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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过年越近,雪下得更大。有时候几天不停的下着,看上去混沌中没天没夜,只有大雪皑皑。

书房中火盆昼夜燃烧,因为清源王殿下,随时会到书房里来。

炭火的轻响声中,白泌的面容半明半暗,他眸子里总是炯炯,里面是忠心不二:“古来皇帝为大业计,都是有手段的。”

从秦皇开始,秦皇的父亲公子异人采用吕不韦之计,逃回国拜庶母才登皇位;到汉武、到后来各皇帝,一帆风顺候着登位的人,不太多。

“殿下不需带甲兵太多,只需手下家人一百就足矣,江阳郡主举事时,殿下第一个奔袭到就成。”白泌说起来,总是深思熟虑的语气。

白泌走后,清源王总要一个人想上半天。做为最年长、最有可能登上皇位的皇孙,他对文武百官都有勾结。在他私下里,参阅历书的同时,也是做好两手准备。

万一这皇位与自己无关,清源王殿下也有第二手准备。

走到窗夜看雪,雪地里一片真干净,这雪地下面呢,是另一番光景。

在过年以前,清源王和江阳郡主,又会了几次面。

新年里真姐儿格外忙,进宫贺岁过,回来一起一起子的客人来。嫁到京里的两位妹妹、成过亲的表姐妹们,在中间佑哥儿格外忙碌,当了父亲和母亲的传话筒。

“我明年回去,二妹、三妹要带什么给父亲,可交给我。说起来,四弟听说进学好,我这一次回去,要多多的见见他。”

身着锦云织金大红宫缎凤衣的真姐儿,嫣然含笑中。

房门上挂着厚厚的绣五福梅花的锦帘,旁边慢慢探出一个脑袋来。这脑袋上,戴着掐云挖金的镶玉帽头子,帽子下面,是佐哥儿微憨带笑的胖脸蛋子。

“哈哈,”佐哥儿还不会说话,偷偷探出身来和母亲眼光相触,就哈哈笑得很大声,把头缩了回去。过一会儿,又从后面的门进来,门帏处再露出头来,看到母亲时,又哈哈几时笑,头又缩了回去。

这样弄了几回,抱佐哥儿的奶妈有些累,含笑问世子:“这样算玩好了行不行?”佑哥儿指挥着:“要看弟弟玩没有玩好,他不会说话不会回答,那咱们不玩了吧。”

躲猫猫的游戏,佑哥儿和母亲经常玩。过年带弟弟玩,唯一可惜的,是他还不会走路。

重新进来,真姐儿抱着佐哥儿在怀里,佑哥儿倚在母亲膝下拿着一样东西在玩耍。玉盈道:“姐姐回去,小王爷们又不得在身边吧?”

“是啊,全有劳母亲。”真姐儿香香佐哥儿的面庞,世子见状,踮着脚尖伸长头颈:“也香我一个。”

香过一个后,世子又要求一个:“比弟弟多一个吧。”真姐儿笑着用手指叩叩世子额头:“凡事,要让着弟弟好吧。”

佑哥儿觉得真没劲,家里人全让自己让着弟弟:“好吧,明天我还来带他让母亲香。”趴在母亲膝上,再玩自己的。

真姐儿再对妹妹们道:“我走以前,再把外甥们带来多给我见几回,父亲要问时,可以细细告诉他。”

玉香抿着嘴儿笑:“今天虽然雪大,也想带来。就是怕姐姐忙,不得见才没有带。”玉盈也道:“他们都想姨妈呢。”

“十五出去,应该不是太忙,我想着天冷下雪,母亲轻易不许佐哥儿出房门,也就不好让你们带着来。”两个外甥都有一周多会走路,今天是没有来。

怀中佐哥儿听到自己名字,挥着小手:“啊啊啊,”见母亲发边首饰精亮,伸手去摸。才碰到漆黑发间,佑哥儿小声告诉母亲:“弟弟在问母亲乖不乖?”

“有客人不许问,”真姐儿也小声回儿子,和儿子交换过这样的话,又要笑。

把妹妹们正交待着:“多去外祖母处,也常来母亲这里。”玉盈和玉香笑容满面,齐声道:“姐姐就不在,老夫人看着姐姐,也照顾许多。”

外面红玉进来回话:“赵星请王妃。”真姐儿对妹妹们一笑,玉盈和玉香会意,起身道:“姐姐请忙,我们去前面陪老夫人看戏。”

真姐儿让丫头们领妹妹们出去,怀中还有佑哥儿,不及出去,先喊过碧水和红玉来,屏退别人问她们:“亲事可相中了,不要笑,这没有什么害羞的,服侍我的丫头,我从不亏待。”

碧水和红玉飞红面庞,只拜谢王妃:“请王妃作主。”真姐儿微笑:“那我就作主定下来。”新挑上来的两个丫头碧花和红绢进来,随着真姐儿往书房里去。

前面大厅上,戏子唱得正欢。安平王赵赦居中高坐,正和人推杯换盏喝得痛快。到下午时,就近往书房里来换衣服。

廊下见到跟佐哥儿的人,就知道儿子在里面。揭帘进来,赵赦也乐了。真姐儿坐在榻上提笔阅公文,佐哥儿坐着地上,手里胡乱翻着一本书。那歪着脑袋翻书的样子,很是认真。

“表哥回来得正好,”真姐儿欢声过,佐哥儿抬起大大的眼睛,对着父亲欢快地挥着手中的书,真姐儿骄傲:“看他多有劲儿,这么小,就舞得动这么大的书。”

赵赦在儿子面前蹲下身来,与他黑亮亮的眼睛对视:“这小子,像我。”真姐儿把公文给赵赦看:“这章古,倒是表哥说什么,他就做什么。表哥看,他的人,已经到了指定的地方。”

“我说话他不听,我要他干什么!”赵赦接过来看着,坏坏地对着真姐儿笑:“又不是小白眼儿狼,不听话还要留着哄。”

