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天来上班的,为了以防官员走错路,都有杂役太监为之带路。
刘辰星记得路,没必要再麻烦杂役太监,遂谢绝了对方带路。
每月初一十五的朔望参朝在大明宫宣政殿,在殿前有三门并列的宣政门,在殿左边又有月华门,门外有中书省、御史台两大官署,在殿右边则有日华门,门外又依次有门下省、弘文馆、史馆三大官署。
柳文苏是七品右补阙,隶属于中书省。
不巧,中书省和刘辰星上班的史馆正好一东一西,反着来了。
如果柳阿舅是左补阙就好了,隶属门下省,和史馆官署就挨在一起,他们舅甥俩就能一起下班了。
所谓说曹操曹操到,大概就是这样。
人真是不能念,才想着如果能和柳文苏一起上下班就好了,结果按照早上引路太监的话,在含元殿以东出入宫廷主要走含耀门,就不用经过含元殿那边了,而且就正对着史馆的官署,于是刘辰星出了史馆,也不往位于大明宫中轴线的含元殿那一条出宫路走,直接往南一条直线走下去,就见自家柳阿舅正负手而立在含耀门口。
毫无疑问,是等自己。
再略一思索,就大致知道原因了。
“阿舅。”刘辰星提着她打包的吃食,一走到含耀门,就扬起两个小酒窝讨好地一笑,当然如果不是在宫里,为了表示她的乖巧听话,一定大老远就招手喊了。
不过她的讨好似乎没什么用,柳文苏淡淡地瞥了一眼刘辰星,道:“刘女史,这里是宫廷。”
好吧,宫廷就宫廷。
刘辰星立马从善如流地理了理衣冠,叉手一礼道:“下官见过柳补阙。”
行礼如仪,颇为标准,如果没有手上举在半空中的黄油纸一晃一晃的,也就更为礼仪得体了。
如是,柳文苏目光又掠过了那一包黄油纸,却到底没有说什么,只颔首道:“走吧。”说罢上前,任由把守在含耀门的禁卫军检查,方才穿过含耀门所在的第二道宫墙。
刘辰星往返大明宫已经数次了,对大明宫每经过一道宫门就有例行检查已经一门清了,在柳文苏被检查的时候,刘辰星也主动把手中打包的吃食和袖子里叠的草稿一起递了上去,如实以告道:“这是我中午未用完的午食,以及递交给史馆上峰的文章草稿。”
宫中的禁卫军多是识文断字的,黄油纸拆开的确是吃食,宣纸上的草稿也以史馆为开头,禁卫军确定无误,自也不回为难刘辰星,当场放刘辰星通行。
看着刘辰星小心翼翼地把那四片牛肉和四块点心重新包了起来,岂不知是为何带出宫,柳文苏清润的眸子里闪过一丝了然的笑意。
这就是他的小外甥女。
心里装了家人,饶是有少年人冲动的时候,也会顾及给自己留退路。
所以今天发生的事,小外甥女应该心里有数。
不过自己虽然等在了史馆外面,实则何尝不知道小外甥女绝对不会胡来,只是对于小外甥女总是难以彻底放手。
出了寒耀门,再往南走不了多远,就是第一道宫墙昭训门,继续往南即是出大明宫南面的望仙门。
走出了位于第一道宫墙的昭训门,相当于就来到了宫城的外围,好说话了,柳文苏率先开口道:“可知你今天又大出风头了?”
刘辰星无奈道:“圣人会赏赐一身宫装,让我出席五初五的端阳活动,这可是意外,我今儿也没想到。”
见刘辰星还没说老实话,柳文苏脸上神情一淡,什么话也不说,就淡淡地看着刘辰星。
然而却是无声胜有声,看得刘辰星立马投降了,老实交代道:“阿舅,我都被欺负到头上了,总不能还忍着吧,所以才小小反击了一下。”
“小小反击了一下?”柳文苏眉头一挑,意味不明。
在柳文苏面前,刘辰星是毫无节气可言,最擅长的就是从善如流,当下口风就是一变,彻底全盘脱出了,道:“阿舅,我可能把监修国史的相公们也得罪了,我今日午饭后,上表了一篇文章给我们史馆的判史馆事,也就是中书舍人魏坚,道是史馆存在用人的问题。”
我们史馆……?
柳文苏眉头再次一挑,但听后面刘辰星上表的内容,暂敛对“我们史馆”这意味深长的四个字,道:“我今上午听你怒斥史馆典书的话,已经知道你质疑史馆用人了。不过按理说,你当给那位典书一些教训即可,怎么突然就将此事上升到如此大的地步。你是何打算?”
再次感慨生她者父母也,知她者柳阿舅也啊!
一下就察觉她这么做有原因的。
刘辰星立马两眼亮晶晶的望着柳文苏,崇拜之色溢于言表。
看着刘辰星那狗腿的样子,柳文苏又好笑又无奈,一个小娘子满身地痞子气,想要教诲一二,小外甥女也只对自己这样,最终只无奈地化作一声长叹道:“说吧。”
这时正好走出了宫城,刘辰星就更没什么忌讳了,直言不讳道:“阿舅,我想当史官,可是你也知道史馆清贵,进士出身的官员都以进史馆为荣,竞争激烈。我如果不弄出一些有利于史馆的动静,根本就别想留在史馆。”
顿了一顿,接下来所言就更直白了,“还有当时也不知道圣人会赏赐了宫装,在史馆做出点成绩,也好让圣人知道我在史馆,我可还想着去给圣人效力呢!”
“这不,正好一举两得。”说完,笑眯眯地看着柳文苏,一副求表扬的样子。
难怪是“我们史馆”,果然是打了当史官的主意。
想到昨夜促膝长谈,刘辰星的政治志向,柳文苏清润的眸子一深。
是了,女子为史官不易。
但小外甥女想要真正立于文武百官之列,史官的确是一条出路。
看来小外甥女已经沿着自己要的这条路一步步走下去了。
柳文苏也不吝啬自己的夸奖,敛下揉小外甥女头的冲动,终是露了一丝笑容道:“我和魏舍人都在中书省,如果我未料错,魏舍人就是圣人在史官的眼睛,即使魏舍人头上还有监修国史,但就看今日圣人赏赐你宫装,你这篇文章,魏舍人十有八九会上呈给圣人。”
“所以,你成为史官未必不可能。”
“阿星,阿舅等着看你成为史官那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