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入寝,桃夭在府邸之中遍寻不着。
正待离去,却险些被一个急急行路的女妖给踩到,幸得她闪身一避让开了。
“快!尊上要上次楚江二殿上供的那件摩柯斗彩三秋披风!你们快去寻出来!只听得那女妖一入门便对那些侍从道。
一时间,厅内鬼侍i满地小跑,想是到库房中找东西去了。不消片刻,便有一个·鬼侍端了一个四方雕玉云纹盒回来,郑重的交给那女妖,同时难掩一脸好奇的问道:“尊上对这些供物从来都是不看一眼,今日怎会想起要这件披风?”
“你这等小鬼知道什么?”那女妖不屑的哼了一声,“今日尊上在禺疆宫设宴为鸟族首领鸾凤公主庆生,这你总该知道吧?”那鬼侍点了点头。
这披风想来便是尊上预备送给鸾凤公主的贺礼,这鸾凤公主是何人你知道吗?”
“你刚才不是说她是鸟族首领吗?”那鬼侍搔了搔额上一缕稀疏毛发,楞楞的道。
“笨!”女妖戳了戳他头上的犄角,“那可是尊上的救命恩人!还是尊上的表妹!”
那鬼侍忽然一脸了悟的表情,低声猥琐的问道:“你说尊上会不会一身相许,以报救命之恩?”
那女妖一脸无可救药的表情看着他,“要许也是鸾凤公主许给尊上,不过依我看,尊上若是愿意娶谁的话,倒是非这鸟族首领莫属。好了,我不和你多说,我要去了。”言毕,飘飘然而去。
桃夭跟在她身后,没跟多远便不见了她的踪迹,可恨这兔子腿短还只能蹦跶,幸而我记住了他身上的妖气,一路寻着总算找到了所谓的禺疆宫。
她刚翻过高高的门槛,就见一列人鱼贯而出,为首的便是黑龙和鸾凤。
二人停在殿外,其余人等亦是隔了段距离停下。
鸾凤抬起水盈盈的眼看了看黑龙,继而微微垂下,睫毛纤细黑长,在夜色中轻轻一颤,动人心魄,“送到此处便好。今日蒙尊上设宴为鸾凤庆生,鸾凤不胜感激欣喜。”
黑龙轻轻一挥手,随身的妖侍立刻心令神会的打开一直恭敬的捧在手上的玉盒,正是桃夭方才见过的那个,只见盒盖一开,里面的五彩霞光一下子挣脱了束缚,耀眼的射出,射的一干妖魔满面惊艳,穗禾亦稍稍睁大了眼睛。
黑龙一抖这唔霞披衣,亲手为鸾凤披上,末了还细心的替她在脖颈处西老锦绳,“夜露风寒,鸾凤莫要着凉了才好。”
不顾一干瞠目结舌的魑魅魍魉,他又上前了步,贴在鸾凤耳边低声说了一句话。
待他错身移开时,只见鸾凤满目桃红,不知是羞还是喜,两眼竟水汪汪的要溢出泪来了,她微微怔了一下,咬咬唇再看黑龙时,竟有几分娇嗔,半晌后,她才恢复了端庄神色回首对其余送行的妖魔道“鸾凤这便先行了,诸位留步,今日亦多谢各位盛清。”
最终方才在一群刚刚回过神的“哪里哪里!客气客气”声中登撵离去。
不晓得其余人是否听见了,夜风当时恰恰将黑龙那句耳语送入桃夭耳中“你我如此亲近,何须唤我尊上?”
