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这番话,东方静静地望着王十三,目光中暗藏锋锐。
桌子上的这颗丹药泛着幽黑的光泽,好似地狱深渊的颜色,王十三在付兰诚那里看到过,甚至两天之前他才在赵康手中夺下了几颗,是以对之再熟悉不过。
这是白云坞主用来控制手下的“神丹”。
任你再厉害的人物,一旦服下,就像是烈马被套上了笼头,终生任其驱使奴役,否则得不到丹药毒瘾发作,那真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吃还是不吃?
王十三不禁有些头大。
东方武功不弱,赵康上过一回当,两个人四只眼睛盯着那丹药,目光炯炯,生怕眨下眼睛的工夫被自己偷梁换柱,再想瞒天过海已无可能。
更不用说那白云坞主说是已经来了军营,没有露面,十有八九是躲在暗处窥视着这一幕。
王十三手指在桌上轻扣了两记,已经走到这一步,吃不吃都得早做决断,犹犹豫豫只增害处。
望着那颗丹药,付兰诚铁索缠身在床榻上痛苦挣扎的画面和文笙鲜活的脸、灿烂的笑容交相出现在他脑海。
王十三抬头:“我如何知道你不是在逗我玩,你能代表白云坞主,说过的话必定言而有信?”
东方笑了笑:“没看出来,王老弟竟是如此谨慎之人。”
王十三道:“不谨慎我也活不到现在。”
“那到是。你待如何?”
“我要白云坞主出来,亲口同我说。不是说看重我么,连面都不露,叫我如何相信?”
“你这……”东方有些为难,同赵康互视了一眼。
“不行就只好算了。虽然我同东方你不打不相识,但你也需得听令于人,若是你家主公,我还敢相信他对许诺的事一言九鼎,你么,请恕我不敢以性命相托。”王十三站了起来,转身便要离去。
“哈哈哈!”帐后一人放声大笑。由后头转出一个白胡子老头儿来。
这老头个子不高。穿了一件灰布长袍,宽袍大袖,脚蹬黑色布鞋。偌大年纪两眼神光如电,只看行走间这股气势,王十三便断定,这必是白云坞主本尊。
就是这老贼。设毒计败坏他和文笙的名声,又不知怎的弄死了谭令蕙。引得谭梦州迁怒文笙,强邀文笙斗乐,使得她坠落悬崖,至今连尸首都没找到。
这老贼占到了大便宜。却生生拆散了他和文笙,令他们阴阳相隔,再不得相见。
一时间王十三倾尽了全力才保持住全身放松。眼睛中没有露出恨意,面现愕然。打量了一下白云坞主,而后将目光转向东方,似是搞不清楚来人是谁,等东方为他介绍。
东方和赵康二人齐齐起身,大礼参拜,口称:“见过主公。”
白云坞主笑着摆了摆手:“你们平身吧,我来亲自和王将军说。”
他以赞赏的目光将王十三从头打量到脚,道:“你们刚才说的话我都听到了,你要见本坞主,本坞主便现身与你一见。东方适才所言都是我的意思,我这里不要别有用心的奸细,王将军只要一心追随老夫,我也绝不会亏待。”
王十三眼珠乱转目光犹疑,显是脑袋里争斗十分激烈,停了停,他深吸了口气,抬眼直视白云坞主:“想要我的忠心,必须得令我心服口服才行,我想讨教一下坞主的高招,不知坞主愿不愿意赐教?”
赵康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东方也是一怔,只有白云坞主饶有兴趣地望着王十三:“哦?王将军的意思是,只有本坞主打赢了你,你才会服下这颗丹药,以后乖乖听本坞主的话?”
