霞翠轩;雨丝风片,烟波画船——锦屏人忒看的这韶光贱!湖山畔,湖山畔,云缠雨绵。雕栏外,雕栏外,红翻翠骈。惹下蜂愁蝶恋。三生石上缘,非因梦幻。一枕华胥,两下遽然。”
桃夭翻了个身,睁开眼,看见床头小几旁倚着两个小仙姑,头垂着时不时一点一点正在打盹。
她撑了撑手臂欲坐起身,哪知臂弯一软,却脱力跌回了床上。
一番动静惊醒了两个仙姑。“外面是谁在唱曲儿?”
桃夭问道。
其中一个小仙姑瞪大了眼睛,忽然转身拔腿就往外奔,一路嚷道:“快!快告诉天帝陛下!星神醒了!”
另一个仙姑显而举止庄重稳妥许多,只是瞠目看着她犹带一丝颤音回道:“星神睡了这半年可算是醒了,天帝陛下日夜忧心。”
桃夭蹙了蹙眉,再次问道:“外面是谁在唱小曲?”
那仙姑道:“天帝陛下今日登位,诸仙助兴,前庭有仙家搭了戏台子,在唱凡间的曲子。”
桃夭闭眼问道:“这唱的是什么?”
那仙姑恭恭敬敬回道:“唱的是一出昆戏,唤作‘惊梦’。”
“惊梦……惊梦……”桃夭嗫嚅在唇间重复了几遍,忽地抬头看向她:“天帝?哪个天帝?”
那仙姑掩口一笑:“星神说笑了,天帝还有哪个,自然只有一个,便是夜神殿下了。方才天帝还抽了间隙过来瞧过星神,不想可巧刚走,星神便醒了。”
“夜神……”桃夭脑中忽地乱作一团,“夜神……你说哪个夜神?”
桃夭一把攀住她的袖口,“火神呢?你说我睡了半年?火神为何不来看我?”
“火神……?”她一时怔怔不知答言,被我揪着衣袖再三再四重复问,方才小心翼翼道:“火神……火神不是半年前便灰飞烟灭了吗?”
“轰隆”一声巨响,桃夭脑中炸开一团血雾。
青丝……柳叶冰刃背脊……内丹精元……血,满目的血,沿着白皙的云砖,一阶一阶往下淌,只有源头,没有尽头是的,他死了啊!
是她亲手把刀锋插进他的精元!是她亲手杀死他的!是她亲眼看着他魂飞魄散的啊!
桃夭捧着双手,胸口剜肉一样痛。蜷起身子缩在床角,痛得直不起身,霎时心肝脾肺皆像被剜了出来,活生生,鲜血淋漓触目惊心地被弃在地上。
她拧着手腕,蛮力地拧着,疑惑着为什么被剜掉的不是这双手呢?“仙上!仙上!怎么了?!你莫要伤了自己呀!”
桃夭痛得脚趾抽筋,张惶失措望着她,“快!我的心掉了!我弄丢它了!你帮我找!快找!一定就在这房子里,一定要找到!我不能没有它!好痛,痛死了……”
桃夭捂住空荡荡的胸口缩成一团。
那仙姑满面惊恐,直道:“好,我帮你找,帮你找……”
她跪上床沿,掀枕翻被一通找,团团转着寻了一圈,“没……没有……仙上,没有呀……”
“床上没有,床下找,还有厢房外面!一定在的!”桃夭嚎啕落泪,巨痛不止。
“在找什么?”有人踏了进来,颀长的身子,赤金的袍。
泰乌?桃夭泪眼朦胧顿在那里,万物静止。
“找心……天帝……天帝陛下……仙上要我帮她找心……她说她的心掉了……”
那仙姑哆哆嗦嗦,魂不附体“夭儿,怎么了呢?”
海市蜃楼一瞬间轰然崩塌,黑龙从来不叫我夭儿……
胸口又被剜了一刀,血肉模糊……
桃夭纠结拧曲着双手,喉头里胆汁破裂一样的苦。
“好苦,好痛!我是不是快要死了?”桃夭失措无助地看着他。
泰陵仙倌压住她的手,将她抱进他怀里,拍着我的背,轻声道:“不会的,有我在,夭儿如何会死呢?况且,我们还要携手千年万年几十万年,便是天荒地老也不够。夭儿只是睡了太久,身子难免有些不适。”
桃夭挣开他,“不要碰我,我好痛!”
“哪里痛呢?”泰陵仙倌温和地看着我,“我给你渡气,用元灵帮你镇痛好不好?”
桃夭捂着胸口,只觉得那痛从胸口处泛滥,直达四肢百籁,针砭刀刺一般,说不出哪里痛,却又处处都痛,她蜷紧身子,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淌,“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哪里痛……好苦,嘴里都是苦的。你救救我……”
泰陵仙倌笑了笑,“吃糖便不会苦了。”
他随手变幻出一颗冰糖,亲手喂入桃夭的口中那糖在我舌尖化开来,化成一股黄连汁水般,只觉喉中更涩更苦,苦得她夹紧了眉头将它吐了出来,却见那糖已被染得血红。
原来,只有爹爹的冰糖才是甜的。可是,爹爹早已不在了……
泰陵仙倌看着那颗染得血淋淋的糖,眉间隐忧连连,伸出手将灵力注入指尖缓缓摩挲过桃夭的后背,“夭儿莫怕,会好的,一切都会好的。”
桃夭哽咽啜泣着,直到喉头沙哑发不出一点声音,那泪水仍扑簌簌地往下落,似乎永无枯竭之日。
泰陵仙倌取了枚凝神金丹用蜜糖水和了让她服下,渐渐平复了她错落起伏的喘息。
只觉着轻飘飘地越来越倦,桃夭缓缓地睡了过去,却连梦里亦是如影随形的痛楚。
不晓得睡了多久,睡过了日,睡过了夜,睡去了那些痛,睡得那些苦从她的喉头一直渗到最细的头发丝里,丝丝分明,纤毫毕现。
再次醒来,又是一个春天,和煦的春光透过窗棂铺洒进来,庭院里有鸟声婉转私喁,有人背对着她在屏风外抚琴,高山流水泠泠淙淙她赤脚起身步出屏风,越过那个抚琴的人,推开窗户,暖风夹着丝丝云絮扑面而来,廊檐下一对凌雀正在衔泥筑巢,扑棱着翅膀忙忙碌碌,时而亲昵蹭蹭对方以示勉励,时而又唧唧喳喳吵闹不休,似乎为了一根稻草的放置而起了分歧,见她望着他们,忽地止了争吵,将脑袋怯怯藏在翅膀下偷偷透过羽毛的缝隙看她。
“夭儿,你终于醒了。莫要再这样睡下去,好吗?我好怕自己还未来得及将你娶过门,还未来得及好好爱惜你,你便这般睡到了地老天荒。”
桃夭不敢回头看那抚琴人……
其实也不然,她只是不敢看见那琴,曾几何时,亦有个清傲的人背对着我抚琴。
最后,那琴,断了;
那人,走了。
桃夭摸了摸脸颊,干燥没有一丝水渍。
原来,眼泪也会逆流,它们在她的胸口逆流成河,面上却再也流不出一点一滴。
泰陵仙倌从身后抱住她的腰,将下颌轻轻放在她的肩上,潮湿的鼻息羽毛一样扫过她的颈侧,“夭儿,你看,花都开了。我们何时成婚?这个春天好不好?”
桃夭微微错开身子,没有答话。
是呀!窗开了,花亦开了,却为何看不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