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的叶舟身体已经极度虚弱,他的口中不断涌出鲜血,这是严重消化道出血的征兆,留给他的时间确实不多了,他必须要尽快导出视频,然后通过通讯器把视频传递出去。
他本以为这会很困难,但实际上,根本就没有人关心他要去哪、要做什么,那些安保只是静静地站在原地,打算等他彻底死去之后再给他收尸罢了。
他很顺利地通过蓝牙导出了视频,这花费了他接近两小时的时间,期间他没有受到任何的打扰,只是不断呕出的鲜血几乎已经把简陋的床铺浸透了。
把数据导入到通讯器开始发送之后,在等待的间隙,叶舟好奇地打开了微型相机记录下来的视频,他想知道在他昏迷的这段时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对方到底对他采用了什么样的疗法。
然而,仰躺着的镜头记录下来的东西实在有限,再加上他对长时间的麻醉毫无准备,镜头只记录下了最开始的6个小时的内容。
但仅仅是这6个小时,就足以判定这家研究机构存在严重伦理问题了。
因为,在他们注射的药剂中,叶舟清晰地看到了某一罐药瓶上标注着“ghb”的字样。
这是一种受到严格管制的精神类药物,很显然,他们在实验中使用了这种药物,目的就是保持实验者基本神经反应活跃的情况下,让他们对实验过程失去记忆。
而那些之前看上去彬彬有礼的医生和护士也完全换了一副嘴脸,他们完全罔顾无菌原则地摘下了手套和口罩,动作生硬地移动叶舟的身体,甚至有一次,在拘束带被解开之后,他直接摔倒在了地上。
足足两分钟之后,他才被人从地上扛起来丢回到椅子上。
与这些事情相比,使用未验证的疗法才是这次录制的重头,微型摄像机的收音效果极差,但还是能听到那些医生口中反复提及的“免疫重建”这个词汇。
有这些,就足够了。
根据信息流显示,aspen的公开成果中还远远没有完成动物实验,也从未公开过有关人体实验的消息,这个实验大厅里所有的实验者,他们的协议上写的都是某些已经成熟的技术实验。
而叶舟的视频,将会彻底揭穿他们的谎言。
这样做的话,应该就能改变免疫重建技术发展的进程了吧?
看着快要走到一半的进度条,叶舟长长舒了一口气。
自己确实快要死了,但是,模拟也该结束了。
他仰面躺倒在地上,尽可能地蜷缩在一起,这样可以减少他身体上的痛感,也能防止失血带来的失温过快让模拟提前结束。
50%,52%,54%.......
进度条仍在缓慢而稳定地上涨,一切似乎已经尘埃落定,但就在这个时候,帐篷的门帘却突然被掀开了。
进来的人,正是霍博。
“叶,你怎么了?怎么这么多血?我帮你去找医生.......”
霍博的脸上写满了真切的焦虑,在之前,当陌生人死在他面前的时候,他可以做到完全的无动于衷,但现在,当叶舟这“半个朋友”陷入相同的处境时,他的态度却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转弯。
越是底层,收获一份善意的成本就越低廉,很多人会把这当成是某种愚蠢,但叶舟倒是更愿意相信,这是他们在绝望中生存下来所仰仗的社交智慧。
“不,我没事.......很快就会好了。”
“让我休息休息,没关系的.......”
叶舟挣扎着坐起身拉住霍博,后者还要往外走,但叶舟却根本不松手。
他又不恐惧死亡,没必要去做这些无谓的事情。
拗不过叶舟,霍博也只好留在了帐篷里,他随手抄起一块破布擦干了地上的血迹,然后又把破布塞到叶舟手里让他擦嘴。
叶舟哭笑不得地接过脏兮兮的破布,而后者已经一屁股坐了下来,开口安慰道:
“也许真的没事的,你身体那么强壮,这只是副作用而已,很快就会好的.......你看我,之前我感觉自己都快死了,现在也熬过来了。”
“我现在感觉自己很健康,我的伤口在恢复,胃口也好了,也不觉得眩晕了,医生说我这是挺过了什么排异反应,也许我的免疫系统已经开始重建了。”
“明天我就要继续去实验,你知道吗,他们说我会成为第一个真正的幸运儿,只要继续坚持治疗,我的艾滋病会被彻底治好,连病毒都会被清除!”
听到他的话,叶舟惊讶地瞪大了眼睛,他强撑着精神拉过霍博的手,随后他发现,真的就像对方说的一样,他的伤口已经开始结痂了!
原本在手臂上随处可见的坏疽不见踪影,皮下也不再有渗透性出血导致的紫斑,而他脖子上肿胀的淋巴结,此时也已经完全消肿!
这的确是免疫系统恢复正常的信号,但这岂不是意味着.......
aspen,成功了?!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自己在做的事情,又到底有什么意义??
“你的治疗已经结束了吗?”
叶舟焦急地问道,过于紧绷的肌肉让他再次咳出了一大口血。
“没有,还没有。医生说这只是最初步的治疗,如果不继续实验的话,我的身体状况还会重新回到最开始的时候。”
“他说我的免疫系统还不稳定----对,就是这么说的,就像一辆车,更换了轮胎之后,螺丝还没有拧紧。”
“我至少还需要一两个月的时间,再参加好几次实验才行.......”
“不过,这是个好的开头,不是吗?我有希望活下去了!”
“叶,我会拿到一大笔奖金的,到时候我会去乡下建一个孤儿院,就像我跟你说的一样。”
“你可以跟我一起,你是个优秀的商人,你一定能把孤儿院经营好----对了,如果你想做生意的话,也许我也可以分你一些钱.......但恐怕不会太多。”
“还有,我的病要是能治好,也许我可以结婚.......”
霍博还在喋喋不休,但叶舟已经没有心情听下去了。
他的心里一片雪亮,到了这时候,他终于明白了这次模拟的意义在哪。
这是一次考验,但这并不是关于他的“能力”的考验,而是关于“选择”的考验。
如果让aspen的项目继续进行下去,那就意味着会有更多毫无选择的贫民死在他们手里,被用最冷漠的方式剥夺继续生存下去的权利。
可同时,一旦aspen的项目成功,数以千万计的病人将会得到拯救。
如果曝光aspen,项目绝对会被立刻终止,叶舟可以拯救一批人,但这些人里,不包括霍博。
失去了实验中医疗技术的支持,他会很快死去。
叶舟仿佛看到了一架天平摆在了自己的面前。
在天平的一边,放着包括霍博在内的病人的生命,而另一边,则放着医学和科学伦理、放着法律、放着久经验证的规则。
天平艰难地保持着平衡,叶舟手持着最后一块砝码,即将要决定这架天平偏向哪边。
这不仅仅是一个电车难题,这比电车难题还要更复杂数倍。
尊重规则,是正确的。
尊重生命,是善良的。
正确和善良,应该选择哪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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