真姐儿笑眯眯:“我忙呢,晚上才和表哥拌嘴。”佐哥儿适时的“啊啊啊”几声大叫,当父母亲的一起笑,这一个孩子的叫喊声很是响亮带劲儿。

换过衣服,王爷让人泡醺醺的茶来,把儿子抱在榻上在自己身边玩耍。真姐儿一边执笔阅公文,一面对赵赦有一句没有一句地说话:“十五要出城?几天回来。”又道:“权大人,表哥劝劝他吧,不要就放手的好。”

“他心里恨,怎么会放手?”赵赦才不去劝,他只会觉得权大人这样作得对。真姐儿为权夫人忧愁:“这可怎么是好,过年前又打了两次,都是在当街上。他又不养又这样,我喊他来,让他写休书吧。”

王爷不管:“随你处置,依表哥看,他不肯写的。”真姐儿嫣然:“可以以势压人吗?”赵赦笑了一声,把自己的书从佐哥儿嘴边抢下来,回真姐儿道:“可以,不过他是万年恨,不会屈从的。”

房中水仙花香清幽传来,有一会儿不见父子有动静,真姐儿抬头看去,就要失笑。表哥歪在榻上迎枕上,闭目已经入睡。

他酒意渐消的面庞旁,拱着佐哥儿的小脑袋。佐哥儿屁股厥着,睡得呼呼好似一只小胖熊。真姐儿下榻,取来绣富贵满堂的绣被轻轻给父子两个人盖上。

绣被及身时,赵赦动了一动接过,把儿子在怀里搂得更紧,拍拍他的胖屁股真是顺手,又睡过去。

转眼到十五,真姐儿往皇后宫中去陪说话,这是贵夫人们中,不多的殊荣。皇后近年来,在选择陪说话的人上面,更是经心。

同来的,还有霍山王妃和霍山王府新娶的侧妃,另外又是几位数在前面的贵夫人。正说笑着,突然听到有铁击声“当当”,敲彻宫中。

“是怎么了?”皇后有些惊慌,过年里这声音,听上去总不舒服。一个宫女急急奔进来:“陛下那里有事情,好似走了水。”

皇后和夫人们急急起身:“走,咱们去看看。”女眷们彩衣宫裙,总是奔得不快。离皇帝寝宫只有数步时,听身后一阵沉重脚步声,清源王殿下带着一队人手执兵器,急急的奔来。边奔边大喝道:“护驾!”

“清源王,你这是何意!”皇后气急败坏,第一个喝斥道:“是谁让你带兵入宫?”一直在寻齐贵妃错处的伍皇后心思敏锐,立即抓住这事情不一般。大声再喝问:“是谁守的宫门,怎么让他进来的!”

铁击声依然响个不停,清源王只愕然一下,立即不管不顾带人往里面奔,“唰”地一下子抽出长剑,大声喝道:“陛下有难,护驾要紧!”

这一队人奔进去后,伍皇后气得身子颤抖,也大声喝命自己的宫女:“快去。”要护驾的人,只有清源王不成?

贵夫人们骤然遇到这事,也急急随着奔进去。进到宫院中,所有人都愣住。

皇帝慢慢从宫中走出来,他病容犹在,却是精神。在他身边的,是霍山王、安平王和年前才入京的灵丘王。

就是太子,也不在这里。

真姐儿心里格登一下,表哥说奉旨往京外去,不想他们,全在这里。

面容清癯的皇帝缓缓开口:“清源王,你欲弑朕否?”清源王一下子忙乱,他在家中听得仔细,报信的人说亲眼见到江阳郡主带着人进宫。

急急带兵过来的清源王,在宫门外见到里面有小慌乱时,就急急进来,用护驾的名义进了宫门。

大雪还在下着,清源王只怔忡这一下,发上就有些白。他刚要跪下来请罪,又心里疑惑皇帝知不知道自己心思时。

不知道哪里出来一声惊呼:“殿下快走!”

骤然间的一声,清源王不及暇想。他心中也的确是慌乱,事情不成,本来可以解释,不过,皇帝居然没病,还能行走。他身边伴的,就是父亲太子殿下也不在。

这说明什么?心思机灵过于常人的清源王,再遇到这一声惊呼,顿时有些乱分寸。皇祖父,是不相信自己。

甲兵中,又有两个仗剑高呼:“殿下快走,我们护你!”皇帝眼睛瞪得血红,牙齿咬得格格作响,怒喝道:“拿下这个逆子!”

“殿下快走!”在这声音中,清源王殿下眼前一黑,完了!他不急再想,急急又奔出。身后有刀兵相击声,这相击声中,清源王心里突然透亮。这带来的人中,有奸细才是!

江阳郡主,她在哪里?

出宫后上马,不及细想,打马直奔城门而出。白泌,他此时又在哪里?

一刻钟的时间,清源王的甲兵已经就擒,喊殿下快走的两个人,全被格杀。皇帝气得手抖个不停,光看神色,就是气虚神弱。

“回皇上,清源王殿下已经出城。”赵赦来回话,皇帝全无精神。霍山王不一会儿又来回话:“从清源王殿下房中,搜出他的幕僚白泌,白泌被捆绑着,看上去已有数日。”

伍皇后陪着皇帝坐着,不时柔声劝他:“皇上不用忧心,这事情,一定能查得明白。”太子殿下跪在一旁,同时跪着的,还有太子妃和余下的两个皇孙。

真姐儿先回的家,直到深夜才见赵赦回来。夫妻两个人对看一眼,真姐儿不用问,明白不少。表哥在这件事情里,不知道又做了什么。

离出正月不远,赵星在书房中回王妃:“清源王殿下出了京,不知道哪里去了。说来也奇怪,他的幕僚白泌,是殿下最信任的。想来是殿下举事白泌劝阻不成,反被殿下捆起来。更有趣的是,这白泌关在刑部里审,他的一个同胞兄弟寻上门来,说是幼年离散,要不是这案子,他还不知道哥哥在哪里,这两个人,生得一模一样。”

