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笙久闻谭令蕙芳名,直到这时候才算是正式认识了。
谭令蕙生得十分清丽,一张白皙瓜子脸,黛眉弯弯,双瞳剪水,眉目间透着一股浓郁的书卷气,上身穿了件淡黄色的圆领斜襟小袄,下着紫色如意纹刺绣长裙,腰系柔丝绦,人一进屋,便觉淡香浮动,甚是赏心悦目。
文笙在心里赞叹了一声,暗忖:“这般美丽的姑娘,难怪那二皇子杨昊俭要挖空了心思讨好她,就不为老国师的地位以及谭家这一大家子乐师,单单这谭小姐自身的条件,在奉京的闺阁千金中只怕都是顶尖的,也不知她后来对杨昊俭有没有加以辞色,建昭帝的两个儿子俱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若是这两人真成了姻缘,那可是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了。”
以她推测,谭老国师应该不至如此糊涂,杨昊俭十九要空忙一场。
和谭令蕙一起过来的两个姑娘年纪相仿,都是十六七岁,穿戴十分精致华美,其中一个穿银红衫子的姑娘长了张鹅蛋脸,一边面颊上有个明显的小酒窝,进门先叫了声:“五哥!”脸上带着笑,看面相颇为喜秀。
谭瑶华连忙为两边介绍:“令蕙你们来的正好,这位便是顾姑娘。这是我妹妹谭令蕙。”
他又示意另两位姑娘对文笙道:“这两位是我妹妹的闺中好友。这是铭王府的小郡主,这是延国公的孙女。”
铭王?延国公?
文笙进京时间尚短,认识的达官贵人不多,巧的是这两位大人物却都因李承运的关系特别注意过她。
穿银红衫子的是铭王杨安的小女儿杨蓉,性子看着颇为活泼:“我父王此番跟着程国公押状元出‘角’,托顾姑娘的福。还赢了不少银子呢。”
众人一齐笑了起来。
文笙注意到跟在最后的那位少女只是露出淡淡的笑容,眉目间透着几分冷淡。
此姝是延国公鲁大通的嫡亲孙女,李承运是她的姑夫。
按说连建昭帝都知道文笙是李承运的亲信,这位鲁大小姐应该对她态度亲热些才是,除非鲁大通和李承运翁婿两个不和,影响了家里晚辈的看法。
谭瑶华好意叮嘱:“顾姑娘刚来奉京不久,对好多事情还不熟悉。大家以后同在玄音阁了。相互间要多提醒照应。”
谭令蕙含笑应了。
杨蓉这半天不但把文笙打量了个遍,还偷偷瞥了好几眼一旁的钟天政,此时眨着眼睛。故作天真地问道:“谭五哥不帮我们介绍这位公子么?”
谭瑶华失笑,回身望向了钟天政。
因杨蓉这一问,几位姑娘不再遮遮掩掩,正大光明地打量起了这位陌生的俊美公子。
生成这般模样。啧啧,真是任谁呆在他身边都要因之失色。更难得的是风度极佳,任姑娘们的目光在他身上扫来扫去,浑若无事。
“在下姓钟名天政,此次也参加了玄音阁的收徒选拔。”钟天政面带微笑。彬彬有礼。
杨蓉同他目光一触赶紧避开,笑道:“原来是榜眼钟公子,我们都听说过你的大名。没想到被五哥藏在这里。”她说话虽然落落大方,脸上还是不由自主地出现了羞红之色。
那位鲁小姐在后面轻轻推了下谭令蕙。凑在她耳边,悄悄说了几句话。
谭令蕙笑道:“五哥你们正在切磋琴艺么,可否请顾姑娘去我院子里小坐一会儿。大哥今日宴请的都是男子,我怕顾姑娘会觉着不自在。”
他们三个方才研究《希声谱》没什么进展,接下来也无事可做,谭瑶华便问文笙意见。
文笙想起昨日钟天政说得那番话,谭家大小姐跑来相邀,她哪能不去,当下站起身,请谭瑶华派人去和云鹭说一声,她跟着三位姑娘出了门,前往谭令蕙的院子。
三女来见文笙,本是出于好奇。
听说此次大比,圣上看着程国公的面子点了个女状元。
此女生于沿海小城,出身寒微,偏偏爱作男子打扮,行男儿之事,此次成绩又压了这么多男人一头,想必更助长了她争强好胜的脾气。
但细一接触,才发现传闻多有不实,文笙同她们虽然没有那么多话说,可也没表现得多么异类。
她们谈的,她都明了,举止自然而然,一点儿寒酸局促之态都没有,就好像她同她们一样,也是锦衣玉食里头长大的。
都言居移气,养移体,这顾文笙又是怎么回事呢?
