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缄说:“同样都是人,大家都是秉承着天地之间的灵气才得以出生,上天为什么只让别人贪婪却让你独自富有呢?之所以让你独自富有,一定是因为你的祖宗广泛地积累了暗中的功德,被上天所赞赏,才赐给你财富罢了。你就应该体会天地和祖宗的恩德,多做暗中施德的善事,来保证你的子孙后代能够长久地享受福气。为什么你已经富甲一方了,却还是如此刻薄,难道就没有想过‘仁德的人用财富来成就自身的品德,不仁德的人不惜牺牲自身去聚敛财富’这句话吗?像你这样积累恶行,你的财富怎么能够长久地享受呢!况且人生不过百年,大概也就是几十年的时间,就会走到生命的尽头。一旦阎王勾动生死簿,你咽喉气断死去,怎么能保证你的子孙后代不会败光家产,从而突然陷入极度贫穷的境地呢?到那个时候,你的子孙后代被人唾骂,一定会先责骂你是靠刻薄的手段发家的,所以才不能长久地享受财富。我想问你,等你在阴间受到惩罚的时候,还能像活着的时候一样不舍得一丝一毫,代替你的子孙后代做牛做马吗?我话说到这里,你可要仔细地想一想!”
金老头听了这番话,沉默了很久,于是叫来家仆抬来斋饭来招待三缄。
三缄说:“我不是为了吃你一顿饭才来的!”说完便飘飘然地离开了。
金老头从此改掉了刻薄的习性,心怀救济他人的想法。这都是因为他向来就有善根,所以稍微一点拨就醒悟了。后来他也长久地享受福气,这里就不再详细叙述了。
再说七窍,自从把紫霞在梦中说的话告诉了珠莲,珠莲暗地里和赤鲤、毒龙、虾妖、老蛟一起商议阻止三缄等人游历的计策,没有成功。
恰好遇到海怪兴风作浪,堵塞河道,水淹百姓,洪水经常泛滥,海盐也无法产出。
靠近海边的州县赶紧发文到京城,祈求派遣大臣平定这些水妖,来让百姓得以存活。
皇上宣召文武百官进入大殿商议此事。
众大臣上奏说:“海怪在水中惹是生非,没有具体的形体可以捕捉,只能依靠皇上的洪福,进行斋戒并焚烧文告,暗中请求天神来诛杀海怪。如果派遣将领和士兵,不免会白白耗费国家的钱财。”
皇上批准了这个建议,当天就进行斋戒并焚烧了文告。
游神向玉尊上奏此事,玉尊召集各位神仙,说:“海南这个地方水怪惹是生非,海盐无法产出,百姓遭受苦难,你们觉得应该怎么办呢?”
察善神上奏说:“海南的众多百姓,非常狡猾刁钻,五种伦理关系都不重视,做人的根本已经丧失了。再加上他们过度奢侈浪费,为人奸诈、奸邪、淫乱,各种各样的行为,都辜负了上天的恩德,应该遭受这样的灾祸。”
气地说:“上天没有残害生灵的意思,可是生灵却不懂得报答上天的恩德,做出这些不仁不义的事情,这是自己招来灭亡和灾祸啊!”说完就退朝了。
各位神仙走出大殿,各自去履行自己的职责。海怪于是更加肆无忌惮地肆虐,靠近海边一百里的地方都没有人敢居住了。
可惜那上万亩肥沃的土地,里面长满了蓬蒿,都逐渐荒芜了。州县的官员们接连不断地发文上奏,天子对此也无可奈何。
七窍有一天退朝回家,心情郁闷不开心。珠莲询问他说:“夫君是在君主面前有什么冲撞的地方了吗?”
七窍说:“没有。”
珠莲又问:“那是在上卿面前有什么冲撞的地方了吗?”
七窍还是说:“没有。”
珠莲说:“既然没有什么冲撞的地方,为什么会这样愁容满面呢?”
七窍说:“夫人你不知道,最近海南那个地方,海怪在作祟,沿海的百姓都不敢安心居住。而且海盐生产已经荒废了,百姓们生活艰难,难以维持生计。州县发文到京城,皇上焚烧奏疏向上天祷告,但是祷告也没有得到回应。到现在海怪越来越猖獗了,所以我听说了这件事心里就不开心。”
珠莲说:“夫君你为什么不向皇上奏请,前去把海怪除掉呢?”
七窍说:“水中的怪物,没有具体的形状和影子,哪里是士兵和将领能够除掉的呢?”