霍山王府的地牢里,霍山王站在门外对江阳郡主和气地说话:“你最近身子不好,还是继续养着吧,凡事,有元娘在。”

江阳郡主有气无力:“我父亲如何,我的人如何?”在这里关了半个月的江阳郡主,只关心这两件事。

“江阳王定罪,要削去王爵,你的人,我已经遣散到城外。你放心,我这里,不会休你。”霍山王还是他怜惜的口吻:“傻丫头,我怎么会容你做出错事来。”

江阳郡主大怒起身,跳到门前用力踢那木门:“放我出去!”厚重木门和铁锁链声响中,霍山王只是微笑:“安生养着吧。”

转身出来,来到霍山王妃房中,让人喊来世子,语重心长地对他道:“父亲老了,这一摊子事,迟早要交给你。只有一件事情,就是长平,你要照顾她。”

世子答应下来:“这是当然。”

从一月到二月,清源王殿下再也没有消息,有时候真姐儿想想他,就会停笔凝思一会儿。白天这样凝思过,见到赵赦时,真姐儿就要既敬且佩。

成大事者,都有不同手段。真姐儿想想自己,是拿不出来这样的狠心。换了另外一个人,也许只会和清源王殿下拉据似的斗来斗去。

全没有想到的是,清源王殿下被算计到,受逼迫离开。

而这样事情,多少与真姐儿有些关系。真姐儿一直担的清源王做皇帝后,还要纠缠不休的心,多少放些下来。

春风吹绿江南岸,也把西北大地吹得绿草丛生。嫩草芽嫩树芽密布墙头墙角时,关有麟往母亲房中走去。

他脚步匆匆,面上又有气愤,二叔,真是太离谱!

不及到房中,就听到关二的大嗓门儿在吼:“大嫂,你想分家不成?”关大奶奶也怒目:“老二,你欺负我们孤儿寡母还少吗?”

把手在桌子上一拍,关大奶奶带着要拼命的架势:“你自己说!去年公中分钱,我们只有你和老三的一成,你想饿死我们母子!”

关大奶奶落泪:“你大哥不在,不求你们如何照顾,该我们的,也要给我们才成。老二,你没良心,你大哥在的时候,是如何对你。如今他不在,你就这样对我们……。”

“我不照顾你们,你们母子早就沦落街头了!”关二把手一挥:“我照顾你们,你们还吃里扒外!”

门帘大力被挥动,关有麟阴着脸进来,虽然只是十几岁的少年,也有一身气势。他大声道:“二叔,有话和我说!”

“你算个毛!小屁孩子,滚开!”关二独自对上寡嫂这个女人时,还会怕人说男人欺负女人,见关有麟进来,好似他的眼中钉,关二冷笑:“你父亲不在,我辛辛苦苦把你养大,侄子,你和陆家勾勾搭搭是怎么回事!”

关有麟大怒:“放屁!我吃的我父亲留下的产业,与你何干!二叔,我已经大了,把我父亲的家业全数还我,要是少一个子儿,哼哼!”

关二也大怒跳起来,一脚踢翻椅子:“小兔崽子,反了你!”

“二叔!”关大奶奶手里执上剪刀,她冷然手指门:“滚!不然,我就去告官!”关二眼睛里仿佛透出针尖来,他缩着瞳仁冷笑:“大嫂,你守不住思春,我当小叔子的管不了你,不过这个小崽子你想带走,你休想!”

关有麟红着眼睛扑上来,被母亲死死抱住。弃了剪刀来拦儿子的关大奶奶求他:“好孩子,不用和他一般见识!”

“我宰了他!”关有麟狂怒大骂:“要分家,我父亲手下最好的驯马人,我们全要带走,把你这个不是人的东西,撵到关外不毛之地上去!”

关二重重的哼着,斜眼睨着张牙舞爪的关有麟:“小子,你是关家的种,你母亲就是找上十个、八个男人,你也不能走。你不能走,这人,全是我家的!”

说过大步出去,不想再和这母子两个人废话。

身后房里还是怒骂声:“小爷杀了你!”

关大奶奶死劝,才把儿子劝下来。在窗户里看到关二走远不见,当母亲的露出欣慰笑容:“好孩子,你大了中用了。”

母子不是齐心次次以死相拼,就是自己这住着的房子,也早就没有。

“母亲,您说的那事儿,可靠不可靠?”关有麟焦急地道:“我是一天,也等不得。”关大奶奶胸有成竹:“有陆家牵线,应该不假。”她爱怜的抚着儿子面庞:“不过,王妃要给你定亲事。”

关有麟满口答应:“只要能和二叔分家,把父亲的东西全拿回来,就成!”

这一处宅院还是父亲在的时候盖的,以前花草处处,现在荒芜不少。外面奔跑进来一个老苍头:“大奶奶,小爷,你们没事吧?”

余下的仆人,也只有这一个老苍头顾叔。别的仆人,被关二借口帮忙,全部要走。没有要顾叔,是不想把母子逼上动弹不得的绝路,也怕外人说一个仆人不留。

顾叔跺脚大骂:“我在街上买米才听到这事,大奶奶,依我说,把大爷当年的人,全都要回来。咱们,出关去,另起锅灶!”

“把人全要回来,二叔他不会答应,再说这些人中,有一些已经变了。”关大奶奶对于顾叔的老姜弥辣脾气,又想起来自己的丈夫关大。他在世的时候,就是说一不二的火爆脾气。要是他在,哪里容得到关二当家。

“咱们悄悄地走,”顾叔上了年纪人,也看不下去关二步步紧逼:“再留下来,只会被他往死路上逼,小爷大了,更是二爷的眼中钉才是。”

关大奶奶和关有麟一起笑起来,齐声安慰顾叔:“你放心,咱们,也不是吃素的。”顾叔把自己的话说过,突然想起来:“面,我把面放在门口。”

在街上听到关二又来家里,急急回来的顾叔,又赶快去寻他扛回来的一袋子面。

刚出门,见来了几个人。一个男人携着一个带面纱的女子,身后跟着一个丫头和一个小厮。顾叔恶形恶状的吼道:“滚开,我们这宅子不卖!”