那位延国公府的小姐名叫鲁雪芝,回到谭令蕙的院子里坐下没多久,便问起文笙丝桐殿的最后一场怎么战胜了其他人。
杨蓉眼睛亮闪闪的,谭令蕙神色间也透着好奇,显然都想听文笙细说这一段。
文笙其实挺想满足这几个小姑娘的,只是夸自己的时候下不去嘴,所以同钟天政的琴箫较量三两句就交待完了,干巴巴得十分无趣。
鲁雪芝便将谭令蕙的古琴拿了过来,摆在文笙面前,道:“光这样说,真想象不出当时的情形,要不顾姑娘你把那支叫你得了状元的曲子弹给我们三个听听吧。”
文笙怔了一怔。
若是旁人,文笙还可当她是无心之举,可这姑娘不怎么会做戏,文笙早看她神色有异,这是特意为难自己来了。
文笙不愿跟个小姑娘一般见识,笑了笑,道:“那天谭老国师给大家展示了妙音八法,叫我们依次演奏所得,我因左手受伤,便弹了一段散音,幸得国师亲口给定了个优等。若不嫌弃,我把这段散音弹一下吧。”
说完了,她也不管鲁雪芝脸色好不好看,上手将那段散音弹了一回。
听说这些玄音阁女学里的大家千金们,只有谭令蕙领悟了妙音八法的前几重,算是个正经的乐师,其他人都是附庸风雅,学着玩的。
所以文笙也没指望着鲁雪芝能听懂自己的琴声,这举是为了明白告诉她,就连谭老国师都未曾令自己动用受伤的左手,更别说她了。
一曲弹完,文笙笑道:“我这只手大夫已经警告了,伤口未愈之前若再弹琴,怕是要落下残疾,若是想听我弹琴,只怕要再过两个月。”
鲁雪芝被她说得有些不自在,转而看谭令蕙神情茫然若失,竟似依旧沉浸在文笙的琴声里,不禁暗吃了一惊。
杨蓉赞了两声,问道:“顾姑娘,等年后玄音阁开了课,你是和我们上女学呢,还是依旧和那些男乐师们一起?”
文笙之前根本就未打算留下来,所以对这个问题更加不会多想。
若叫她选,自然是和钟天政、项嘉荣等人一道去上课。若上女学,除了多认识几位千金,对她半点益处也不会有。
她回答杨蓉:“到时候且看阁里怎么安排吧。”
文笙这一托词,三女顿时都明白了她心中属意,杨蓉叹道:“可是顾姑娘,你若同那些男乐师们整天在一起,会有诸多不便啊。而且世人会如何说你?就算你成为乐师,那也要面对中伤和非议,你还没有定亲吧?以后可怎么办?”
文笙笑了,她觉着铭王府的这位小郡主会替自己担心,煞是可爱。
不过鲁雪芝目光一沉,同样望过来,似是对这个问题也颇为关心。
文笙心中一动,隐约猜到此女为什么会对自己莫名有这么大的敌意:她不会是受了家里人的影响,以为自己和李承运涉及私情,将自己当成第二个丽姬吧?
联想到那日延国公鲁大通落在自己身上那若有实质的目光,文笙突然觉着此事大有可能。
李承运同妻族关系如何,那是他的事,文笙可不想白担这名声,受延国公府冤枉。
只是这话不好摊开了明讲,她借着回答小郡主之机道:“人各有志吧。我的志向,便是自己去做成一番事,至于旁人怎么说,还有没有人可嫁,有得必有失,也不必太在意。”
杨蓉微张着小嘴,就连谭令蕙和鲁雪芝听了这番异端邪说都不禁露出惊讶之色。
鲁雪芝一时忘了她之前还把狐狸精的帽子冠在文笙头上,道:“顾姑娘你怎么能这么想?”
杨蓉亦道:“是啊,咱们若要做成一番大事,也无需去和男人争啊,眼下就有一位现成的榜样,像令蕙祖母谭老夫人那样,生就一双慧眼,嫁一个好夫婿,尽心辅佐,夫荣妻贵。这才是正道。”
文笙不为所动,轻轻摇了摇头:“大道万千,端看各人选择吧。”
我不说你们的想法是错的,可我也有选择活法的权利。
鲁雪芝听出了文笙言下之意,冷笑了一声:“这世上所有的事都是男人们说了算,他们要我们在家里相夫教子,大道?同样是一条路,男人随意走走就行了,我们女子跑且来不及。”
奉京权贵之家,像国师府这么宝贝女儿的可不多见,鲁雪芝虽是家中嫡女,却也攒了一肚子的怨气。
鲁雪芝说的是实情,世风如此,文笙也无力扭转,只是,她却有一招相授:“跑若是来不及,我们还可以想办法插上双翅叫自己飞。”(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