珠莲说:“我听说李赤他们四个人能够擒住水怪,夫君你把他们叫来询问一下,如果他们真的有这个本领,就奏请让他们出京,把水怪平定了,还担心得不到三公的职位吗?”
七窍点了点头,于是命令家仆把李赤等人叫进内庭。
李赤询问说:“大人把我们叫进来,有什么吩咐吗?”
七窍说:“海怪在海南作恶,各个州县的百姓痛苦不堪。皇上为此忧虑,却想不出办法来。夫人提到你们能够擒住这个怪物,不知道你们到底有没有这个本事呢?”
李赤说:“小小的海怪,有什么难以平定的呢?大人只管奏请让我们出京,建立这个奇功,就像翻一下手掌那么容易!”
七窍说:“平定海怪这件事,可不是儿戏。况且是我自己去奏请的,一旦圣旨下达,就像雷霆一样威严;如果到时候不能平定海怪,得罪皇上可不是小事。”
李赤说:“大人放心,我们有能力平定海怪,来帮助大人提升官阶。”
七窍没有说话。珠莲知道他心里还在犹豫,就从旁边怂恿他说:“我的终身都依靠着夫君,难道我会做出对夫君有害而让自己蒙羞的事情吗?”七窍觉得夫人说的非常有道理,这才下定决心。
第二天早上,皇上登上宝座,各位大臣朝拜之后,皇上说:“海怪肆意滋扰,几乎没有办法可以治理,你们难道就不想想办法来平定它吗?”
各位大臣说:“这件事只能通过向上天祷告来剿除海怪,实在不是人力能够治理的。”
七窍趁机大胆地跪在殿下,皇上询问他说:“爱卿你有什么要上奏的吗?”
七窍说:“臣请求陛下下一道旨意,命令臣到海南那个地方,查看海怪是如何作祟的,一定想办法平定它,来拯救万千百姓。不然的话,海南的州县天天发文告急,皇上却不派遣一官一将,百姓怎么能安心呢?”
皇上听了七窍的上奏,龙颜大悦,说道:“爱卿你如果愿意前往,那是朕的幸运啊!要是把海怪平定之后,三公的职位,一定不会少了你的。”
七窍说:“高官厚位不敢奢望,只要能让水域安宁,波浪平静,百姓们各自安心耕种劳作,依靠自己的能力生活,这就是臣的心愿了。”
皇上于是下了旨意,钦封七窍为讨怪大臣,下令赏赐三盅御酒,赐予披红挂彩的赏赐,让鼓乐之人送他出行。
七窍得到旨意后,挑选了一个吉利的日子,写下表章,辞别了皇上。在朝廷的文武官员都为他设宴饯行,一直把他送到郊外。
七窍带领着三千士兵,浩浩荡荡地向海南进发。沿路的州县迎来送往,这就不用多说了。
不知不觉间,已经到了海南。七窍选了一个高处,抬眼望去,只见那海水像白色的绸缎一样滔滔不绝,银色的波涛滚滚而来。
时而波浪翻滚万丈高,田野和荒坟都被卷入水中;时而浪花重叠千重,小的岛屿和高的田地都被埋在水里。
海水喷水的声音如同雷鸣,转眼间雾气弥漫在天际之外;海水吐出的水汽像发怒一样,转眼间涛声就传入耳中。
刚刚平息的波浪又涌起,跳跃的样子像老虎,后浪推着前浪,飞舞的姿态犹如巨龙。
七窍看到这情景,雄心已经去了一半,默默地坐着,呆得说不出话来。
李赤等四人在旁边侍奉站立,也假装呆呆地不说话。
七窍说:“你们自己吹嘘能擒住海怪,如今已经到这里了,为什么不进入水中把它擒住呢?”
虾妖说:“水这么深,怎么能擒住海怪呢!希望大人发文到京城,奏明皇上,多买些盛水的器具。我们努力把这里的水盛起来,倾倒到北海去。海水被盛完了,海怪就不能兴风作浪,马上就会被渴死,海怪哪有不平定的道理呢?”
七窍说:“大海深不见底,不知道要用多少盛水器具,才能够把这海里的水盛干啊!”
虾妖说:“大人上奏请求,立刻派人去运送器具。运上一百多年,没有盛不完海水的道理。”
七窍说:“人活在世上,寿命能有多长呢?运上一百多年,你我怎么可能还在人世呢?”
虾妖说:“既然没有你我了,也就免去了平定海怪的忧虑了。”
李赤说:“你的计策错了!不如我的计策,可以平定海怪。”
七窍说:“你的计策是什么样的呢?”
