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番解释,加西亚兄弟俩也对沐言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你知道么,”乔斯深深看了德列斯一眼,“昨天,塞缪尔他们一群人在校园里迷路了,就在找那间费舍尔中型教室的路上。”
德列斯心中一凛,表面却不动声色。
“或许是他不愿出面帮巴里呢,这帮人都是表面兄弟。”
“也许吧。”乔斯笑笑。
大概五分钟后,距离正点上课还有半个小时,学院教务处的负责人终于姗姗来迟,他难掩满脸的尴尬之色。。
他身后还带着两个穿着制服的小贵族,目光躲闪,鬼鬼祟祟,大概是巴里的狗腿子。
不少明眼人也瞬间理解了这是怎么一回事,看样子这群贵族见计划流产,又想用欺骗的招数拖延时间,寄希望于众人自动散去。
愤怒的眼神如果能杀人,这俩喽啰大概要被万箭穿心了。
负责人自知理亏,也没多说,感知一扫,大概清点了人数,一边嘴里嘀咕着一边拿出通讯石。
“这里是负责阿托姆教室群的乔里亚,我申请一个‘雅恩莎大型讲堂’。嗯……最好配有扩音结界,给道恩教授用的……嗯,对,你没听错,是道恩教授的《从克拉贡语到通用语》。见鬼,还要我重复几次?是这门课,是道恩教授,我没发烧!!我怎么知道今天来了这么多人,按我说的去做,别磨蹭。”
关闭通讯,他回头瞪了狗腿子一眼,“这种事没有下次了,如果不是我亲眼来看,这责任巴里少爷也担不起!”
两人唯唯诺诺,在一众人的讥笑声中落荒而逃。
……
早晨8点,沐言推着道恩教授出现在紧挨着昨天那座教室的隔壁——一座可容纳500-1000人的讲堂教室。
十分钟前他被告知更换了上课地点,对此道恩教授倒毫不在意。
“看来你多了不少追随者。”老人笑道:“上一堂在雅恩莎级教室的‘试讲课’,还要追溯到威廉的《默发咒术精研》,全珈蓝四环以上的法师基本都来了,还有两位拥有法师塔的阁下。”
沐言苦笑道:“我可没有威廉校长那么大能耐。”
“不,论出风头,我看你可比他强多了。”
老人笑着哼了声,然后拍拍扶手,轮椅自动掉转方向驶入教室。
沐言忙跟在后面。
教室呈规则的半椭圆状,讲台安置在中心点,配有扩音法阵和话筒,背后是投影用的光幕——也就是上次在星耀图书馆见过的仪器,一头分叉,一头打光,用刻印了魔纹的软管连接,方便导师将讲义投影。
这种教室本应配有一名演示用的法师助手,要求塑形法术和幻术至少四环造诣。但因为沐言这个助教的缘故,这次没有专门请用。
雅恩莎讲堂级教室的上课成本之昂贵也就体现在这里,和专业法师助手的佣金比起来,维持法阵、投影、灯光的能量损耗都可以忽略。
也就珈蓝学院能有如此大的手笔,将法师用于服务业……
从讲台向外扩散,一层层共计分布着25级低矮的台阶,每一阶分布10-70人不等,坐得满满当当,不用鹰眼术甚至看不清最后面人的样子。
沐言看了眼道恩教授,心道以教授的老花眼一定看不清。
共计容纳一千人的教室里鸦雀无声,只有轮子滚过的咯吱声,安静得有些诡异。
换做任何一个新人导师第一次面对如此阵仗或许会胆怯,但以道恩教授112岁的高龄,什么世面没见过?他气定神闲,拿起话筒试了试音量,就开始了今天的课程。
他的开幕式与以往有些不同。
“十分钟前,我被告知更换了教室,说句实话,一开始我还担心这门课因为人数太少被取消了。而且我很好奇,还有比阿托姆教室更狭小的授课地点吗?难不成是威廉的办公室?”
台下响起一阵轻笑,诡异的气氛顿时被冲散。
“可来到雅恩莎讲堂门前,我又有些好奇,是不是教务处搞错了教室……毕竟那位德温老师和我名字有些相似,目前整个学院大概只有她有这种人气。”
笑声逐渐放大,气氛也愈发轻快。
道恩抿嘴微笑,一直等到众人的笑声结束,整个教室再度安静下来。
“后来我才确信,这是我的《从克拉贡语到通用语》。起初我的心情还有些激动,但当我发现你们的目光总是汇聚在我身后时,我就瞬间明白过来了……哦,对这个可怜的老人而言,事实总是残酷的,你们原来真不是为我而来,而是来看助教的。”
他拍拍扶手,转身看向沐言。
“我说,我们今天是不是该换一下身份?我给你当助教?”
