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同于明清时的进士,乃获得“进士”功名之后才能称之。
这时凡拥有长安省试资格的举子都能被称之为进士,而通过进士科的举子则称为前进士。
刘辰星在贝州还被称为刘解元,自过了洛阳往长安这一路上走,凡知道她是去长安省试的女举子,皆称她为进士。
颠覆了现代所建构的印象,不过这一路听多了倒习惯了,也就一个称呼而已,何况也算提前享受了“进士”之名,只当这是好兆头,却少不得再次暗自提醒自己一番,万不能将现代的一些概念套到当下来用。
是故听着程大娘口中“进士”称呼,刘辰星一点也不奇怪,笑眯眯地和刘青山一起拱手问好,“劳烦程大娘了。”
程大娘也还以叉手礼,道:“儿单名一个兰字,二位不介意,直接叫儿阿兰就是。”说着看了一眼柳文苏,眼波流转间完全不掩饰其中的幽怨之色,嗔道:“儿也让柳校书这样叫,可柳校书偏生要见外!”
这下又听出两个信息了。
其一,隔壁程家大女儿,叫程兰。
其二,虽不是自己猜测的两边都有苗头,可程兰明显对柳阿舅有意思,而且不愧是作风大胆的长安本地小娘子,直接在他们面前不掩饰对柳阿舅的爱慕之意。
刘辰星这下可以放心了,她就说不对,柳阿舅这等男子,怎会没有长安小娘子看上,现在不就来了?
程兰小娘子也是一个有眼色的人,见刘辰星兄妹二人风尘仆仆而来,这会必是又累又饿,她可别在这个当头拉着人一直说话,这就道了一声家去端吃食过来,便转身回了院子。
如此,舅甥仨这才回了自家。
…
唐代诗人白居易也曾在秘书省任校书郎,并曾作诗道:“茅屋四五间,一马二仆夫。俸钱万六千,月给亦有余。”
本朝和唐代的官制俸禄一般无二,柳阿舅这个秘书省校书虽无二仆,但住房条件要比当初的白居易好一些。
院子占地约一亩半,算下来约等于现代的八百平方米,用现代人眼光来看妥妥的豪宅。
院子里有堂屋两间,东西厢共四间,这就比白居易多了一两间屋。
院中另有槐树一株,水井一口,入门处有崇屏,就和明清四合院的壁影差不多,因为大门一开,就正对堂屋,在风水上算是开门见堂有煞气,故二者之间需有一屏障遮挡。而厨房就在屏崇和入门之间的东侧角落。
此外,两间西厢后,还有一个狭长的马厩,里面有柳阿舅的坐骑一匹,如今再添上他们兄妹的两匹马,马厩虽不大,却刚好够用。
一圈逛下来,还不及把行李在房间放了,只听街鼓“咚”地一声响起,接着一声又一声,声声不绝于耳。
柳文苏站在正堂檐下,看了一眼已渐渐四合的夜幕,他道:“宵禁了,回来的还算及时。”
这时,长安有六街鼓,入夜前六街鼓鼓声齐鸣,接连六百下,就是长安城的宵禁时间了——前一刻还人来人往的长安三十八条大街上,下一刻已然空无一人。
这正是:六街鼓歇行人绝,九衢茫茫空有月。
然而,长安大街虽然开始了长达一夜的宵禁,但城内一百零八坊的夜晚才将开启。
平康坊里的花街柳巷歌舞升平,崇仁坊里的旅店胡姬载歌载舞,永崇坊西门之北的小宅里也灯火通明,舅甥仨正围坐堂屋暮食。
四方矮桌上一大锅羊肉汤,因着农历十月就算要从深秋初冬了,这时夜里天气早已冷了下来,羊油一冷就易凝起,便在锅下面架着炉子。
炭火旺盛,奶白的羊肉汤咕噜噜翻煮着,可以清楚看见锅里满满的大片羊肉,一旁还有白菜、萝卜为佐菜涮锅,浓香的豆酱为蘸料,搭配十来个白面蒸饼。
羊肉就要吃原汤才炖出来的味道,白菜、萝卜口喜味重点的话,却是可以蘸了豆酱,就着白馒头吃。
刘辰星一大口羊肉下去,再白菜涮好蘸了豆酱就一口白馒头,说来也就是长安老百姓寻常吃食,却吃得人格外满足。
尤其是堂外不知何时狂风大作,风声呼啸,还刮着院子里的槐树沙沙作响,这种充满萧瑟之感的天气,只会让远行的游子倍加思乡情切,可也许是阿舅的家让她彷如身在自家,又有炉火源源不断的散发热气,驱走了两个多月一味赶路的漂泊感,只觉身在这陌生而庞大的长安城里,一点也无异乡人的孤寂,反倒格外的踏实。
这一天晚上,舅甥仨,也是师徒仨,吃着羊肉汤锅子,聊着彼此这八年的生活。
柳文苏从兄妹二人口中得知了柳阿婆如今已被柳氏接到身边,作为独子却不能侍奉阿娘身边的愧疚少了一些,也更安心了。
兄妹二人从柳文苏口中知道了今年省试的主司是谁,其喜好又如何,若要行卷当诗赋陈启哪位达官贵人。更重要的是,听了柳文苏在长安这八年的经历,特别是连考四年才得以高中进士的种种,兄妹二人心态逐渐放平,不再苛求一定要考中如何,只全力以赴即可。
虽有说不完的话,但一连两个多月的风尘仆仆,如今终于投奔了他们视为师长的阿舅身边,身心跟着放松之下,就困顿的不行。
等到月上中天的时候,刘辰星脑子里已经一片浆糊,终是支撑不住,随意洗了脸和双足,就回了西厢歇下,舅甥二人则去了东厢一人一间屋子住下。
没有沐浴洗去身上的尘埃,却还是睡了从七月出发至今最为黑甜的一觉,第二天生物钟使然,天色才麻麻亮就醒了,该是雷打不动的晨练——练字背诵。
然推门而出,却见一身青碧色官服的柳阿舅早等在院子里了,不由讶然:“阿舅,你不去衙署视事吗?”她记得早朝一般始于凌晨四五点,阿舅即使官位够不上每日早朝,却也当天刚亮的时候去衙门上班才对。
柳阿舅见刘辰星还是按照八年前晨练的时间起来,心下已然满意,至于还在呼呼大睡的外甥,他心下冷笑了一声,只和颜悦色的对刘辰星道:“秘书省校书清闲,若不是阿舅才任校书,又可以混一顿朝廷的免费午食,一月去上三四次已经不错了。所以,以后阿舅可以陪你们晨读完,再去衙署视事也不迟。”
言下之意,他们兄妹又要回到被柳阿舅教学的日子了。
听明白意思,刘辰星张大嘴愣在了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