二爷想谋这宅子不知道多少年,打从小爷小的时候起,就不时托人来上门说。说为照顾方便,让大奶奶和小爷搬到他宅子里去。

大奶奶不答应,二爷就想着法子让人来看宅子,又是什么官,又是什么将军相中了,得罪不起。顾叔对着陌生人上门,很是讨厌。吼过弯腰去搬放在门旁的面,转身就进去。

赵赦阻止赵星发脾气,调侃真姐儿:“这就是卿卿相中的人家。”真姐儿毫不气馁:“表哥,请你多原谅,或许他今天心情不好。”

顾叔又出来关门,见到他们在,又吼一声:“走开!”大力把门关上。两扇门“啪”摔在眼前,主仆四人互相看着,都笑起来。

敢凶王爷的人,倒是少见。

赵星道:“奴才去叩门,”举手重重打了几下门,那凶老头子的吼声又出来:“这门还要呢!”真姐儿忍俊不禁中,木门打开,顾叔探身出来,还是张牙舞爪:“敲什么敲!咦,这不是陆东家?”

陆少白从马上跳下来,笑着道:“顾叔,你还记得我,大奶奶在家吗?”顾叔立即点头哈腰,客套得不行:“在在,东家您请。您来得真好,我们二爷忒不是东西,又来欺负大奶奶和小爷了,东家,您要人手吗?我们小爷可是驯马的好手……”

“我进去再说吧,”陆少白也忍俊不禁,不过对于关大奶奶的窘状,又多知道一次。抬腿正要进去,身后有人喊:“陆少白,还记得我吗?”

陆少白这才认真看门前站的一行人,女眷们不方便看,只看赵赦就想起来:“哦,宽鸿兄,还是几年前马市上,咱们见过一回。”

“是在关外,陆兄弟,我来寻好马,听说关家大奶奶这里有好马,上门来寻,就遇到这逐客的人。”赵赦对着顾叔努努嘴儿,真姐儿又笑起来。

先以为赵赦一行是关二派来的顾叔,明白过来后脸红脖子粗:“你们也没有说是买马的。”赵星接口道:“你也没有容我们说。”

“这是……王爷军中的赵将军,”陆少白这样对顾叔介绍过,顾叔这才让路:“请,大奶奶是在家。虽然家里没有马,不过大奶奶和小爷都会相马,可以帮您掌个眼儿。钱,您随便给几个就是。”

赵赦一行人,这才得已进门。赵星对身后的碧花悄声道:“对他说一个大子儿也不给,他会拿着扫帚把我们扫出门。”

奴才们悄声笑一笑。

关大奶奶迎出廊下,见有外人,更是不好意思:“我这院子里荒废着不好看,陆东家好,这几位是?”

“我们和陆东家,是认识的。”赵赦抢过话头说出来,陆少白心中疑惑。这几年和王爷不时有信,难道他是王爷派来的?

陆少白没有说什么,关大奶奶忙道:“屋里坐,别笑话,自先夫去后,家里一天比一天寒酸。”

大家进去坐下,真姐儿对着英气勃勃的关有麟多看几眼,觉得这个少年气势饱满,自己眼光不错。

表哥相中的是关三,真姐儿还是觉得关大家最好。赵赦没有意见,他们是三月份出的京,直奔关家而来。

有了他们在座,因为身份还不算明白,陆少白和关大奶奶说话就半隐半露:“那人说,同情你们母子,说你们理当拿回自己的那一份。不过你们家,可就散了。”

关大奶奶叹气道:“我们也是没有办法,分家这事,让外人要戳脊梁骨,可是我们再这样下去,迟早被二叔给吞了。”

“母亲,陆叔父,如果我能,我愿意挑这个头做当家人。”关有麟也在心里把这件事想了又想,他站出来一步,对陆少白躬身:“请陆叔父帮忙美言,我父亲在世时,就是当家人。父死,理当子继,二叔欺负我当年年纪小,把家业接过去。三叔是和稀泥,平时虽有照顾,也是觉得我年纪小。现在我大了,这家理当是我的!”

这话掷地有声,陆少白喝彩,翘起大拇指来:“好!有麟,你是好样的。”陆少白想想自己,年纪虽然不大,上面也还有不少有阅历的叔伯。可是老祖宗说传给自己,这些人也没有二话。

理当的,是父传子,子传孙。

关有麟谦逊地道:“陆叔父过奖,我这样想,是不想二叔把这个家拆了,母亲没有办法,才有分家的主意。我想父亲在天之灵,肯定是心里不安的。”

他嘘唏一声,关大奶奶留下泪来:“我的儿,母亲也是没有办法。不分家,就拿不回来你父亲名下的铺子,不分家,你父亲手下的驯马人,都要成了你二叔的。”

“母亲,这主意我没有和你商议过,不过我心里想过多次。”关有麟走到陆少白面前跪下,陆少白急忙来扶:“快起来,有话慢慢说才是。”

不肯起来的关有麟仰起面庞诚恳地对陆少白道:“请陆叔父把我心事呈给王爷,对他说,我若当家作主,会忠心耿耿,也会公平公正对待二叔和三叔。”

关有麟不防备,把王爷两个字说出来。陆少白扶他起来使个眼色,再对着赵赦一行人扫了一眼,见他只是认真听着,面上并没有惊奇。陆少白放一下心,认定赵赦是和王爷有关的。

“陆叔父,请代我呈交。”见陆少白不说话,关有麟又恳求的说了一句。陆少白犹豫着道:“这个我会转呈王爷,不过大侄子,我多言几句。你年纪太小,王爷要是不答应,你千万不要灰心。”

关有麟挺直胸膛:“怎么会!不然,请陆叔父带我一起去见王爷可好?”他很是希冀,很是渴望的看着陆少白,再看母亲关大奶奶:“母亲,你帮我求求陆叔父。”