李赤说:“海怪肆意作恶,目的是想抓人来吃。大人上奏请求皇上,召集一万多人来,等波浪涌起的时候,一次连抛几十个人到海里。第二天还是这样,再抛几百个人下去,或者抛几百甚至几千个人下去,活活把海怪撑死,这海浪自然就平息了。”
七窍说:“皇上是为了拯救这地方的百姓,哪有反而害百姓的道理呢?”
毒龙说:“你们两个人的计策,都是胡说八道。我有一句话,才是正确的言论。”
七窍说:“你的正确言论是什么呢?”
毒龙说:“大人你自己请求了旨意,如果海怪不服从,就难以回到故乡了。依我看来,不如大人你亲自进入海中,把旨意宣读一遍,让那些海怪自己畏惧服从,这就是不用武力平定却能平定海怪的计策啊。这难道不是正确的言论吗?”
七窍说:“我进入海中,难道不会被淹死吗?”
毒龙说:“既然害怕被淹死,那海怪就难以平定了。”
七窍说:“平定海怪这件事,是你们几个人夸下的海口。能平定海怪得靠你们四个人;要是不能平定,罪责也得归到你们四个人身上。”
虾妖对李赤说:“大人自己贪图官爵,奏请旨意来平定海怪,现在却把责任推到我们身上。我们侍奉大人,又能说什么呢?只能以死报答大人罢了!我们死后,海南的百姓知道了,都会说我们是为了主人而牺牲的,那些侍奉君主却不能舍身效力的人该羞愧死了!”
说完,虾妖气愤地脱下衣服,一起跳进了水里。不一会儿,就看不见他们的踪影了。
七窍从此望着大海叹息,又因为侍从们都已经离去,自己孤身一人,心中烦闷不已。
过了三天,七窍心想:“海怪难以制服,我暂且把士兵们撤到一个州县去安身吧。”
主意打定后,他觉得十分无聊,便退到后营,躺在榻上。
刚从睡梦中醒来,就又看见李赤等四个人捧着器具,端着菜肴,来回忙碌。
七窍惊讶地说:“你们已经跳进海里了,怎么又在岸上呢?”
虾妖说:“托大人的威严和天子的洪福,我们刚一进入水里,就来了四五个海怪,把我们抓到了水晶宫里,让我们跪在龙宫殿下。龙君问我们到他的水域来有什么事,我们就告诉龙君说大人七窍奉了皇上的旨意,特地派我们来平定海怪。龙君听到大人的名字和天子的旨意,急忙走下台阶为我们解释,还设下丰盛的宴席招待我们。我们四个人感谢了龙君的款待,完成了这一场接待的仪式。宴会结束后,龙君又命令龙宫的武士们排列好执事,送我们上岸,还说第二天早上一定迎接大人进入龙宫,设宴让大人观赏水晶宫的景色。”
七窍说:“你们进入龙宫,告诉龙君说已经平定了海怪,就应当款待我了。为什么一定要这样呢?”
虾妖说:“大人你很难进入海里,何不顺势去看一看呢?”
七窍说:“海水这么深,我怎么能进去呢?”
虾妖说:“这有什么难的?大人你脱下衣服帽子,让我们抱着你,走到海岸边,稍微用海水点在心口上,一步一步往深处走。到了龙王的宫殿,再把衣服帽子穿上,去见龙君。其实就算是在隆冬时节,海水也不算太冷。”
七窍说:“要是我进入海水里,被淹死了,那可怎么办呢?”
虾妖说:“自然会有办法安置你,大人不用担心。”
七窍任凭他们怎么说,就是不答应去。
虾妖说:“如果不去的话,那海怪就难以平定,我们又拿什么去回复皇上的旨意呢?”说完就退了出去,这一夜相安无事。
第二天黎明时分,果然有一个身穿青衣的童子拿着请柬来到军营,把请柬呈给七窍。
七窍打开一看,上面写着“今日中午设宴,恭敬地迎接您的到来”等话语。
看完后,青衣童子催促他出发。七窍找借口不肯前去。
虾妖说:“大人不必害怕,有我们四个人陪着你。”
七窍被身边的人一再催促,没有办法,只能勉强来到海岸边。脚刚要踏入水中,就退回来三次。
虾妖趁七窍不注意,突然拉住他的衣服,径直向深水里走去。
七窍这时候吓得魂飞魄散。谁知道越往里面走,走得越远,却不见有水沾到身上。
他抬眼望去,只见眼前是一条平坦的道路,全是用琉璃砌成的,四面都有水晶屏障。
走了大约一里路左右,远远就看见排列整齐的执事人员,还有笙箫鼓乐的声音,从远处迎面而来。
等到了宫殿庭院,龙君穿着华丽的衣服迎接他进去。
宾主之间行完礼后,有美女献上香茶。喝完茶,宴席设在八宝园内。
龙君请七窍坐在上座,自己坐在下首相陪,左右两边的龟相、虾卿、鲤鱼学士都热情地劝酒。
酒过三巡,龙君说:“不知道上邦大夫屈尊来到我们水国,没有什么丰盛的菜肴来宴请嘉宾,我深感愧疚。”
七窍连忙谦逊地说:“我只是水波之外的小臣,不了解水国的礼仪,还希望龙君能宽恕我的过错。”
龙君说:“大人你带兵来到这里,莫非是因为海水泛滥,盐池无法产盐的缘故吗?”