桃夭嚼了嚼苦涩的夜风,忽然觉得心口缩了缩,降头术又开始张牙舞爪了。。。。
待桃夭回神之时,一干人等已纷纷告退,黑龙也回了殿中。
闻得殿内有靡靡丝竹之音,桃夭竟鬼使神差的趁妖侍出入的间隙一下子钻了进去隐蔽在殿堂不起眼的背光处。
殿内,灯光旖旎,红缎绿罗,酒香醉人,美不胜收。
有十二个美艳浓香的女妖赤裸着白玉双足翩翩起舞,足上绑的金铃随着裙带翩飞,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像勾魂使者的梵咒一般撩人魂魄,叫人止不住心神荡漾。
殿中未设灯架,盏盏灯火皆为美婢手托,红如残阳的灯盏衬着大殿笼在一片蒙昧的光晕之中,轻如薄纱。
黑龙坐于殿首浅酌,两旁各有一个满身绫罗的女子,一个斟酒,一个添菜。黑龙忽然对着殿角眯了咪眼,放下手中酒杯,对着右手边的女子弯了弯唇角,一抹未荡漾开的笑容似乎半绽放花般最勾魂摄魄,那女妖满目惊艳,手上一软,一双银筷掉落在桌沿,身子亦软了软。
黑龙体贴的伸出手扶了她一下,那女妖立刻受宠若惊的彻底瘫软在了他的臂弯里,半晌后,似乎见黑龙未有推拒,便索性偎入他的怀中,一双欺霜赛雪的藕臂亦攀上了黑龙的后颈脸颊在他胸前风情万种的蹭了蹭,“尊上,鸾凤公主已离去,夜还长,剩下的时间可否分与奴下少许?”
黑龙眼神凉凉未有变化,唇角却略略一弯,不知是笑还是许.那女妖想来一时被蒙蔽了心智,更加贴紧黑龙,只差坐到他腿上了,黑龙亦伸手撩了撩她的发梢,一个简单的动作不知为何由他来做竟是这般风情无边。
桃夭忽然想起他过去常常这样撩过自己的长发,为她摘去风中偶落的柳絮,便是没有柳絮时,他也喜欢这样缓缓摩挲她的发梢。
她有时被他撩得厌烦了,便会不耐烦地别过头去,他却不让,只道:“这里还有一丝柳絮,我替你拿去,你莫要乱动.”
不知为何,她突然觉得当年他脉脉停驻的目光如今想来竟是奢侈至极。
再看看他和那女妖两相依偎的身影,桃夭一时丹田中气息酸涩,又似滚水般欲往外冒泡,五味杂陈,不知是什么滋味.又听那女妖奉承道:“尊上气尊贵胄,冠绝六界,若能承尊上一夜雨露....”
那女妖正说到要紧之处,却见黑龙一挑眉打断了,“气尊贵胄?”
那女妖急忙附和道:“正是!尊上之仪容,尊上之手段皆叫奴下们钦慕不已.”
说着忽地纤手一抬精准地指向桃夭隐蔽的角落,“便是一只未成精的兔子妖亦知晓仰慕尊上.”
黑龙犀利的眼光刹那间紧随而至,桃夭连踹息一下都未来得及,便笼罩在了他的目光下。
他分明只是这样平静地看着她,桃夭却像被荧惑昭德真君的金钟罩给劈头盖脸地罩住一般,浑身不得动弹,只得睁着两只红红的兔眼看着他。
他慢慢启唇,一字一字缓缓吐出,“哦?你如何知晓这兔子仰慕于我?”
那女妖自作聪明地道:“它自一进门便蹲在角落里,眼睛眨也不眨地直盯着尊上看。”
为了增加说服力,她居然画蛇添足地又补了一句,“过去在尊上府邸中也常常见到这只兔子,总是默默地盯着尊上看。”
桃夭一时连以头撞柱的心都有了,原来她一直都是在掩耳盗铃,自以为没有被发现,其实这些妖魔早就发现了她的踪迹,只是不屑于在乎一只兔子而已。
“哦?我却没有看见.”黑龙一字一顿。
桃夭不禁舒出一口气,幸而他没有看见自己,接着一想又不对,现在他瞧见她了,不知会不会被他辨认出来......
桃夭一时方寸大乱,起身蹦跳着就要逃遁。
不想,那女妖手中沙幔一伸将她一下抓到她手中,“尊上日理万机,自然瞧不见这些俗物.”她将桃夭拖在掌上举到眼前一看,惊呼,“尊上,你看这兔子真好看,通身没有一根杂毛,白得竟如夜霜一般晶莹纯净.要不是它身上没有一丝仙气,倒要叫人认错成是嫦娥的那只月兔了.”