关大奶奶轻泣起来:“我的儿,不想你有这样的志气,”她走到陆少白面前双膝跪下,把陆少白又是一惊:“大奶奶请起。”

“请陆东家成全他。”关大奶奶泣不成声中,陆少白手足无措,尴尬地道:“其实我也没有见过王爷,要说我自己,也想见见。”

“本王就在这里。”厅上出来这样一句话,静静地流淌着,慢慢又清晰的流到各人心中去。三个人先是一愣,觉得耳朵有些不好使,再细细一咀嚼,陆少白目光如炬,唰地一下子扫到赵赦面上,是不敢置信的上下打量他的体格。

关有麟也不慢,是第二个看赵赦的人。

这厅上,关大奶奶和陆少白分宾主而坐,赵赦一行人,是坐在侧首椅子上。去求陆少白的关有麟,原本是背着赵赦。

听到这句“本王就在这里”地话,关有麟是一跳回身,目光如电在赵赦沉稳的面容上扫过,心中觉得可以相信,是期盼的看着他。但是心中还有疑惑,这是真还是假的,关有麟眼角,又看着陆少白。

只有关大奶奶是不敢相信,她慢慢回过身时,见赵赦命赵星:“取书信给陆东家看。”赵星从怀中取出一封书信递给陆少白。

只看封皮,陆少白再无怀疑,这是自己最近的一封写给王爷的信。接过打开看看,陆少白把信还给赵星,哈腰撩袍紧跑几步,对着赵赦跪下来行礼:“小人陆少白,参见王爷千岁,千千岁。”

关有麟和关大奶奶这才被提醒,也赶快过来跪下。关大奶奶哭泣着:“求王爷作主。”关有麟紧抿着嘴唇,伏在地上叩头:“求王爷开恩,我愿当家!容我先当三年,年年供给军马三万匹,如果不行,再改换他人。”

家里来了外人,顾叔不时到房门外看着。见到这急剧转变的一幕,他呆在当地,过一会儿咬一下自己手指头,狠狠痛一下,才把自己咬醒。

赵赦和颜悦色:“可见过王妃。”三个人再去见王妃,真姐儿含笑对陆少白道:“陆东家,咱们倒是认识的。”

陆少白愣了一下也不便问出来,只是道:“是是,小人有眼不识泰山。”

换过位置,请王爷王妃居中高坐。关有麟又出来告诉顾叔:“守着门,不要让别人进来。”重回厅上去。

顾叔带着一夫当关,万夫难开的神气,搬着个小板凳到门口去,赵星和碧花又笑了他一回。

关大奶奶站着在回话:“……二叔时常相逼,三叔这两年又私下里来找我,说我们要是支持他当家,会公平对我们。可我母子被二叔吓怕,不敢再乱答应他。当年先夫不在,就是二叔说会善待我们,才把先夫留下的驯马人全交出去……”

一一再听过陆少白和关有麟的话以后,赵赦直接道:“是王妃说你们母子必有志气,本王不信,陪她来看一回,现在看来,王妃倒是有眼光。你们有话,对王妃说吧。这事儿,以后和王妃说话。”

真姐儿微微笑,虽然隔着面纱,陆少白也觉得很是熟悉,冥思苦想,只是想不起来。

“你虽然年纪小,依我看,正是长志气的年纪。再说我也打听过,你父亲不在,这家理当是你的。”真姐儿侃侃而谈:“既然你这般有志气,王爷又把这事儿交给我办,你拿个章程出来给我,我们再商议。”

关有麟和关大奶奶齐声说是,不敢有违。

赵赦带着真姐儿特意走这一趟,一个是大战在即,先要把一些脓包去掉,王爷好安心上战场。一个就是亲自教导真姐儿:“凡事要自己下去看看的好,不要只听官员们说。他们中间一心办事的人,也有受蒙蔽的时候。”

来到就顺利的听到母子两个人心迹,赵赦和真姐儿又让关有麟带着,一行人在集市上看了一回,这就上马离去。

在他们上马离去后,对着蹄尘看的陆少白突然一拍自己脑袋:“哎哟,”他想了起来,王妃是那个……气派大的小男孩。

快马加鞭再也不能耽误,不到十日回到王府,石榴花初放,白猫儿雪团子也似迎上来。

真姐儿抚了这个又抱起那个,好好的安抚一番。

自从有孕,就不敢亲近猫儿,带着佐哥儿进京时,把猫全丢下来。养猫的丫头们争着告诉王妃:“每天要到王妃常坐卧处去找您呢,找不到,很是伤心。”

碧花又过来:“王爷请王妃。”真姐儿丢下猫,这才进来。猫儿们,跟在她脚下走几步,一直跟到房中来。

赵赦在温泉中,懒洋洋看着真姐儿入水,抚着这雪白的身子入怀里,在她额头上抚一把,按在自己肩头:“泡一会儿。”

池水温暖让人神思昏昏,真姐儿低声道:“表哥,是真的要把事情交给我?”赵赦漫不经心:“嗯。”再无下文。

水声哗哗响中,真姐儿撩着水:“那我,是按自己的主意去做?”赵赦微闭着眼眸,再次漫不经心:“嗯。”

又过一会儿,才懒懒道:“做得不好,表哥要罚。”真姐儿搂住赵赦头颈,答应道:“嗯。”

为什么转变的原因,还是没有问出来。

又过了两天,韦大人在家里见了关三。关三有些着急:“大房里不知道认识些什么人,前几天带着一位说是王爷亲信的将军,在我们那城里转了一圈,大人,王爷那里,到底是怎么个说法?我二哥做事近年来我也看不惯,这家业我挑了,我每年交军马两万六千匹。”

“听说有人年交战马三万匹,”韦大人这样说过,关三笑一笑:“如果把草场再划给我一块,不用我和别人争,我可以交三万匹。大人,我们还得作买卖,卖给别人。”

韦大人微皱眉头,眸子里又盘算过,道:“你们争草场,向来王爷不管。你们不是有规矩,谁先到就是谁的?”