七窍说:“海南那个地方,不知道百姓犯下了什么罪过,冒犯了龙君,才受到这样大的惩罚?恳请龙君格外开恩,平息这场风波,让百姓们能够安居乐业。这样一来,无数百姓都会把这份恩情铭记在肺腑之中。我们国家的天子,也会沐浴在您的仁德之下。”
龙君说:“我并非不愿意让百姓安居乐业,无奈海南的众多百姓完全泯灭了五伦关系,败坏了三纲五常,把奢侈浪费当作相互攀比的事情,把奸诈狡猾当作得意的本事。三界的神圣都被他们激怒了,因此命令海怪掀起波浪,淹没百姓。这虽然是我们水国做的事情,但实际上是上天的差遣,我也做不了主啊。大夫你想要平定海怪,不是靠兵力就能取胜的,必须在各个州县张贴告示加以教化引导,务必让那些愚昧的人每个人都洗涤内心的恶念,重视伦理道德来报答上天,去除奸诈来报答大地,践行忠孝之道、戒除奢华来报答鬼神,那么要平息海波,也就是转眼间的事情了。”
七窍说:“听龙君这么一说,都是百姓自己招来的。我愿意回去后到处张贴告示,来挽回上天的愤怒。”
龙君说:“就应该这样。不过大夫你好不容易来到我们水国,稍微住上几天,再回去也不迟。”说到这里,一声玉磬响,龙君退了下去。
赤鲤学士以及龟相和虾相,就带着七窍去观赏海内的奇观。
七窍说:“承蒙龙君的盛情,让我能够在海国游玩,还请学士和两位丞相给我指点一二。”
龟相说:“只怕海中的微小事物,不值得大夫你欣赏。”
七窍说:“这下界的仙国,里面的宝物肯定不同凡响,能看上一眼,就是我的幸运了。”
龟相说:“既然这样,那就打开合宝楼,传达龙君的口诏和我们的命令,让所有的宝物都汇聚起来,给贵客欣赏。”
话刚说完,旁边一个长着鱼首人身的人飞奔而去。
七窍和赤鲤学士、龟相、虾相缓缓地来到楼前,抬头一看,这楼的形状,好像有百丈那么高。
外面竖着一架梯子,全是用水晶做成的,晶莹剔透,十分可爱。
龟相沿着梯子径直向上爬,七窍和虾卿、赤鲤学士一个接一个地跟在后面往上登。
大概数了一下,这梯子的台阶不下一千多级,才到楼门外。
等进入楼内,四处张望,里面宽敞得难以估量。四个人站在里面,那些童子又重新献上香茶,茶香比兰花和麝香还要浓郁。
刚喝完茶,又摆上了宴席。正要入席的时候,龟相让那些童子推开四面的窗格,然后对虾卿说:“合宝楼这里,不能经常来。我们今晚尽情地喝酒,一定要喝到尽兴才开心,谁也不许推辞。”
虾卿说:“好的。”
于是大家相互传递酒杯,你来我往地敬酒。喝到半醉的时候,童子在海角处一吹,海浪顿时平静下来,无数的宝物一起出现了。
珍珠和琥珀翻动,就如同白雪生出烟雾一般;珊瑚簇拥成树,好像是红霞绽放出艳丽的色彩。
而且海鹤在空中飞舞,海马在那里奔腾,鲛人各自捧着明珠,如同万点繁星,老龟一起喷出烈焰,好似千层火焰。
只看见外面的光芒,难以全部看尽。楼中的宝物,有一大半都叫不出名字。
七窍看得眼花缭乱,心神荡漾,情不自禁地手舞足蹈起来。
虾相、龟相和赤鲤学士说:“就这么静静地观赏宝物,可不是款待嘉宾的方式。可以把女乐叫到这里来,为今晚的酒宴助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