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銮时,在江宁停留两日,乾隆去祭拜明太祖陵。皇太后则临视织造机房,我也跟着太后去了。第一次看到机房,觉得新奇,其实现代的织布机我也没见过。只是织女们织布时,那种庄重的表情,手脚齐动,片刻时间,就织出了各种花样繁复的锦缎。特别是缂丝技术更是让我目瞪口呆。庆嫔走到我身边:“这些奴也会。不过织得没她们织的好。”我扭头看了看庆嫔的手,再低头看了看我的手。因为怀孕有些浮肿。
此次跟着太后前来,我主要想去绣房看看,江南女子刺绣的手艺可是一绝。直至看到他们绣的各种双面绣,我都看呆了,乾隆总说我花绣的好,我还信以为真,原来他是哄我的。我原以为宫里的东西好,因为是上照,可是在这里,我才知道刘妈手艺也算一般,何况她教出来的我。我真是井底之蛙。我问和敬:“看了她们绣品,还觉得我绣的好吗?”
和敬低声笑道:“这样的绣品女儿有很多,唯有额娘绣的最趁女儿的心。”
这日驻扎在魏家营行宫,乾隆去给太后请安,太后问起履亲王母亲定太妃薨逝事宜,定太妃是康熙的妃子,比太后还高一辈,算起来是乾隆的奶奶辈的,已经一百多岁了。
定太妃是在雍正登基时,搬进履亲王府的。在乾隆之前,新帝登基时,有儿子建府的太妃,都要搬出宫,跟儿子同住。到了乾隆时,不论有无儿子都可住在宫里,一切供给也都由宫里出。弘昼的娘,还有弘瞻的娘都是如此。
履亲王也已经八十多岁了,乾隆怕履亲王过于悲痛,伤损身体,特意传旨,叫他节哀。并传旨内务府衙门,命太妃一切应备办之物,除王府所备外,如有不足之处,叫该衙门办理。太妃之事,自是应该动用官物。乾隆听说,定太妃定于十三日奉移曹八里屯,乾隆觉得太妃在王府奉安,日子太少了。如果太妃住在宫中,奉移吉安所等处,按照内廷之例,少停几日,不是不可以,可是如今太妃在王府里,就不必遵循内廷之例。命奉移太妃金棺,改在二十日前后。并命将初祭、大祭日期,一并奏报给他。
太后觉得乾隆办理的很妥贴,满意地点点头,说回京的时候,若能赶上祭礼,她也要亲临奠酒。
到达泰安府时,太后想登灵岩山,因漠西战事要紧,而且北效大祀在即、殿试期马上到了,怕耽误国事,母子商定,由简亲王,统率官兵,保护皇太后行走。乾隆则先行进京。
皇后可能被乾隆气着了,一路上推说身子不舒服,跟乾隆能不见面就不见面。就是身子舒服,她也得陪着太后一起走。庆嫔本是江南人,或许是回到江南见什么吃什么,我每次见到庆嫔,她都是在吃东西。终于把肠胃吃坏了,她还美其名曰,回江南水土不服了。乾隆的谕旨上写,且内廷妃嫔内,又有偶尔失调者,可在泰安暂行驻跸。
乾隆说我有孕在身,宜早些回京,叫我跟他一起起驾回京。乾隆最知我心,我可不想在乾隆不在场的时候,跟太后与皇后待在一块儿。
漠西的战争,乾隆准备打持久战,不擒住阿睦尔撒纳誓不罢休。乾隆命成衮扎布等,于进兵时,先行勘定地方,派兵屯田种地。
这晚驻在德州行宫,孝贤皇后在德州崩逝,晚膳时乾隆命李玉摆好香案,乾隆要祭奠皇后。轮到我祭拜时,我本想行跪拜礼。乾隆只命我做三个揖便好,说我有孕在身,不必太拘于礼节,孝贤皇后会明白我心意的。
乾隆命李玉备好笔墨,他刷刷点点做了一首诗,乾隆做诗向来是一步成诗,要快就不能奢求质量,我顺着乾隆的笔迹看过去:“寤寐求无得,梦魂时尚牵。亦知悲底益,无那思如煎。环佩声疑杳,鸾凰信绝传。椒涂空想像,两度月轮圆。衷愫心常结,音尘日已遐。芳踪付彤史,时服换轻纱。情自长无绝,礼惟当岂加。底知忧用老,新鬓点霜华。”
诗里满是乾隆对孝贤的思念之情,有些伤感,望着天上的明月,独挂于天空,更让人添了一分愁畅。乾隆告诉我阿睦尔撒纳叛乱未平,回部霍集占杀死副都统阿敏道,也叛反了。但是他密旨兆惠,回部之乱暂放之,等擒获阿睦尔撒纳后,再平回部之乱。
一听乾隆要平回部之乱,我的心一动,难道香妃要进宫了。乾隆虽时常夸赞宫里其他的嫔妃,但我始终心里最在意的还是香妃,香妃一直是我心里的一道坎,总是跨跃不过去,每当想起她,我心就痛。乾隆为香妃建宝月楼、建回子营,对她可是独一无二的宠爱。那我呢,我的归宿是什么?