关三陪笑:“大人您不知道,是谁的拳头硬,就是谁的。”

韦大人紧锁眉头一笑:“这个我不要知道,王爷管的,就是一年交多少战马,秩序要稳定,而且,”

韦大人目光紧紧盯着关三:“不能通敌。不是我说你们二房里,结交的人太杂乱,我一直看好你,肯见你,也是觉得你才可以挑起这整个关家。要说分家,可惜了,陆白关林你们排名本来只在第三,再一分家,只怕以后是陆白别人林,再没有你们关家的份。要知道还有几家牧马人家,也是很厉害。”

“大人说得是,我也是觉得二哥认识的人太杂乱,其实我们这样人家,是五湖四海的交朋友,不认识人也不行,太杂乱了全没有来历也不行。”关三慢慢道来:“不过二哥认识人杂乱,也是为着争草场这件事情。大人,要是以后您管一管,这整个马行里,都是安静的。”

韦大人看似不吃这一套,他只道:“你们家大房里,托人找到王妃面前,”关三猛地一惊:“是吗?”

“王妃以前看着还好,自从有了世子就不一样,这有了第二个小王爷更是不一样。”韦大人说到这里,关三又道:“女人有了儿子,是有了依靠,以前再藏着,这就不用藏。”

韦大人点头:“我不瞒你,自从王爷和王妃京里回来,我天天去见。因为要打仗,你们家的事情就格外重要。王爷一回来,第二天就出城不在,我去见王妃,把你们家的事情仔细对她说,你知道王妃怎么说?”

“大人请说。”关三心提多高,韦大人抚须摇头:“王妃说,关家大房里,是有志气的人,这关家,原来是关大家里在管。这都是哪一年的事情,你大哥也死了有十几年。”

关三一听就急了:“大人,这事万万使不得,二房里不让王爷喜欢,还有我呢。把家业全交给我侄子,他虽然算成年,也才十几岁。这约束人的事儿,还是我最稳当。”

“我也是这样说,第一天我对王妃说了有一个时辰,王妃只是笑;昨天我想想不放心,又进去给王妃说了半天,这王爷前面打仗,后面战马跟不上可怎么行?”韦大人压低声音告诉关三:“听说这仗,要打好几年。”

关三会意:“哦哦,”在心里迅速算一算这是多少钱,笑逐颜开地起身拱手:“大人,您是咱这西北土生土长的人,您最清楚我们关家有多少出息。陆白关家四家,我们虽然排名第三,其实陆家,就是一个空架子,他们家近年来往关内去的多,内地里多少别的生意插手,所以从财力上来说,他们是多一些,其实养马的行当,丢了不少。

再来是白家,一个寡妇能撑起来多少?林家,和我们家更不能相提并论。大人,请在王妃面前进言,这年年稳当供给战马的事情,还是要我们关家来承当才行!”

韦大人听得眉开眼笑,用赞许的眼光看看关三,又沉一沉脸,对关三道:“你要知道,王妃近年来在王爷面前说话,不比别人。所以官员们多有怨言,要是民间也有怨言,王妃的话,王爷估计不会再听!”

“哦哦,”关三又会意,眼睛一亮:“是啊,这老娘们说话,能中用吗?”韦大人忍笑面色再沉一沉:“关三爷,说话注意。”

关三打个哈哈:“王妃还不老,管她老与小,这事情她是外行,大人,您才是懂行的人。”一拍胸脯:“大人秉公办事,需要我的地方,您只管说话。这找几个人说几句话,我还是行的。”韦大人露出微笑:“好,过两天,你再来听信儿。”

别了关三,韦大人一刻也不能再等,这就坐轿进来。到了王府门前,问一声门人:“王爷在不在?”门人回道:“还没有回来,您有事儿,王妃在书房。”

“请为我通报。”韦大人每每听这句话,气就不打一处来,王妃在书房?书房里是王妃去的地方吗?王妃,应该在的地方,是绣房,花房,厨房,再不然,就去佛堂最好。

门人道:“大人您不用通报,您请。”韦大人次次到门上要人通报于王妃,以示男女是有别,这不是见王爷,径直来到王爷书房外求见,觉得自己很有体面。王妃,唉……。

来到书房外,对着不远处灿然开放的石榴花林视而不见,韦大人只是生气,王爷不在家,这是山中无老虎,猴子在称王。

书房门外小厮们含笑:“大人请,虞大人,杨大人、小陈大人,都在里面。”韦大人又是一惊,小陈大人近年来管的税务多,他在里面?王妃这手,果然是伸到税政上来了!

太不像话!牡鸡司晨,自古是让人耻笑的事情。她恃宠而娇,却要让西北众多官员让人耻笑,西北无人吗?王爷就不在,也轮不到王妃主事。

还有虞大人,这是学里主事的一个;而杨光远,是韦大人平时和世家里通风报信的跑腿人,王妃找他来何事?

韦大人直觉的,觉得有些不妙。脑后嗖嗖的,全是凉风不止。这初夏天气里,韦大人只是背上寒冷。

房中果然是几个人在,王妃明眸皑齿,着一袭粉红色的长裙坐在榻上微笑,手边,抚着一只雪白的猫。

见到这样场景,韦大人觉得鼻子又可以气歪。这里商议大事正事,王妃手里,还在玩猫。

他面上不豫,全看在真姐儿眼中,真姐儿不理他喜欢不喜欢,慢慢再抚着虎将军,道:“韦大人,请坐,有几件事情,正要让人去请你来商议。”

她粉色衣衫的身子后面,“喵喵”两声,又伸出两个肥猫头。左边是下山将军露出头来看看,用爪子搔搔头,又把肥脑袋缩回去。右边是扑食将军露出头来看看,用爪子搔搔头,又把肥脑袋缩回去。

这意态,都是悠闲的。

韦大人忍气坐下道:“王妃请说,王爷不在,理当我多尽心。”