王十三面露桀骜之色,握起拳头:“实不相瞒,我前几天才在南崇杀了他们的武林第一人高阳老叟,你想打赢我可不容易。看在你这么大年纪份上,不一定非得打赢我,但也不能连我一拳都受不住吧,你若是徒有其名,只凭几颗丹药吓唬人,那咱们还是各忙各的吧。”
这么一说,白云坞主更加感兴趣:“看不出王将军激将法用得不错,呵呵,好吧,本坞主便叫你见识一下,并不是每个老家伙都像你说的那样不堪一击。”
帐篷里施展不开,他主动走了出去,袖手而立,等待王十三出招。
只这一个站立的姿势便稳如山岳,王十三心中一沉,果然是个劲敌。
这一战他不会留手,若能这么简单解决了,也就不用再出下策。
王十三走近过去,隔着丈许远站定,暗自回想当日同东方那两下短暂的交锋,不知这些白云坞的人武功是不是同一个路数,东方内外功都十分了得,老贼若比他更胜一筹,恐怕还真是个劲敌。
东方收起丹药,和赵康跟出来观战。
就见王十三一抱拳,嘴唇嚅动似要开口说话,跟着毫不犹豫一跃而上,挥拳直向白云坞主面门击落。
这分明是一上来就耍诈,若叫不熟悉他的人这会儿还在等着听他说什么,十个到有七八个会放松警惕。
白云坞主却似一早便料到,“哈”地一声,同样伸拳去迎。
两拳半空相遇,“砰”的一声巨响,王十三只觉手臂发麻,前欺的身体因之猛然顿住。
好家伙!王十三虽早有准备,亦不由露出惊讶之色,这老头儿好浑厚的内力。
当日他是和东方斗了个半斤八两不假,但这段时间他可没闲着,放开顾忌之后,《明日真经》可谓是突飞猛进,就这样,竟还比白云坞主弱了半筹。
这老贼实是他这辈子遇见最强大的敌人,比高阳老叟还要厉害不少。
这一念之间两人已经“乒乒乓乓”硬撼了几合,东方在旁看着,已经惊讶得合不拢嘴。
白云坞主打得兴起,硬接王十三几拳之后长啸一声:“到我了!”转守为攻。一步就到了王十三面前,伸两指掐了个古怪的手势,攸地点向王十三颈后大穴。
王十三身躯横移,他快,白云坞主比他更快,他这一移足足挪开丈许,竟未避开对方的一点。后颈有劲风袭至。白云坞主这一指正戳在《明日真经》凝出的气甲上。
“啵”地一声气爆过后,两人重新拉开距离。
白云坞主立在原处,风吹衣袍。他盯着自己的指尖,不看那张老脸,真如释迦佛拈花一般高深莫测。
而王十三也站定,一手轻拂后颈。面露骇然。
适才这一下他虽有气甲保护没有受伤,但却真切感受到了对方指甲划过肌肤的锐痛。
奶奶的。这老妖怪,留那么长的指甲,幸好老子皮厚!
他虽在暗骂,心里却像明镜一样。白云坞主空手的力道竟赶得上攻城弩,只差那么一点,就将他这层皮直接撕裂。
白云坞主眼睛渐渐亮起来:“果真刀枪不入?再来!”
他合身如一只大鸟扑向王十三。眨眼工夫又是几合。
王十三且打且退,虽然落在下风。脑袋里却是一片清明。
这么着看来,自己即使倾尽全力也不是白云坞主的对手,论内力,他比自己稍胜一筹,可论招数,老东西可强出太多了,其间的差距真不是动动歪脑筋便能弥补的。
这也难怪,这老贼是幽帝后人,大周朝天下一统,武功强盛,身为一国之主,什么好东西不尽着他挑,自己在王家善堂里学的大路货根本无法与之相比。
王十三所能依仗的只有《明日真经》这一内功心法和这么多年练就的本能。
两个人足足打了一顿饭工夫,王十三节节后退,在帐篷前的空地上到处乱窜,白云坞主占尽上风,愣是拿他没什么办法。
白云坞主站定停手:“算了,不打了,再打下去也不过如此。”
王十三亦离他数丈远站住,迟疑了一下,带着些微气喘拱手道:“坞主神功盖世,在下今日方知人外有人。”
白云坞主淡淡道:“如何,还担心我会骗你?”