四月的天气,已经很暖了,因天晚便披了件薄披风,刚刚还觉得热,刹那间从头冷到脚,是那种打冷颤的冷,乾隆回过头,借着月色及灯光见我的脸色苍白,吓了他一跳,忙抱起我,奔回寝殿,命传唤太医,我摆摆手:“不用劳烦太医,臣妾躺一会儿便好。”说完我闭上眼睛,想歇一会儿。
乾隆急唤太医,等几位太医轮番诊脉后,都说我一切安好,可能路途劳累之故,歇歇便好。乾隆长出了一口气,说我刚刚的样子,跟孝贤皇后当年一样,真是吓死他了。当年他骤失皇后,已令他六神无主,如今若再失去我,他将如何度过余生?
我心里忽然涌上一个念头,虽乾隆变得越来越冷漠无情,但这些年对我一直疼爱有加,怎会因香妃进宫而冷落我,难道是香妃进宫时,我已经不在了。心里有些矛盾,乾隆是因为香妃而冷落我好呢,还是因我不在了,乾隆才宠爱香妃好呢。
乾隆还是不放心,命人找来钦天监,叫他查查我是不是撞到什么了?也不知道钦天监是如何说的,总之次日天未亮,乾隆便传旨起驾回京。听巴朗话里话外,钦天监之意,说我冲撞了孝贤皇后。我心里觉得好笑。即有些感激乾隆。又有些觉得应该离乾隆远些,日后倘若乾隆真是因香妃而疏远我,我也就不会太难受了。
可乾隆偏偏不许我远离他,命我到他的御辇上。他看着我平安,他才能安心。
这一日我正在睡觉,御辇仓促间停了下来,我身子一晃,醒了,抬起头,见乾隆放下书,掀开车帘,低声问李玉,队伍何故停下。
李玉回话,说已打发人去前面查探。我急忙坐起来,队伍不会无缘无故停下,分明是被人拦下。谁这么大胆子,敢拦御驾。心里想着不会是刺客吧,我虽然没事的时候,觉得自己不怕死,可是事情临头的时候,真的很怕死。顾不得疏远乾隆,起身向乾隆身边靠了靠。
李玉话还没说完,有侍卫策马过来,跳下马跪倒回话,说有灾民拦御驾喊冤。
我心里还是担心灾民是刺客假扮的,提着心吊着胆。乾隆看了我一眼,嘴角上扬:“瞧把你吓的,有朕在此,绝对护你周全。”乾隆命人把告状之人带过来,直到看到来人,我才放心,怎么看也不像刺客,真是骨瘦如柴,衣服褴褛,给乾隆磕头时,说话都没力气。
拦轿之人说他是河南夏邑县人,名叫张钦,家乡遭水灾,百姓流离失所,请乾隆开恩,开仓放粮赈济当地百姓,话还没说完,就饿昏了。
乾隆急忙命人先把张钦抬下去,给他些吃的,换身衣服。
到了行宫时,乾隆把我安置在内室,乾隆在正殿召见傅恒等,因内室离正殿近,我在内室听得一清二楚,乾隆先是命人带来张钦细细审问了一番,把张钦带下去后,听乾隆道:“前些日子彭家屏见驾,朕询问他家乡情形,他说河南夏邑、商邱、虞城、永城等四县上年秋被水淹,灾情严重,很多百姓流离失所。朕随即召来图勒炳阿质问,有灾为何不上报?图勒炳阿奏称河南没有灾。朕一向视赈灾为第一要务,命他带彭家屏亲临查看,若真是灾情严重敢瞒报,绝不姑息养奸,定严惩不怠。可图勒炳阿回奏说,仅一二低洼地亩,有些积水,其余的都有六七分收成,可不必赈灾。酌量借些米粮便可。朕当时信以为真,可朕在徐州视察何工,所见百姓,都是鸠形鹄面(应该跟骨瘦如柴差不多),想着夏邑等县与江南、山东接壤,不可能无灾。为了查明实情,朕当即命步军统领观音保,微服前往,暗中访查。这会儿观音保还没回来,卿等看该如何处理此事?”
