伙计不耐烦地拿起掸子打扫柜台上的灰,拂到明玉放到柜台的手上,明玉劈手把掸子夺过来,狠狠地掼到地上说:“你胆子也太大了,多亏遇见我,否则遇见个吃生米的,把你案子上的东西全都砸碎,看你如何交差!”
帘拢一挑,弘昼迈步走进来,看见我,脸上浮上笑容,我冲他笑了笑,他问我:“你的丫头?”我点点头,他说:“够泼辣的。有这样的奴才,主子自然不怕受气了。”
掌柜的怕事儿闹大了,赶紧出来打圆场,给明玉赔不是。明玉蹲身拾起掸子,放到柜台上:“难怪你店里的买卖不景气,用了这样一个伙计是你看走了眼。”
我笑着拉着明玉走出来,弘昼也跟出来,我回头见他已换下宴席上弄湿的衣服,仔细一看,披风内正是我当年在江南给乾隆绣的那件团龙图的袍子,我身子一凛,弘昼看我看衣服,笑了笑说:“四哥命李玉拿了这件袍子,非让我穿,我说,‘臣弟可不是叶公,不好这个东西。’四哥说,这并非内造,粗鄙的很,还说他原本就想丢掉了,让我先将就着穿到家里,再扔,我有多大的胆子,敢把四哥赏的东西扔了,不但不敢扔,还得把它供起来。”
我冷笑着点点头说:“有什么不能扔的,粗鄙的东西,扔了也好,一了百了。”我捏着帕子快速地向前走去,弘昼莫名其妙,他追了我两步说:“一把玉壶不值得如此生气,当真喜欢,和四哥要,什么能短了你的?”
明玉和夏荷追过来,想拉我,被我一耸肩躲开了。我正忽匆匆地走着,前面的店铺里走出一人,走到我身前站住不走,衣服下摆是一件香色的缎面衣服。我本想绕开,他又跟了一步仍挡在我身前,我心情不好,冷面冷语地说:“让开,好狗不挡道。”
身后传来一声轻斥声说:“大胆。”我没理睬他,想绕着过去,那人又挡到我面前,我不顾礼仪地伸手推了他一下,从他身边蹿过去,他一伸手,将我拉住,我性格虽然不温柔,但是很少发怒,我用了十分的力气想甩开,没甩开。我带着愤怒的眼光抬起头,见乾隆一脸恼怒地看着我。
我强压了压怒火,咬了咬牙说:“街市之上拉拉扯扯成何体统,皇上不顾身份,臣妾还顾身份。”想着进宫以来,每每见到乾隆,都是满怀欣喜,而今却觉得心烦意燥。
想着乾隆要赐我玉茶,把我辛苦给他绣的衣服弃之敝履,舍衣服是假,舍弃我才是真的。不想与他再有纠葛,不是只有他有权利舍弃我,我也可以舍弃他。我狠了狠心,拿起头上的发钗,对准手腕切下去说:“要手腕留给你。”
我知道这一钗下去,将会是什么结局。大清之行,也将是一个句号,或者把我打入冷宫,或者将我杖毙,随他吧。钗将堪堪刺到我腕上,他一把推开我,我重重地摔倒地上,他伸手把我从地上拽起来,握住我的双肩,摇晃着我说:“你疯了不成,有什么事,你跟朕说,朕都会满足你。没来由的闹什么?”
我抬起眼睛冷冷地望着他,不知道是失望还是绝望:“我没有什么话要说,也不想说什么,皇上若想将我弃若敝履,就不要再来打扰我。”
他一把拉住我,拖着我向前走去。一回头间见街上人影皆无,看来都是识时务的,只远远地见弘昼站在街角,挺身站着,从来没见过他站得这么笔直,隐隐有些落寞的感觉。
乾隆拖着我上了兰亭,此兰亭是仿浙江兰亭所造,亭上一座碑,名曰鹅池碑,碑前乾隆所刻的是王羲之所着的兰亭序,乾隆一把将我掼到鹅池边,我趴在碑前一动也不想动,他蹲下身,咬牙切齿地说:“魏瑶池,不要考验朕的耐性,你真是令朕伤心,朕登基以来,从没有人像你这样跟朕撒泼,朕是大清皇帝,在臣子与奴才面前你敢给朕难堪,朕看你真是不想活了。”
自小到大,从来我都是最没脾气的那个,而此时,我才知我也是有脾气的。我手指紧紧地抠着鹅池碑,指甲也被我弄断了,十指连心,可我却一点儿都没感觉出痛意:“皇上这话我就不懂了,此处是买卖街,不是朝堂,也不是皇宫,何来给皇上难堪?皇上有生杀大权,让我生便生,让我死便死。随皇上处置便是。”
乾隆蹲到我身侧说:“朕想赐你玉茶,是不想失去你,皇宫里的皇子、皇女能活到成年的,甚是不易,朕怕你会像皇后一样,因为子女累了你。”
我身子动了动说:“慧贤皇贵妃无子无女不也是英年早逝?人寿自有天定,岂是你我能说了算的。”
无意间抬起手,乾隆一把抓住我的手问:“怎么好好的竟流血了?”我低头一看,原来是指甲碎裂而致。乾隆俯下身把我的断甲咬断,拿过我的手抓在他手心里,拿出帕子想给我包上。看着他小心翼翼的样子,心揪成了一团,我费力地咳嗽一声。他停住手,抬起眼睛,我本来看向别处,觉得他不动了,收回目光,见他眉头纠成一处问:“指环哪去了?是丢了,还是被你摘了!”
我面无表情地看着我的手指,光光洁洁的,上面有一圈淡淡的白痕,我抽回手,低下头,静静地擦了擦手上的血渍。
他站起身,极力地控制着情绪说:“朕不敢再留你了,朕对你付出了太多的感情,已知是覆水难收。”
想着现代一时半会儿回不去了,与其在宫里,还不如到外面找个小院,清清静静地了此残生。我跪到他身前说:“那就请皇上撤去臣妾的封号,收回印宝与金册,赦臣妾出宫。”
乾隆叹了一口气,无力地说:“被临幸之宫妃,是不可出宫的。你是皇后所封,朕不会收回印绶与金册,念着她生前和你的情份,你去静安庄殡宫给皇后护灵吧。”
乾隆蹲下身说:“朕不是无情的人,可是你太令朕寒心了,你还有什么要求,尽可以和朕说。”
我站起身,步下兰亭,乾隆跟过来,我如行尸走肉地向前走着,要不是乾隆拉住我,我怕是已踏入鹅池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