真姐儿装作听不出来他话中有话,是在说自己可以不用上心。

盘踞着赵赦书房的王妃,款款笑着道:“才和大人们商议有几件事,第一,一旦仗打起来,专设几个运钱运粮的官儿,一路相伴,第一站起来,交到下一站手里,哪一站少了或是丢了,只和这一站说话。历年里,多少粮草钱财上运送上,少或不足的事情在。王爷这几年严查这事,是好了许多。马上要打仗,这旧事,不能再演。”

韦大人听过道:“依臣来看,这其实不必。粮草和钱财在途中运送,粮草或有遗失,钱财少了,只管治罪就行。”

“哦,这第二件,我在和杨大人说,仗打起来后,几家世家或多或少要有捐献,这打仗不是百姓们的事情,这一层税,不用摊到百姓们头上或是少摊一些。”真姐儿再说第二条。

杨光远不安地看看韦大人,指着他反驳回去。历来修桥修路,全是分摊到民间,这百姓们不出钱,专吃大户的事情,王妃也好意思做得出来。

又不是梁山好汉,只劫富济贫。就是刑法,也有刑不上大夫一说。这有权有钱的人,自古是比平民老百姓多些特权出来。

韦大人面色变了一变,当然要反驳:“王妃此言差矣,刑法,也有刑不上大夫一说。官员们辛勤治理,庶民们坐享安宁。不说别人,老臣对王爷忠心不二,每晚思虑政事要到三更才睡。睡下来,梦中全是政事。百姓们,只知道安居乐业,这操劳的人,可全是官员们。”

“哦,就是我王府里,也减了今年用度,从王爷和我开始减起,余下姨娘们也减一等,家人们也有捐献。平时锦衣玉食,减一等还是锦衣玉食,庶民们减一等,就是克扣衣食。”真姐儿不卑不亢地说过,见韦大人还要有话,不悦地举一举手止住:“这事再议,再说下面一件。”

当着别人被王妃把话头压住,韦大人脸涨得通红。真姐儿还是不理他,继续说下去:“这第三件,前方打仗,后面家人们我们要管好。女学里从这个月起,承接绣工,也教人绣工,官媒们归女学里管,有成年女子说亲,征求本人同意,先为将士们说亲事,再到民间……”

韦大人再也忍不住,直愣愣地打断王妃的话:“她们本人不同意,也不容易上达王妃这里?”真姐儿冲他一笑:“大人你想的周到,我已命人连夜赶至信箱,有建议者可以直投入内。这女学里是教认字的地方,要是没有信来,难道是先生们不肯教?”

管女学的虞大人坐不住了,起身躬身道:“回王妃,女学里定无此事。要有敢怠慢者,下官决不容他。”

“这就好,士兵们前方打仗,也担心家里妻子家人。就有进项,又没有营生也不好。作奸秽乱之事,大多与人太闲有关。给她们事情做,既打发时间,又可以有进项,西北又多进税金,小陈大人,你觉得我这样想的,对与不对?”真姐儿把眼光放在小陈大人身上。

韦大人和杨光远都盼着小陈大人说上两句,小陈大人据实而回:“王妃此言甚是。”杨光远也忍不住开了口:“回王妃,这男女不清白的事情,大多与女人抛头露面有关。女人不抛头露面,就没有人见到,没有人见到,就不会再有不清白的事情。”

“以大人这样来说,全是女子的不是?”真姐儿沉下面庞,这芙蓉面上挂霜,看得杨光远心中一凛。听王妃徐徐道:“杨大人,请去查历年此类案件,看看是男人们做错在前,还是女人们做错在前?”

书房中一时有些冷场,虞大人是眼观鼻、鼻观心,心里想事情;小陈大人是目不斜视,不看别人;杨光远和韦大人频频互相动眉毛使眼色,真姐儿只当看不到。

“粮草是一回事,棉衣是一回事,没有家人的士兵们没有棉衣穿,只能去买。以往军中,全是士兵们自备棉衣,没有家人接济的士兵们在外面买的,或有不好或有不能及时买到。可命女学里缝制士兵们的衣服鞋子,往军中的,可以不收税金。”

这里的人全听得出来,王妃是深思熟虑过的,她停上一停再道:“再者战马,陆白关林四家,一年还不到十万匹,这四家是养马大家,一年要给十二万匹军马才行。”

房里的人全抽了一口凉气,打一场仗会有战马折损,可是不折损的马匹,可以用个十几年。王妃这口气,像是王爷又要增兵似的。

韦大人涨得脸红脖子粗,她到底懂不懂,在这里指手划脚。听王妃再道:“陆家,是一心不二已表忠心;白家林家近日要有人来;这关家闹家务,一直闹了这些年,让他们来人,给他们解开,关二这人不行,重新安个家主。”

“敢问王妃,王爷的意思,是关家哪一个人可为家主?”韦大人憋着气问出来,真姐儿和颜悦色地道:“我的意思,是关大家最好。”

一个人问王爷的意思如何,一个人回答王妃意思如此。别的人也可以感觉到僵在这里,貌似那手抚着白猫的王妃,离发作不远。

杨光远对韦大人使个眼色,暗示他不要此时和王妃发作,现在人单势孤,王爷又不在,还以为是在欺负王妃。

杨光远对王妃笑呵呵:“这些事情,要群臣们商议才行。”真姐儿对着这个滑头笑:“好,那明天就来商议吧,这事情,不能再拖。”

当下让虞大人留下,再说女学的事情。别的人退出来,杨光远在花丛前拦住小陈大人,呵呵道:“小陈大人,你妹妹陈姨娘可好,她是不打算进府了?这样可不是个事儿,王爷要是让女人管事儿,那应该人人有份儿才是。”

小陈大人谨慎地笑道:“多谢杨大人关心,只是我妹妹她没有这个能耐。”杨光远故意道:“说得也是,这能耐,不能一般人有的。”

韦大人在门外候着,杨光远上来对他一阵嘀咕:“王爷真的不在?赵星都在,王爷会不在?”两个人在轿子后面说话,用轿子挡住身体。韦大人心里一闪,跌脚道:“果然,我没有想到这一条。”

王爷平时,不是这样人。眼前大战在即,不是王爷在府里又说不在不见人的时候。韦大人明白过来,对杨光远道:“你先回去联络世家,我再进去。”

来到门上,径直而进。他不进书房,来到二门上,找个人去传话:“就说韦仕,今天有要事一定要见王爷。”

接话的人没有再说王爷不在,而是和气地道:“韦大人请候着,我这就去传话。”韦大人脑子里嗡嗡直响,是王爷不见?还是王妃把持!