王十三搔了搔脑袋,脸上讪讪的。
东方见状连忙打圆场:“主公的身手自是天下第一,王老弟我看能排天下第二。哈哈,上次交手,我还觉着同王老弟不相上下呢,没想到你进境这般神速。尤其王老弟还这么年轻,若是跟了主公,前途不可限量!”
王十三就势下台阶,冲白云坞主躬身行礼,恭敬道:“主公……”
白云坞主瞥了他一眼,没有回应,转身回了帐篷。
赵康连忙跟进去,东方挑着帐帘,冲王十三使了个眼色,悄声道:“还不进来?”
王十三别别扭扭跟进去,只见白云坞主已经大马金刀坐在了主位。
他一手搭在桌子上,神色虽然淡淡的,却看得出心情不错:“年纪轻轻,身手着实不错,无怪能得顾文笙青眼。”
他毫无顾忌地提到顾文笙,眼睛盯着王十三看他的反应。
王十三神色一黯,显是被触及了伤心事。
白云坞主嘴角轻挑,翻着眼睛看了眼东方。
东方连忙复又把那颗丹药拿出来,放到白云坞主跟前。
“我想你大约还不知道付兰诚是怎么服下这颗丹药的吧,东方,你来与他说说。”
“是!”东方转向王十三,板着脸道,“去年付门主到白云坞赴宴,当时在场的还有顾乐师、谭五先生和钟公子,付门主敬酒不吃吃罚酒,拒绝了主公的招揽,被主公当场拿下,强行喂下了神丹。”
白云坞主看着王十三神色变幻,道:“本坞主十分看重你,才叫东方与你好好商量,怎么,还担心我出尔反尔?”
王十三慌忙摇手:“君无戏言,坞主说的话我自然是信的。”
一句“君无戏言”取悦了对方,白云坞主露出一丝笑意:“顾文笙容貌既美,又才华横溢,你忘不了她也是人之常情,虽然你们做不成真正的夫妻,你好好听令于我,本坞主可以让你隔三差五见一见她,好好温存一番,也算达成了你的心愿。”
王十三面露不解,白云坞主却冲着那丹药指了一指:“是真是幻,何必分得那么清楚?”
这是叫他吃下丹药了,到这时候,再装傻已是无用。
人生如雾如电,如白驹过隙,如泡沫幻影,活多久是长?
王十三伸手过去。
不吃这药,无法取信于对方,吃下去,就再也无法回头。
一颗丹药若能撑上两天,他怀里还有夺自赵康的十来颗,这就是一个月的时间。也就是说,到他做好了准备,开始发动,最差也有足足一个月用来为文笙报仇。
足够了。
此生心事只此一桩,除此之外别无牵挂。
在白云坞诸人看来,王十三没有丝毫的犹豫,拿起桌案上的那颗丹药,回手就丢到了嘴里。
三人眼看着那丹药滚入咽喉,落入了腹中。
东方顿时放下心来,躬身道贺:“恭喜主公,得到一员虎将。”
“哈哈哈。”白云坞主仰天大笑,胡子翘起多高。
赵康见王十三还在砸吧嘴似回味那丹药,拉了他一下:“傻站着干嘛,还不见过主公?”
他虽腕骨被王十三折断,却丝毫没有记仇,一来王十三身手确实厉害,服了神丹之后必得重用,再者,王十三是他说降的,这可是大功一件。
王十三如梦方醒,连忙给白云坞主行臣下之礼:“见过主公!”
“哈哈,好。”白云坞主深信神丹的威力,疑虑尽消,伸手扶起王十三,“本坞主说话算话,这支兵马往后就由你来统帅。不过在那之前,你先随我去一趟奉京。算了,药效马上发作,现在说这个你也听不进去。”
他转而吩咐东方:“去给他单独准备一间帐篷,派个得力的人好生伺候。”
东方忙不迭应了,转身见王十三面露无措,笑着安慰道:“别担心,这神丹第一回服用反应是大了些,一会儿你会觉着头疼恶心,天旋地转,其实没事,你也无需运功相抗,就任其自然,有个一盏茶的工夫就过去了,再往后都是享受。”
王十三肚子里暗骂,却老老实实点了点头,任他揽着脖颈带出帐篷。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