教室里再度掀起浪潮,笑声差点将屋顶掀翻。
见状沐言也皮了一下。
“嗯……如果是助教的话,我可以选那位德温老师么。”他俏皮地眨眨眼。
不少好事者甚至吹起了口哨,一堂在所有人看来很死板的《从克拉贡语到通用语》竟被两人讲成了相声。
笑声渐弱,道恩教授似乎觉得玩笑开够了,示意安静。
“其实你们聚众来这儿,和昨天那场听证会上发生的事本质上是一样的。任何生物都有从众的行为,奥维斯角羊每年从卡德拉高地穿越横断山脉前往暮色平原,偌大的族群中只有屈指可数的几只头羊知道正确路线,于是整个族群选择了跟随,盲目地跟随头羊。
“有趣的是,旅途中,如果头羊耐不住寂寞,突发奇想,想看看自己屁股上的毛发是什么颜色,以至于突然卧在地把脑袋从后腿间探过去,那么你们就会看到一幕盛况……
“数以万计的奥维斯角羊突然如多米诺骨牌一般停止脚步,做出同样的动作,争相将脑袋塞到后腿之间。此举甚至能令强大的魔兽退却……魔兽的智慧让他们误以为奥维斯角羊在进行古老而神秘的召唤仪式,因此退却不前。”
老人沧桑的声音在教室中回荡,像古老而缓慢的河流,并不动人,但却积淀着岁月的痕迹。
“所以你们看,从众是恐怖的。整个庞大族群的生命和未来都寄托在头目身上,它的行为决定了族群的生死。
“我今年一百一十二岁,在如此漫长的生命中,已经没什么能让我害怕了。但总有一件事如阴云般笼罩在心头……我害怕珈蓝人也成为奥维斯角羊,失去独立思考的能力。”
老人略显浑浊的眼睛掠过面前黑压压的人群,仿佛洞悉了每个人的心灵。
“你们盛赞德列斯、德里奇的勇气,同时诋毁巴里和塞缪尔的人品……然而你们却没有看透问题的本质。以我对后两者的认识,他们的性格今天如此,过去如此,未来也是如此,不会发生改变。同样的问题今天会出现,明天也会。那么它再度出现时,你们又会怎么做?当无人响应英雄的行为,大家都在期待下一个德列斯的时候,你们会怎么办?
“我并非斥责你们的行为,而是觉得,你们应该思考,应该细细咀嚼昨天的事,而非道听途说后,为了紧跟潮流,做出不理智的行为。那样既盲目,又愚蠢。而且,对提升勇气没有任何帮助。
“如果德里奇战死了,成了挂在稻草人身上的死乌鸦,坐在‘诽谤者’位子上的人换成了德列斯,那么,在我的助教又一番慷慨激昂的演讲后,你们要期待谁第一个站起来呢?
“我无意评价一个人的人品好坏,站在完全主观的角度,不考虑出身,不议论财富和尊严,不追究道德,我反而认为巴里和塞缪尔身为珈蓝人的‘品相’更优秀一些。他们在乎尊严和荣耀,他们受过更加高等的教育,他们有支配别人的欲望和冲动,他们有独立的思想和灵魂,他们不盲从,他们……不麻木。
“你们瞧,昨天巴里同学丢了面子,今天就组织了报复,如果不是负责阿托姆教室群的乔里亚及时醒悟,会有多少人现在还傻傻站在那间教室门口?
“在你们看来,他们是邪恶的,是混球,但这里面一大半情感来自于嫉妒,以及对这种不公的羡慕。本质上,你们羡慕的是这种不公平,当你们作为被压迫者抬不起头时,你们想得是压迫,而不是这种行为本身的对错。
“你们羡慕过德里奇吗?
“没有,高贵的品质不值得羡慕,值得的是财富和地位。
“为什么会这样?因为别人都是如此,你们的周围,你们的前辈,那些爬上去的前辈,先行者们,都在这样做。
“我的助教有句话说得没错,珈蓝现在如同腐臭的泥沼,但很可惜,这些你们痛恨的人,踩在你们身上,浸泡在泥泞中的人恰恰是你们自己。
“选择《从克拉贡语到通用语》的人数在减少,选修《大陆通史详解》的人也在减少,这些我都知道。人去了哪儿呢?《贵族礼仪和交际潮流》人满为患,负责那堂课的是老乔治,他以前给克拉克公爵当过管家,脾气比我臭多了,是个真正的贵族都知道这件事,所以去他那儿的都是谁?
“是巴里,是塞缪尔他们吗?不,真正的贵族讨厌他,巴不得离他远远的……所以,你们知道是谁。我也清楚,你们不少人在自己的计划中将这门课程列为必修,毕竟它就像一块敲门砖,是大势所趋,它是别人口中,踏入圈子里的‘第一级台阶’。
“在珈蓝人数扩充前,贵族之间并没有如此泾渭分明的阶级和优越感,让他们对自己的身份骄傲不已,并沉迷于奴役和压迫别人的,正是你们自己。而你们,拼了命的想变成他们。
“这,就是我所害怕的。
“如果要选一只头羊,我宁愿选择巴里和塞缪尔。他们生来就拥有财富和地位,他们热爱享受,但他们没有麻木,没有丢了魂,他们知道疼,他们即使在那个圈子里也是领头羊。这恰恰是能力,是‘品相’的体现。
“现在坐在这儿的糟老头子,即便是巴里和塞缪尔在我面前,也会恭敬地弯下腰,喊我一声道恩爷爷。他们尊敬的并非身份,而是我的年纪,和我脑袋里的知识,他们敬畏知识。
“可你们呢?在座的诸位,我相信不少人在想,这个糟老头子什么时候才能把说话权交给他背后的助教,我们排了这么久队不是来听你数落我们的,而且你这个出身富贵的老贵族、压迫者,有什么资格指摘我们,还为那两个无恶不作的家伙说好话……
“如果你抱着这样的想法,那么恭喜,你恰恰是我提到的那种人。我想你的愿望可能无法实现,接下来的两个小时,我的助教都不会有一秒钟的讲话机会,所以你可以离开了。
“四十分钟后有一个短暂的休息环节,如果先前那番话伤害到了你,你可以离开,因为后面的我还会更刻薄。
“可怜可怜这个老人吧,他不擅长在如此宽敞的教室里讲课,他习惯望着每个学生的眼睛,那使他能读懂他们的想法。所以,为了回到小教室去,我会尽量伤害你们,直到人数足够少,让我回到那间熟悉的小屋。所以放手吧,把上课的机会留给真正需要它的人。
“那么,现在开始今天的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