不管怎么样,他做好一切准备,甚至做好自己被软禁的准备。王爷,在哪里,这一次,能不能见到?

传话的人没过多久出来,客气点头:“请随我来。”韦大人存着小心进来,一步一个脚印地走着。边走边不时看着左右,是不是有什么人在?

见阳光明媚,花丛中蝶舞莺飞。虽然有鸟儿,也不是受人惊动的样子。

韦大人还不敢放松心思,直来到碧水前。见有亭冀然,六角高翘的亭柱下,坐着一个笔直的身影时,韦大人才松了一口气,几步踉跄着扑到赵赦身后,扑通一声拜倒:“王爷,可把老臣吓死了!”

赵赦先是愕然,然后要大笑。不想韦大人,是这样心思?对着韦大人关切焦急的眼神,赵赦觉得心中一阵温暖,但是随即而来的,是这个人糊涂混帐!

他不好笑出来,也不好发脾气,只是轻声示意:“小声些,不要吓跑我的鱼。”韦大人这才看到,王爷坐在一个红木马扎上,面临碧水的一只手里,握着一个钓鱼杆儿。

这钓鱼杆儿还真不错,会钓鱼的韦大人一见就认出来,这是上好的金丝竹,还是白玉为杆头,那丝丝洁白的钓线,也是上品。

清风碧水边,韦大人哭笑不得:“王爷您?”只说到这里,又想起来不能惊动王爷的鱼。韦大人一股子气突然而发,管王爷的鱼不鱼去,他格外愤懑。王妃在那里把持胡闹,王爷居然还有心思对水垂钓?

姜太公,也不是这样来的。

韦大人躬身回话:“王爷,请您速回书房主事。”回答他的,是赵赦的轻描淡写声音:“王妃在那里,不是很好。”

身后有脚步声,赵星过来。赵赦微一点头:“说。”赵星这才当着韦大人面回话:“王妃才见过虞大人,对他说女学里不仅供给士兵们衣服鞋子,闲下来时,秋天冬天再帮着做干粮,以解军中危急。又说,让闲下来多想想好点子,做些如炒面一样经饱,又好存放的干粮。”

赵赦笑容满面,对韦大人看一看,悠然回着赵星的话:“好。”赵星去后,赵赦对韦大人道:“老大人,你看,这不是很好。”

“王爷,我…。”韦大人是苦口婆心出来一句:“这样不行的啊!”赵赦微微而笑:“王妃,需要历练,本王,让她几天。”

韦大人嘴张得合不拢,一时合不上去。他眼睛里全是疑问,这是何意?赵赦还是微笑,这是何意?

眼前碧水清波中,赵赦又看到那一个夜晚,真姐儿要是不发兵,要不是天生而来的胆色,当然也有后天教导而成。在这种时候,安平王再往自己脸上贴一贴金,再接着想下去,如果那天晚上不发兵,自己命就休矣。

战场上多次身临险境,对别人说,别人也只当过来的事情在听。只有当事人自己知道,只有王爷自己知道,那一个晚上,他兵寡敌众之时,在草原上美丽的星空下面,他在想些什么!

如果自己不在,真姐儿不能约束百官,这些官员们,一个一个是刺头,赵赦有时候都被气得要宰人,何况是真姐儿这样毫无历练的人?

历练和经验,不是想一下,听一听,就能明白的道理。历练是临机的反应,也要有相当的经验才行。

而服众,就是日积月累的事情,不是一朝一夕可以做到!也不是往位置上一坐,说是主母说是王妃,别人就会服你。

要是这样就能服人,说一声我是王妃,你们都得听我的。也不会有历代皇帝改朝换代的事情了。

皇帝都能被推翻,何况是王妃。

在这样的心情主导下,以前意欲把真姐儿教导成乖巧、听话的安平王,心思是翻天覆地地大改变。

以前他希望自己说什么,真姐儿就要听什么。反正不管如何,表哥不会抛弃真姐儿。

最坏的想法,就在和真姐儿成亲以前,是打算成过亲放在京里给母亲,自己封地上另娶别人。这样的想法,是以前赵赦认为妻子不会听话不会乖巧不会如自己心意。

后来接到身边,并没有发现真姐儿身上有什么坏习惯,是个乖巧知礼的孩子,赵赦是觉得可以皆大欢喜,自己夫妻和睦,母亲只有喜欢的。

在这样的前提下,真姐儿还是要听话要乖巧才行。自己说一句,她顶一句,全是自己心思,这可不行。

在军中见过无数士兵的安平王,是见过这样的男人。新兵蛋子入军中,有的傲气十足,你说东,他觉得自己懂,他要说西。都是书上看过道理,自以为是就觉得自己懂的人。

这样的新兵,全是挨揍过老实。再经过战场,就会收敛。

赵赦管真姐儿,就是严格到如此。真姐儿对赵赦,那时候要是不忍着,就只有一个结局。

而现在,赵赦变了心思,他以前认为的乖巧听话,现在全不中用。没有霹雳手段,显不出来菩萨心肠。

跑在这里悠闲钓鱼的安平王,把书房里一摊子事儿,全部丢给真姐儿。至少眼前做砸了,表哥还在。

要说赵赦对真姐儿用心良苦,是花了不少心思。他既不是欺凌妻子的男人,也不是对妻子不管不问的男人。

有些人有意见,是自己没看出来,或者,是不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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