黑龙一挑眉尾,伸出手,“拿来.”桃夭一时心中狂跳不已,正想干脆现出真身化作水气逃走,不料黑龙却不待那女妖伸手,便将桃夭一对长耳一拎而起,平举在眼前两掌处,眯了眯眼看着她,他眼中未有丝毫波澜,桃夭却隐隐听到了刀光剑影金戈铁马的杀伐之音,铿锵着扑面而来。
她极度惶恐竟忘记了闭眼,只在他注视着我的凤眼里看见了自己被他擒住的摸样,看见自己攥在他手心里的一对耳朵,那耳朵上的血丝脉络条条分明,她忽然记起这对兔子耳朵是他买了送给自己的,他定然不会记得了。
桃夭忽然挣扎了一番,奈何耳朵便是兔子的要害,一双耳朵被拎住,她再怎么挣扎也是徒劳。
黑龙捏着桃夭耳朵的手越来越紧,她不免怀疑这耳朵会被他活生生地拽下来。
“尊上,这兔子真可爱,能给奴下吗?奴下驯了它做个妖宠.”女妖攀着黑龙的手臂向他讨要,桃夭一时间觉着就算给这女妖养着也比让黑龙看一眼要好上许多,“它的眼睛真是水灵...”
女妖忽然大惊失色地掩住口,趴下连连磕头,“尊上息怒,尊上息怒,奴下不是故意要说'水'字的,奴下...奴下只是一时昏头....”
黑龙脸色阴沉地看了看她,我这才惊觉他的眼睛根本不是黑的,而是很深很深的血红色,红到若非这般接近竟错以为是黑的,桃夭突然害怕起来,怕到竟要失口惊叫出声。
他突然嘴角一挑,“妖宠?有些东西,并非你想驯便能驯服得来的。你真心养它,却难保它哪日不会反扑于你……”
“不过是只兔子罢了,何况它这么乖顺,不是猛虎,如何会伤到人?”那女妖战战兢兢地说。
“乖顺?”黑龙提着桃夭的耳朵将她又拎进了几分,那眼神压得她呼不出气,胸肺被闷得似乎要炸开了。
桃夭忽然惊觉眼前是我的杀父仇人,而我不但救活了他,如今竟还反复流连直到现在被他捏在掌心嘲弄!
她一时间心中纷乱,一抬头张口便住他近在咫尺的眉心。
“啊!”女妖惊呼出声。
黑龙一把将我大力地拎开,丢在一旁,冷冷地从唇角吐出一口气息,料峭凛冽,“未必猛虎才伤人,兔子咬人才叫人心寒,不是吗?”
桃夭方才被他捏着,因而使出的力气并不大,只不过要破了他眉间一点皮,一滴妖艳的血色顺着他挺拔的鼻梁缓缓流下,温柔地停在了鼻尖上。
桃夭怔怔地看着,竟想起了那把柳叶冰刃,想起了嫁裙上大朵大朵开出的花朵,想起了他绝望的最后一眼……
一时间神志不清,竟忘记了要逃,忘了怎么逃,忘了应该逃去哪里……
他亦不伸手去擦那滴血渍,任凭它停驻在鼻尖,仅是微微垂着眼看着被掷在地上的狼狈的自己,突然笑了一下。
一殿妖魔包括他身旁的两个女妖,都吓得匍匐在地,不敢抬头,“这兔子该死!罪该万死!是我等小妖失……失职……职,漏网……放……放……放它进来……”
“兔子,就该去毛去皮,抽筋剜骨,放于火上烹饪。”他抬头环视了一下大殿,缓缓道,“上货架!”
“是……是……”几个妖魔连个“是”字结巴成几段,踉踉跄跄地爬起爬起身,片刻后就架好了一团熊熊篝火,柴薪在其中毕剥叫嚣,热辣“这凡俗之火岂不玷污了这兔子?”
他重新拎起桃夭的双耳,身血脉瞬间逆流,“上三昧真火——”
桃夭一抖。
须臾,有妖魔报,“禀尊上,三昧真火已架好了。”
黑龙缓缓一点头,那滴血终于滑落鼻尖,掉在了地上。
掷入火中,没有一丝一毫犹豫,杀伐果断。
火光顷刻间将她吞噬,热浪灼人,桃夭闭上眼……
却在下一刻,人围中。
“魇貘兽!”有小鬼惊呼,“天帝的魇貘兽!”
桃夭睁开眼,只见那魇貘兽张口噙着她,闪电一般划过大殿,几个跳跃便向外飞去。
亏她还以为将这尾巴甩开了,不想它竟偷偷跟着呢。
“快!快抓住它!”
“不能让它逃了!”……
一阵混乱之中,桃夭回首望去,只看见一团火光模糊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