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办法?”
房间里三人的情绪都稍稍缓和,青皓也接过了村长递过来的烟,接着火点上之后,他在村长的手背上轻轻拍了两下,之前还显得有些剑拔弩张的氛围逐渐消解开来。
男人、尤其是常年在荒郊野外,时刻面临考验且有着长远目标的男人,其实往往都是理性的,在这些人之间所发生的争吵只是基于事实的“辩论”,而非情绪的宣泄,所以,在一开始的上头之后,大家也迅速地冷静了下来。
张甫咳嗽一声,随后说道:
“其实也很简单,他们担心的不就是核弹爆炸会影响他们自己的切身利益吗?如果我们做一个示范点,告诉他们使用核弹不仅不会对他们有所损害,还会对他们有利呢?”
听到这话,青皓的眉头微微皱起,随后说道:
“这个示范点没那么好找吧?退一步说,就算能找到示范点,他们也不一定就吃这套。”
“要说示范,毛熊那边的水库不是最贴切的例子吗?宣传的时候我们也讲过很多次了,可是根本就没有人听。”
“不不不,这根本不算是示范。”
张甫连连摆手,继续说道:
“毛熊离他们太远了,凭借文字和图片他们也根本没有直观的感受,我们要做的,是让他们亲眼看到原本跟他们生活水平一样的人,因为我们的方案而迅速地超过他们。”
“不患寡而患不均,你知道拆迁中最常用、最经典的策略是什么吗?”
青皓摇摇头,片刻后又点头。
“你是说,先找到一两户作为突破口,拆掉之后,形成连锁反应?”
“是的,但是要做到这一点,其中也是有很多弯弯绕的。”
“比如先拆的给奖励金,比如散步私下交易的消息,比如虚构政策变化.......等等等等,一套组合拳下来,很多原本咬死不拆的人都会动摇。”
“只要有超过50%的人----大多数时候甚至是30%,只要动摇的人数超过这个比例,后续的工作就是一片坦途了。”
“拉拢、分化,这是永远不变的经典策略啊。”
青皓和村长一齐点头,但随后,村长又提出了质疑。
“这个方案的前提是要完成一次示范吧?那是不是说,在示范工程建设完毕之前,我们这边仍然没法动工?那也达不到我们的时间要求啊!”
张甫神秘一笑,反问道:
“谁说我们的示范工程要真的建成?”
村长愣了愣,继续问道:
“不建成,怎么示范?”
“示范什么?我们示范的难道是工程本身吗?我们正在要‘示范’的,是当地人能从工程中获利,是他们不怕核弹,是他们愿意让我们用核弹来建设!”
“只要多卡村的人能看到这一点,就足够了,至于工程什么时候能建起来,重要吗?”
“还是拿拆迁来做例子,拆迁区的人在乎自己的邻居什么时候拆吗?他们在乎的只是邻居什么时候能拿到拆迁款啊!”
青皓恍然大悟地点点头,开口说道:
“所以,我们只要把钱发到位,事情就可以迎刃而解了.......你估计要多少钱?我得向上级汇报,评估一下资金压力。”
“一分钱都不要。”
张甫摇头回答道。
“一分钱都不要,你怎么让他们看到利益?”
青皓皱眉问道。
“给政策。”
“政策?”
“是的。”
张甫点点头,解释道:
“通天河项目是个大工程,其中涉及的交通、水运、清淤、基建、教育、甚至文化旅游等等各个方面的变革和发展,其中任何一个领域的变动,都会给当地经济和社会环境带来重大变化。”
“但是,这些变革是有主次顺序的,上万公里的通天河路线,不可能在每一个聚居区都能享有同样的资源。”
“有些地区可能会依托河道基建发展旅游,有些地区可能会有泥沙、建材业发展,有些地区可能会优先启动农业----这都需要资源和政策。”
“而没有资源没有政策的地方,就只有一条光秃秃的河道。”
“你觉得,这两种情况下,居民所收获的利益会一样吗?”
青皓缓缓摇了摇头,这一刻,他无比清晰地感受到了自己和张甫的差距。
他自己从小在农村长大,是那些带着恶意的评论人员口中典型的“小镇做题家”,虽然成绩一直很好,也凭借着努力的工作极大地改变了自己的生活,甚至参与到这个国家重点项目中,担任了举足轻重的职责。
但是,对于政策、对于宏观的理解,他依然先天不足。
如果不是张甫现在说出来,他根本没办法把政策上的利益和当前面临的困难联系起来----并不是他的智慧和经验不能支撑他进行这样的思考,纯粹是.......眼界的局限。
停顿了片刻后,他开口说道:
“所以,我们要提供给沿线民众的是一个远期的期待,而只要在这些期待中稍作调整,就可以与我们配合,达成所谓‘示范’的目的,对吗?”
“是的。甚至我们都不需要调整大方向上的政策,而只需要调整政策的执行顺序----提前三年、提前一年、延迟一年,这三个时间,所带来的东西是完全不一样的。”
听到这里,青皓长长叹了口气,又带着略微犹豫的语气问道:
“可是这么做的话.......算不算是一种欺骗?”
张甫愣了愣,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回答。
他在青皓话音落下的瞬间便明白了对方的意思,他担心的其实远远不止所谓的“欺骗”,而是,如果自己这几人能在这个破旧的小屋子里,仅仅凭借几句话、一个报告就决定成千上万人的命运,那么,当有一天,这种权力失控的时候,会发生什么?
三人一时间陷入了沉默,良久之后,张甫才开口说道:
“也许这不是我们应该决定的事情,我们要把策略向上级汇报,由他们来决策。”
“我们所处的位置是一线,这里是监管最薄弱、也最容易出错的地方,我们不能.......不能出这个头。”
“不,我们得出头。”
出人意料地,青皓敲了敲桌子,随后坚定地说道:
“指令必须由一线来发出,否则的话,失真和变形的政策会更多。”
“监管问题,我来考虑。”
“无论如何,这一次的事件是就事论事的,这件事本身的运作上不可能出大问题,至于以后.......”
“我相信,上级会有办法,把我们关进笼子里的。”
说到这里,青皓突然笑了起来。
“这真是奇怪,有些人担心自己被关进笼子,而我们居然担心自己在笼子之外.......说起来还有点滑稽。”
张甫同样哈哈一笑,随后回答道:
“也许,我们跟他们不一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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