傅恒等上奏说等观音保回来再议。
两日后,乾隆派去的观音保回来了,观音保说他密行查访,该四邑连年颗粒无收,灾地涸土未干,荒置土地仍有很多,百姓卖儿卖女,苦不堪言,观音保还在该地买了两个孩子,拿出卖身契给乾隆看,只用了四五百文。
乾隆看过卖身契后,气得脸色铁青,立即召来军机大臣,说江南之淮徐等各府县,山东济宁各州县受灾,破格施恩,加恩抚绥,灾民尚且骨瘦如柴。而此四邑百姓,其苦可想而知。之前彭家屏面奏时,乾隆以为彭家屏是本地缙绅,有心在当地博个好名声,言之过甚,没想到真是图勒炳阿等视百姓如草芥。官员粉饰太平,实有负委以封疆之恩。传旨将图勒炳阿革职发往乌里雅苏台军营效力赎罪。夏邑、永城二县革职查问,其余两县,命山东巡抚查明再定,该管道府,一律查办。连查办赈灾藩司也严加察议。
我原以为百姓拦驾喊冤之事就此告一段落,也算圆满解决。乾隆为民做主惩治了贪官。
可是事情就是那么巧。御驾到达山东邹县时,又有人拦御驾告状。乾隆又将那人如张钦一样叫到面前,询问得知这人叫刘元德,也是河南灾民,也是来状告河南巡抚和夏邑县令办赈不力的,只是刘元德和张钦不同,话有些多,陈述完事情经过之后,按理说即便不饿昏,也要低调,即便乾隆平易近人,可他也是握有生杀大权的皇帝。君、民谈谈心,只说些风土人情就好,可这人有些操之过及,竟当堂叫乾隆罢免知县官职,换一个勤政爱民的官儿来。
任免官职是朝廷的事儿,岂是草民能妄议的。望着得意忘形的刘元德,乾隆觉得事情不简单,接二连三的拦御驾喊冤,像是有组织的预谋。乾隆忽然就想到了原布政使彭家屏,乾隆挺讨厌彭家屏为人,性情阴鸷。恩怨最为分明,喜欢拉帮结派,搞朋党,曾经投靠雍正宠臣李卫,攻击政敌鄂尔泰、鄂容安。特别是鄂容安殉国之后,乾隆更烦他。乾隆觉得彭家屏是李卫门下一走狗耳。
事情很像是彭家屏背后策划,利用灾情和灾民告御状来扳倒河南巡抚和夏邑县令。地方缙绅利用百姓来扳倒朝廷命官,是乾隆最忌讳的。
乾隆即刻传旨把刘元德锁起来,细细审问,看看背后究竟有没有人指使。刘元德万没想到刚刚对他还是如沐春风的皇帝,突然就翻脸了,严刑拷打之下,刘元德交代,自己告御状,是夏邑县秀才段昌绪和武生刘东震两个人资助并鼓励的。二人告诉刘元德,争取扳倒县令孙默,造福全县。而且到刘元德这儿还没完,后面还有数名告状者,乾隆心里冷笑,再一再二,不可再三再四,也不知道他们是以为皇帝蠢,还是他们自己蠢。既然刘元德被抓,后面那些人,想是也该散了吧。
乾隆听了审理结果,仍是眉头紧锁,他不信此事跟彭家屏无关?很可能是彭家屏背后主使段昌绪及刘东震的。
乾隆以‘不可因有旨将巡抚知县俱行革职,而于逞奸滋事之徒,挟持官长,致长刁风也。’一面令侍卫成林带着刘元德,前往河南邑县。一面传旨在荆山桥一带勘办河务的鹤年,就近前往河南,查办该四邑一切赈灾事务。